连易延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手臂,那里似乎仍然残留着温热的触感,那一瞬间洛鸢用的力度应该足够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红痕,但也不过是短短几秒钟的事,短短几秒钟,红痕消退,其实什么都不剩下,包括若有似无的温热感觉,都是连易延拿来安慰的敷衍借口。
连易延从来都不安慰自己,因为他觉得安慰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再怎么安慰也没办法掩盖失败的事实,再怎么安慰也不能从无到有,安慰充其量只是自欺欺人的代名词。
所以输掉决赛错失世界冠军的那天,连易延也没有安慰自己,没有安慰告诉自己说还有机会再来一年,再来一年总会好的,事实证明再来多少次,他还是拿不到冠军。
他只是无比无比地厌恶和痛恨自己,不早不晚,为什么偏偏是决赛当天发烧了?生病发烧也就算了,为什么不能忍耐坚持到最后的决胜局,他怎么敢状态不佳的,他怎么能状态不佳的,哪怕是烧得昏昏沉沉,哪怕是烧到没命,他也应该保持着最佳状态打完最后一局的不是吗?
当基地水晶被推平的瞬间,连易延坐在电脑面前,看着定格静止的屏幕画面,听着满场激烈的欢呼声不是为了他们,满场热烈的掌声不是为了他们,自己,以及队友都成了全世界的陪衬,那一刻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失败的滋味。
他压根就不想安慰自己,因为他觉得最不该被安慰的人,就是他自己。
安慰并不能让时间倒流,安慰并不能让错失的冠军奖杯回到他手中,所以安慰是无效的。
可是现在他竟然想破天荒地自欺欺人一次,是因为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吗?因为从未体会过,所以想要知道,因为从未体会过拿到世界冠军的感觉,所以会被洛鸢说,不知道就自己去拿,哦对了,你不会拿不到世界冠军吧。
连易延坐在床头静了一会儿,他没把房间里的空调打开,所以觉得有些冷,但他又不想开空调,屋子里实在太闷了。
他起身,走到酒店房间的窗户前,望着窗外的夜景,比起欣赏,更像是在发呆。
即使是深夜,上海这座不夜城也依旧繁华热闹,五光十色的霓虹璀璨夺目,隔江两岸灯火通明,绚丽的景致似乎迷乱了连易延的视线,能够让他的大脑有放松下来的机会,什么都不去想。
此刻洛鸢应该早就回到了基地,连易延听说HWM财大气粗,连带着战队的基地也很豪华,不过连易延从未去参观过,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子,以后,应该也没有机会去。
作为队内的核心选手,又是夺冠的功臣,洛鸢在HWM战队的日子应该过得很舒心,因为HWM什么都要比KAE好,基地更豪华,做饭阿姨做的饭菜也更合洛鸢的口味,后勤更专业,设施设备更齐全。
总之洛鸢去HWM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他本来就该待在HWM,那里才有着适合他的队友,适合他的环境,适合他的赛训组,种种适合相加起来,就得到了最好的结果——他成功拿到了世界冠军。
如果不是连易延偶然被邀请当了城市赛总决赛的解说,如果不是连易延碰巧在比赛场馆后巷的那家网吧找到了洛鸢,事情的发展就不会变得如此戏剧化,洛鸢就不会那么顺利地加入KAE。
很多人都说是连易延亲手发掘并培养出了洛鸢,其实连易延觉得如果没有自己,也许洛鸢最后还是会去打职业,他会去一个跟KAE完全不同风格的战队,可能去的就是HWM,可能洛鸢在最开始的时候就该去HWM,这是上天安排好的,只不过是连易延亲手打乱了他的人生轨道。
就像连易延短暂地获得了与神明抗衡的能力,他赶在上帝做决定之前就凭借自己的力量将洛鸢安排进了KAE,上帝思索一番后还是觉得不对,这不是最适合洛鸢的地方,洛鸢怎么能来这儿呢,这样的安排简直大错特错,于是上帝又做好了决定,让洛鸢重回到正确的人生轨迹。
连易延也看透了,所以他及时止损了,及时止损的意思就是在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之前遏止住一切有迹可循的苗头,让所有人重回正轨。
分开是连易延做的最不后悔的决定之一,到现在连易延经历了无数次的离别,每一次离别他都能平静地接受,离别带给他的感触实在是太少了,在战队、成绩和冠军面前甚至渺小得微乎其微,连易延不在乎,也不想去在乎。
连易延在乎的东西很少,一个是冠军,一个是KAE,其他东西在他眼里都是可以被牺牲的,包括他自己。
也许他天生就是这么冷血无情,感情对他而言不重要,家人对他而言不重要,没有好友,没有可以谈得上亲密的人。
洛鸢也许是特别的,但也好像只特别了那么短短一瞬,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把跟洛鸢之间的感情看得特别重,这段感情跟其他很多感情都不差,告白在一起然后分手,就像其他人谈恋爱一样,这种例子全世界遍地都是,他们一点儿都算不上稀奇。
如果有可以衡量一切的天秤摆在连易延眼前,将洛鸢跟自己的感情摆在一边,又将冠军和KAE摆在另一边,那么毫无疑问,承载着KAE和冠军的那边会重重地沉下去。
不管连易延怎么想,他和洛鸢就到此为止了,连易延不会给洛鸢机会,洛鸢也不会原谅他。
即便现在洛鸢还是恨他恨得咬牙切齿,这恨意太过强烈以致于他无法忘怀,但他终究只是短暂出现在洛鸢生命里的过客,再过个一年两年,等到他彻底消失在洛鸢的视线里时,洛鸢终有一天能够释怀,会觉得这种过去确实没有提起的必要,会觉得连易延跟大街上的任何一个路人都没什么区别。
连易延有点累了,他去洗了个澡,没有别的事好做,他直接睡下。
连易延原本以为他会梦到洛鸢。
毕竟是久别重逢,一天之内还见了那么多次面,在此之前,连易延从未觉得跟洛鸢相处的时间有这么漫长这么难熬。
所以连易延觉得即使不情愿,过往的记忆也会趁机钻入睡梦,在他的脑海中上演一场画面并不连贯的电影。
但事实是,一夜无梦,也谈不上好眠。
第二天,KAE的成员们乘高铁从上海回到南京。
一回到基地,连易延竟然有种阔别已久的怀念感,他的内心略微放松下来,毕竟短短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甚至没有喘口气的间隙。
在训练开始前,全员先聚集到会议室里,准备进行昨日跟HWM比赛的复盘。
连易延坐在会议桌的主位,现在队里连易延的地位明显要比教练更高,甚至可以说他本身就是教练,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因此很多事情都是他带着赛训组在做。
简单总结了一下比赛的情况后,他们开始看录像复盘,在这个过程中,连易延指出了每个成员的问题所在。
首先是余平。
“对线能力不错,但在团战中的发挥不够。”连易延对他说,“要注意跟队友的配合,在这一点上,Sweet做得比你更好。”
余平很快点了点头,他自己其实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Sweet在团战中表现得比他出色太多。
“游杰,你的对线需要加强,在这两小局比赛里你完全被洛鸢给压制住了。”连易延平静地陈述道,“在目前这个版本,下路没线权游戏会很难玩。”
游杰有些惭愧地低下头,今天的比赛中他的对线完全是失败的,洛鸢给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基本是开局没过多久,下路的线就炸穿了,他跟洛鸢有着绝对实力上的差距。
接下来轮到陈云斐,连易延说:“大局观的意识还需要提升,要做出更加冷静明智的决策。”
因为晏铭没能力指挥,所以队内的指挥全都交给了陈云斐这个辅助,陈云斐身上的压力可以说是很大的,有些时候压力过大,脑子就容易过载,再加上他打比赛的时间不长,经验不足,虽然表现上有可圈可点的地方,但对于比赛局势的把控还是远不如连易延。
因为在以前的KAE,队内的主指挥永远都是连易延,即使当所有人都乱得六神无主的时候,连易延也依然能保持冷静,做出最明确理智的决策,正是凭借着这一点,连易延曾无数次地带领队伍逆风翻盘。
连易延又转向徐家容,其实昨天的比赛中徐家容已经算是发挥得最出色的选手了,他每波支援的时机和角度都找得很好,但一个支援型中单能做到的事情始终是有限的,他无法Carry带领队友赢下比赛。
“多练下能C的英雄。”连易延只说了这一句。
最后还没被说到的只剩下打野晏铭,不过其实在复盘会议开始之前,连易延就已经找到晏铭,单独跟他一个人开小灶进行了复盘,将他目前身上所有的问题都说了一遍,同时提出了一些可以改进的建议。
也许是因为晏铭被网友骂得太狠,他确实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好,或许可以说是差劲,晏铭难得没跟连易延顶嘴,只是闭口不言地接受了连易延的建议,并没有反驳什么。
所以在会议室里,当着众人的面,连易延只指出了晏铭身上最不算什么问题的地方:
“找机会的能力还不够,即使是强队也会有失误的地方,在实力差距明显的情况下,能做的事就是找准对方失误的破绽,”连易延暂停比赛录像,示意其余人去看屏幕画面,“就好比第一局的这里,在对面中单没闪现的时间点,你完全可以趁他单独带线时蹲在草丛里尝试偷袭一波,而不是选择什么都不做。”
“当然,喊你找机会并不是让你无脑莽上去。如果把握不当,多数情况下你找的这些机会都将变为葬送比赛的转折点。”
“HWM的确是实力强劲的队伍没错,但今天你们的表现也确实很糟糕,没有打出自己的东西。”连易延最后做出总结,“我不想说些打击士气的话,也不想苛责什么,好好反思下各自的问题,保持良好的状态努力提升实力,如果不发现改正问题,那么这场败局就毫无意义。”
复盘了整整两个小时之后,众人才离开会议室回归训练,连易延刚走出会议室的门,就看见徐家容在门口前等着自己。
“有事?”连易延问得很简洁。
徐家容站在午后的阳光里,然而他的脸色却看起来不怎么有精神,还带了点犹犹豫豫,似乎是酝酿着话语,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你昨天跟洛鸢在KTV里……你们之间没发生什么吧?”犹豫再三,他还是问出了口。
“没有。”连易延很快回答道。
昨晚在KTV的走廊里,洛鸢说完那番话后就转身回了包厢,再然后,没过多久就散了场,该回酒店的回酒店,该回基地的回基地,直到离开前,洛鸢再也没跟连易延说过一句话。
“嗯,那就好。”徐家容松了口气,“我就是觉得你们之间有些不太对劲,所以忍不住有点担心。”
是吗,原来大家都看出来了,看出来他跟洛鸢之间不太对劲。
他们之间似乎没法变得正常,究竟是从哪一个节点开始的,或许是从分手前,他们的关系就已经开始崩坏了,以至于最后覆水难收,两败俱伤。
“你放心好了。”连易延仿佛是在给自己一个保证,他深邃的瞳孔在阳光的映照下竟然显得清浅,透出发冷的疏离,“我和洛鸢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以后,我也不会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会有什么关系。
这是连易延早在一年以前,就下定好的决心。
第15章
与HWM的比赛结束后,KAE的队员们很快又投入到了忙碌的训练之中。
职业选手的日常生活其实单调得有些枯燥,自主训练、打训练赛、复盘总结……就这样循环往复,日复一日。
作为名义上的替补实质上的教练,连易延不需要每天排位打训练赛,他的任务是跟赛训组一起研究制定BP阵容和战术,做赛后复盘以及监督选手们练习。
其中被连易延监督得最严最狠的,就是晏铭。
连易延几乎是坐在晏铭身后看着他打排位,甚至每局排位结束后,连易延都会跟晏铭做个简单的复盘:操作和思路上有哪些问题、在不同的局势下该做出什么决策、怎样更好抓住gank的时机……连易延将他在赛场上累积的多年经验全部告诉了晏铭,毫无保留。
如果说连易延作为选手在场上表现优异的话,那么在台下,他教人的能力同样优秀,洛鸢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问题只在于,被教导的对象究竟肯不肯配合。
既然管理层将战队的希望寄托在晏铭身上,连易延自然也希望晏铭能拿出不辜负众人期望的表现,所以他对晏铭花费了最多的心思,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晏铭能真正成为KAE的顶梁柱。
但晏铭玩心重,吃不得苦,训练总是容易偷懒懈怠,也正是因为如此,连易延才不得不每天坐在他的身后监督他练习。
尽管晏铭时常对连易延的管教不太服气,可他对连易延终究有几分忌惮,因为他知道连易延本质上是个比他想象中还要恐怖的人,所以当连易延亲自在场监督的时候,晏铭还是不太敢松懈怠慢。
下午的训练结束后,连易延去食堂简单吃了个饭,由于连易延的生活里基本没有别的娱乐活动,所以吃过饭,连易延直接回了训练室。
训练室里还有三个人,桌上摆着成堆的外卖盒和塑料袋,他们聚在一起,似乎聊得很起劲。
“听说鸢皇今天赛后采访直接被粉丝喊那个外号了?”余平露出有点幸灾乐祸的笑,“真的假的,这粉丝也太大胆了吧。”
“真的呀,他听到的时候脸色瞬间就变了。”陈云斐笑眯眯道,“可有趣了。”
“哪个外号?”游杰有点懵,完全不明白他俩在说什么,只好问,“……什么外号啊?”
“哎哟你小子不会不知道吧?”余平奇了,立马兴致勃勃地给他科普道,“你真以为洛鸢就只有‘鸢皇’这一个外号啊?他还有个名声更响的呢!想当年刚出道的时候,他的外号可是‘鸢妹’!没想到吧?”
“不过因为洛鸢本人不太喜欢这个外号,再加上他现在成绩好,操作秀,所以大家基本都恭敬地喊他‘鸢皇’了。”陈云斐及时补充道。
游杰似乎还是有些云里雾里,他没想到洛鸢竟然还有个这么稀奇的外号,也不太懂这个神奇外号的来历是什么。
余平想了一会儿,又问:“哎,可是我看鸢皇直播间里粉丝满屏的弹幕还是喊他鸢妹啊,怎么没见鸢皇说不许?”
“网上是网上,那是粉丝逗他玩呢,现实中被这么喊他肯定不乐意。”陈云斐意味深长地说,“而且据我观察,洛鸢的粉丝确实更喜欢‘鸢妹’这个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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