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你想成为第二个洛鸢?”连易延问。
还没等到晏铭的回答,连易延就自顾自地替晏铭断了退路,他抱起双臂,身体微微倾斜靠在会议桌的边缘,像是彻底对晏铭失去了兴趣一般,视线随意地落在光滑的桌面上,即使桌面空空如也——他也不肯再抬头看一眼晏铭。
“我想,你一定不懂天道酬勤这个词的含义。”
仿佛是自言自语,但那又毫无疑问是对晏铭说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连易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晏铭确实不懂,他也不懂连易延话语里的意思,他依旧恶狠狠地瞪着对方,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连易延缓缓转过头来,终于愿意施舍给晏铭一个眼神,然而他的眼神里蕴藏着的东西却让晏铭不由自主地慌乱起来,那是种不动声色的打量与审判,看穿他的全部,让他从头到尾无处遁形:
“有人靠纯粹的天赋赢比赛,但这种人实在是太少了,所以大多数人都是靠努力赢比赛,天赋不够,用努力弥补,也能有收获,这就叫天道酬勤。而你——”
连易延停顿了一下,随即冷酷地下达了自己的判决:“想成为第二个洛鸢?你没那个天赋。”
“哪怕是洛鸢,你觉得他是纯粹靠着天赋在玩游戏吗?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他练习的努力程度是你的百倍。”
连易延不想跟晏铭玩迂回的把戏,也不想惺惺作态地在他面前安慰夸奖他,他需要的不是虚假的安慰,这对晏铭是适得其反的东西,只会让他越发骄纵,有着不切实际的自傲,这是由他的性格决定的。
所以连易延只会对他实话实说,而且直白不留情面,因为连易延希望他进步,哪怕晏铭会因此记恨上自己。
如果连易延真的有想换人的想法,那他就会直接跟邓经理提出建议,而不是特意将晏铭单独叫到会议室里跟他说这么多,他之所以肯再给晏铭一次机会,是因为晏铭是目前队伍里的重点培养对象,他必须打出成绩,连易延也希望有人能继承他的位置。
晏铭愣在原地,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愤怒和不甘让他的双手紧攥成拳头,身体颤抖着,似乎有很多的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没多少耐心,后面的比赛如果不能让我看见你的变化,来找你的人就不是我,邓经理会亲自跟你谈。”
连易延说完之后,并不想等晏铭的反应,他甚至不给晏铭回答的机会,就直接转身迈开步子,准备径直离开会议室。
晏铭觉得不应该让连易延走得这么轻松,连易延让自己这么失态,他也要连易延付出相应的代价,在短短几秒钟之内,他绞尽脑汁地想出了对连易延的反击。
“呵,你把你自己说得那么了不起,那你干脆上场好了啊!当什么缩头乌龟?”晏铭脸上的怒意已经消失不见,他讥笑着说,“反正你肯定觉得你打比赛比我厉害吧?你去拯救KAE试试看啊!看看到底是不是换一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
听到这话,连易延停住了步子,由于连易延背对着他,晏铭看不见连易延脸上的表情,自然也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很久以后,他听见了连易延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的冷意。
“你难道觉得,我是真的不想上场吗?”
第21章
一周后,KAE全队出发去上海,参加赛季新宣传片的拍摄活动。
邓经理因为私事没有跟随队伍前往,所以这次他把看管队员的任务交给了连易延。
连易延对此没什么意见,比起这个,他更在意邓经理那爱杞人忧天的性格,离开基地之前,邓经理拉着连易延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生怕有什么差池,连易延再次亲身体会到邓经理此人有多啰嗦。
除了晏铭以外,KAE的其他队员还算听连易延的话,毕竟连易延是他们的前辈,资历高出太多,再加上连易延本人冷漠且不近人情的性格,这群新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害怕连易延。
至于徐家容,他跟连易延已经当了很多年的队友,相处时间越长越了解连易延的脾气,因此整个队内也就只有他能跟连易延说上几句话。
就好比现在,他们坐在去往上海的高铁上,徐家容的位置在连易延旁边,他找准时机询问:“敲打过晏铭了?”
敲打。连易延想,徐家容这个词用得倒是很准确。
对,他确实是敲打了晏铭一番,不然他永远不会进步,不然KAE还会再输下去。
连易延没作声,徐家容心知肚明地将这当作是他的默认,只好提醒他:“晏铭这个人心气很高,你别把话说得太重。”
可惜在连易延的字典里,就没有以和为贵这个词,他喜欢有事说事,不喜欢整那些虚伪做作的客套,尤其在战队里,电子竞技跟其他行业不一样,说得再好都抵不过比赛里发挥好,实力就是凌驾于一切的唯一评判标准,他不关心经历,只关心结果。
曾经他有过很多遗憾的经历,却始终没有一个好的结果。
无论对他人还是自己,他都是标准式的严格,打得不好就该被鞭策,他没多余的时间去跟队友们弯弯绕绕,也没精力去关注别人的心路历程,能够真正让他关心的东西实在太少,除了冠军,或许就是KAE。
这样说或许有些冷漠伤人,但连易延本身就是冷血无情的人,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人的感受对连易延而言完全是没有价值的东西,当然,他自己的感受也是一样。
所以连易延只说:“对他那种人,不说重话没用。”
这句话结束了他们之间短暂的对话,连易延不再出声,他偏过头去,注视着列车窗外那些一闪而过的风景。
阴沉的天空飘着细雨,明明前几天还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结果一到今天,就开始下起了雨。
仿佛是一种预兆,一种对于连易延来说不算太好的预兆。
其实连易延不太想去上海,每次去上海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至少这段时间是这样。
连易延不再去看窗外,他躺回座椅里,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又似乎是想睡一会儿,在他闭着眼的那几秒里,他不想看见洛鸢。
上海那么大,他不一定就会碰见洛鸢,比赛场馆也那么大,他也未必就能碰到洛鸢,可事实是,他们还是遇上了。
说不清是天意还是什么,每当连易延觉得自己快要忘掉洛鸢的时候,洛鸢总能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冷不丁刺他几下,再潇洒自如地挥袖离开。
现在的洛鸢给他的感觉就是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带着阴阳腔调的话语就是他的尖刺,被扎中留下的不只是一瞬间的疼痛,还有无处发泄的焦躁。最柔软的那一部分他曾经给连易延看过,但是现在早已隐藏在锐利的尖刺之下,不可望,也不可及。
说实话,前段时间跟洛鸢的久别重逢并不愉快,而且跟他的见面毫无意义,连易延很讨厌做没意义的事情。
即使见面也改变不了什么,硬要说那些细微变化的话,应该就是洛鸢更恨自己了。
从一年前分手的那一刻起,洛鸢就对他恨之入骨,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只是到现在连易延才真切意识到了他的恨意有多强烈,像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直到把自己烧得骨和灰都不剩,不然这场以恨为名的烈火永远不会熄灭。
对于来自他人的恶意,连易延其实已经司空见惯,但当这个人换做是洛鸢时,连易延竟然生出了那么一点违和感,好像事情的发展不该如此,好像故事的情节走向了错误的方向。
在邀请洛鸢加入KAE的那一刻起,连易延从未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哪怕那个时候的他压根没想到会有个如此糟糕的结局,哪怕他现在觉得这是个错误的开端——连易延也还是不后悔这个决定,不后悔认识洛鸢。
无论现在的洛鸢有多恨他厌恶他,连易延能够回忆起的永远是过去的那个洛鸢,那个会有点小脾气但在他面前表现得却很直率的少年,而这个怪物般的天才新人,会略带羞涩地喊他“前辈”。
如果说是什么让洛鸢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连易延只能找出一个原因。
那场分手,对洛鸢的影响远比连易延想象中的要大。
有人分手后依然能保持体面,还能谈笑风生,还能互相尊重地说句再见,而洛鸢不同,洛鸢抛弃那些体面那些从容,只是为了宣泄对他毫不掩饰的恨意。
换句话说,是他让洛鸢变成这样的。
可这种变化一定就是糟糕的吗?对连易延来说或许是,因为承载他人的恶意总归不是件轻松的事,但对洛鸢本人而言却未必,至少现在的他有世界冠军,有世界上最好的队友,还有无数个冠军等着他去拿……他才是众星捧月的天才选手,是无可争议的真正主角。
就像从未后悔过邀请洛鸢加入KAE一样,连易延也没有后悔过跟洛鸢分手,即使再来一遍,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闭着眼睛,连易延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那是坐在他旁边位置的徐家容在说话。
“其实……这段时间队伍的连败我也有很大责任,”徐家容的语气似乎有些自责,“我carry的能力太差了。”
徐家容玩得最多也玩得最好的是工具人英雄,游走支援开团都做得不错,但相反,需要发育的大核法师英雄他玩得极其一般,简单来说,就是没有C的能力。
队伍光靠游杰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AD去C去打输出,实在是独木难支。
连易延当然不觉得徐家容没责任,一支队伍能四连败,那就证明每个人都有问题,连易延跟徐家容同队那么久,自然明白他的缺点在哪里。
“如果洛鸢还在的话……我们应该不会打得这么艰难。”像是不经意的感叹,徐家容做出假设,“毕竟他以前一直都是我们队里最稳定的C位。”
又是洛鸢。
诚然,在以前,洛鸢从来都是KAE最强的输出点,也是最能够兜底的C位,只要等到他发力,比赛就会结束得很轻松。
ADC这个位置,生来就是要打输出的。
连易延一瞬之间睁开双眼,他望向身旁的徐家容,语气依旧冷漠:“洛鸢现在是HWM的选手,他不会回来。”
这句话与其说是对徐家容讲的,倒不如说是连易延讲给自己听的。
“不要再提他了。”
——
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全队到达上海。
他们乘着安排好的大巴前往拍摄地点,这次是由官方组织的活动,所有战队都要参加宣传片的拍摄。
连易延带领着队员们进入场馆,馆内站着许多其他队伍的选手们,其中大部分人都认识连易延,纷纷跟连易延打着招呼。
连易延的回应则显得有点冷淡,只是略微颔首就点到为止,不说其他的话。
看起来,连易延似乎是个不擅交际的人,但比起不擅长,连易延更多的是不想。
连易延对与人交际这件事没有兴趣,也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电竞圈子其实很小,但即使是在如此小范围的交际圈里,连易延也像一个局外人,独立游于圈外,徘徊在无人的道路尽头。
很快,工作人员宣布拍摄开始。
宣传片里没有连易延的镜头,他不需要参与拍摄,所以把队员们带到拍摄现场,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连易延看着那些面熟的职业选手们面朝镜头,他们念着早就编撰好的台词,在工作人员的指示下调整身体的姿势和角度,灯光明明暗暗,眼前闪过的真就像是一帧帧生动的电影画面。
他趁着拍摄的空隙缓慢走向后台,撩起帷幕,空旷寂静的过道铺展开来,延伸至黑暗的尽头。
连易延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反正没什么事可做,他靠着墙壁,点燃了一根烟。
抽烟已经成为了连易延的一种习惯,这是他纾解压力的方式,在基地,他只会等到深夜才在无人的训练室里抽烟,有时候抽着烟,连易延会在训练室里坐上整整一晚,思考着战队的成绩,思考着战队的未来,直至晨光熹微。
而此刻,在连易延看不见的地方,有人也在无声地注视着他。
洛鸢停下步子,全身僵硬。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碰见连易延。明明他没有期待过这种巧合。
……不,搞不好,他就是在期待着这个场合。他盼望的,就是这种能够抓住连易延的机会。
先前在场馆内,洛鸢的视线在嘈杂的人群之中穿梭,却始终没找到连易延的身影,他以为连易延没有来拍摄现场,于是觉得扫兴,走到后台想静一静。
然后他走着走着,眼角的余光忽然就瞥见了一个人的侧影,隐隐约约,看不真切,洛鸢往前再走一步,才发现那个人原来是连易延。
连易延躲在后台的角落里,抽着烟。
洛鸢其实很讨厌连易延抽烟的样子。
每次看见连易延独自靠在墙壁的角落里低头吸着烟,吞云吐雾,他就觉得透过朦胧的烟雾看见了自己。
连易延夹着烟的手指修长纤细,同时骨节分明,燃烧着的点点火星像燎原的焰火,将他英俊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形同鬼魅。
他站在那里,低头望着光洁明亮的过道地面,似乎在想什么,也似乎什么都没想,飘忽的气息如风如雨,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下一秒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烟头快要燃烧殆尽,连易延不等它完全燃尽,就伸手转身将烟头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洛鸢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个被丢弃的烟头。
在连易延需要他的时候,他像那根烟,那个可以取悦连易延的工具。
取悦,工具。
而等到他燃烧完毕,失去了可以取悦连易延的作用和价值,连易延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舍弃、抛弃掉。
反正对连易延来说,他跟他随手扔进垃圾桶的烟头并没有什么区别。
压根不需要什么迟疑。
理所当然的,让洛鸢开始憎恨。
憎恨连易延指间的那根烟,憎恨连易延抽烟的模样,憎恨连易延身上穿着的那件队服。
憎恨所有跟连易延有关的一切。
那个永远不会把他当回事的连易延,让洛鸢第一次知晓恨的含义。
在洛鸢收拾好行李离开KAE基地的那个早晨,他路过训练室时,很偶然地瞥见连易延的电脑桌上摆着的烟灰缸,玻璃烟灰缸里是堆积起来的烟灰和零散的几个烟头。
烟灰缸里怎么会没有烟头呢?理所应当。
所以他开始憎恨起连易延,也是理所应当。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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