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缓慢地消散在空中,听见脚步声的连易延福至心灵般地转过头,下一秒,看见画面中的那个人出现在自己眼前。
亲眼见到后才明白,现实永远比梦境来得真实。
在连易延有限的视野里只能看见有限的一个人,他看到洛鸢。
他看到洛鸢那张无表情的脸上渐渐有了生机,嘴角扬起弧度,露出一个略显诡异的笑容。
连易延下意识想往前迈开步子,准备离开。
就在即将擦肩而过的那一秒,洛鸢开了口喊住他:“连队,别急着走呀。”
上扬的语调,含笑的声音,乍一听觉得亲切。
细听却无比嘲讽。
迎上目光,果然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洛鸢顺势拉住连易延的胳膊,把他堵在角落,故意的亲密语调甜腻得令人头皮发麻:
“跟前男友久别重逢,就这么不想叙旧吗?”
四目相对的瞬间,连易延发觉洛鸢的眼睛没有笑。
他明确地、真实地。
在洛鸢眼中的讥讽底下看见了隐藏的恨意。
恨意化为浪潮,铺天盖地朝着连易延袭来。
如果在梦境中,连易延一定不会看见这么刻骨真实的恨意。
因为梦境里洛鸢的脸,始终是模糊的。
第4章
半分钟前。
当躲在角落里抽烟的连易延还没发现洛鸢时,洛鸢就先一步看见了他。
赛后采访结束后,洛鸢拒绝了参加单独媒体采访的邀请,与队友们告别,自己则一个人走出休息室,在比赛场馆后台的过道里漫无目的地瞎逛。
KAE战队的休息室在隔壁的隔壁,洛鸢路过时往半掩的门后瞥了一眼,室内空无一人,只剩下旖旎的灯光流淌一地。
于是洛鸢迅速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若无其事的样子,即使此刻他的身边并没有人。
洛鸢朝着眼前的过道笔直地往前走,要走去哪里他也不知道,不,或许他对自己的目的地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他不肯承认。
渐渐地,洛鸢离比赛主舞台的喧嚣越来越远,到最后,他蓦地停下步子。
过道的尽头是安全通道的楼梯口,有人站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靠着墙边默默地抽烟。
他抛弃了所有的热闹与喧嚣,独身一人站在孤寂中,好像生来就与黑暗融为一体。
洛鸢深深地吸了口气。
光凭身形,洛鸢就辨认出了他。
那人隐藏在暗处,唯有点燃的烟头忽明忽暗,凭借着那点微弱的光,他的面容被照亮。
英俊的眉眼,却散发着冷峻的气质,无论是外表还是内里,那个人都冷得像冰,如同崇高的峻岭,让人敬而远之。
和他到底分开了多久呢?上次见到他是在几月几号的哪一天?他最后对自己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恍惚间,洛鸢发现这些烂熟于心的问题都变得没了答案,大脑一片空白,身体轻的仿佛置于云端。
只因为再次遇见了他。
他还穿着自己最熟悉的那件队服,黑白相间的配色,红色的队徽。
洛鸢也曾经跟身边的人一样认为,这件队服只有他穿着才好看,只有他穿,才能穿出队服背后的荣耀,以及那些亘古的传说。
短暂的三十秒漫长得可以,在连易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洛鸢就这样紧紧地盯着他,一眨不眨。
他盯着连易延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盯着连易延夹着烟的修长手指,盯着连易延漆黑深邃的眼睛,盯着连易延沉默的侧脸……
那些曾经看过无数遍描摹过无数遍的虚幻骤然变成真实展览在他面前,却失去了应有的特殊意义。
寒冷的夜风吹进室内的角落,吹得洛鸢手臂上的皮肤起了层鸡皮疙瘩,大脑瞬间清醒。
心下一惊。
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看得入迷了。
像是感知到洛鸢的视线,连易延突然转过头来,望了近在咫尺的洛鸢一眼。
那种眼神,淡漠得令人胆战心惊的眼神,居高临下仿佛可以将自己审判得体无完肤的眼神。
只用一个眼神洛鸢就懂了,即使分开了那么久,从过去到现在,连易延从来都没有变过。
也是这一个眼神,先前的迷惘和恍惚荡然无存,滔天的恨意翻滚着涌上洛鸢心头,化为刀刃,一刀刀插入心脏,快要滴血的疼痛才是连易延送给他的最佳的见面礼。
洛鸢忽然就笑了。
他想自己此刻脸上的笑容一定扭曲到可怕,连易延或许会感到害怕,或许会后悔,或许会走到自己的面前,轻声问怎么了。
然而事实是洛鸢想错了。
连易延对他不合常理的笑容无动于衷,拿着烟头的手松下,迈步往前走,准备与自己擦肩而过,准备从自己身边离开,不带任何留恋。
又是这样。
如果当初连易延肯为他多停留哪怕一秒,他也不会那么决绝地离开,什么都不会分崩离析,他们还能继续待在同一个队伍里。
即使最后因为不可抗力分开了,他们还能找回点过去的影子,也许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会儿天,带着点惋惜的语气感叹当初的分开或许还是遗憾更多。
而不是弄到今天这种仇人相见的地步。
弄到今天这种境地的人是自己吗?不,是连易延。
所以洛鸢没办法原谅连易延。
他没办法原谅那个将自己的人生弄得支离破碎的人还能若无其事地站在自己面前。
为了过去而痛苦而纠结的人怎么能只有他自己?不能只有他自己。
所以在连易延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洛鸢的动作已经先于他的意识,拉住了连易延的手臂。
怎么可能轻易放他离开。
起码要让他彻底体会一遍自己的心情,不,必须将自己的痛苦百倍千倍地偿还给眼前的这个人,才算完。
所以他问连易延,跟前男友久别重逢,就这么不想叙旧吗。
为了提醒连易延,洛鸢甚至特意搬出了“前男友”的身份,在此之前他从没觉得这个身份会带给他这么多折磨,他甚至沾沾自喜,看吧,你们都没办法走到连易延身边,而我能,还是以这么亲密的身份。
后来他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愚蠢天真,谁能真正走近连易延?连易延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人,因为能拥有连易延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洛鸢顺势将连易延逼到角落里,连易延的背后是墙壁,面前是洛鸢,无路可逃。
况且洛鸢死命抓住连易延的胳膊,不允许他逃。
洛鸢死死地瞪着连易延的眼睛,那种灼热的视线明显就是在寻求一个回应,在这种注视的攻势下或许大多数人都会败下阵来,因为当洛鸢认真看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眼里就真的只有你。
“你也知道是‘前’。”连易延如他所愿,回答了。
洛鸢愣了一秒,才明白连易延话里的意思。
反应过来的洛鸢触电般甩开连易延的手,就好像连易延的手臂上涂满了毒药,接触多一秒都后悔莫及。
洛鸢低下头,他背着光,脸上的表情难以看清,眼神晦暗不明。
在洛鸢说不出话的空隙里,连易延才有机会细细打量他的脸。
柔顺的黑发染成偏紫的紫黑色,五官比以前长得开了些,依旧是漂亮的一张脸,左眼角那块形似鸢尾花的胎记也依然存在,还是淡红色。
有变了的地方,也有没变的地方。
但连易延还是觉得现在的洛鸢令他陌生。
洛鸢身上变化最大的是气质。
以前的洛鸢虽然谈不上有多热情开朗,但也足够坦率真挚,而现在的洛鸢像是裹了层阴冷的外壳,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意,除了恨意清晰可见以外,如今的连易延已经无法从表情读懂他内心的想法。
十九岁,正是少年人的年纪,可那些属于少年人的特质在他身上已然悉数消失,明媚变为阴暗,坦率变为执拗,依旧是耀眼的,可那种耀眼不是太阳底下的闪闪发光,而是阴影里带着痛意的成长。
如果可以,应该没有人会选择这种成长,寻不到轨迹,一夜之间被迫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其实,在徐家容问出那个问题之前,连易延就曾经认真地想过洛鸢的事情。
只要连易延选择复出,选择重新回到KAE,回到这个圈子里,他就必然要与洛鸢再度接触。
对于他们两人最轻松的方式应该是洛鸢不来找他,他也不去找洛鸢,就这样保持着客气又疏离的关系,各自都对过往的那段经历闭口不提,在灯光和镜头前当仅限于认识的陌生人。
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等到连易延完成自己的任务真正退役,洛鸢或许还继续在赛场上活跃,总之两人可以再无瓜葛,连带着那些隐秘的过往都被吹散,他们会有不同的人生,走往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两个方向。
但洛鸢不肯。
洛鸢不肯无视他,不肯忘记他,也不肯和他做什么陌生人。
洛鸢还是心怀芥蒂。
也对,那些事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他忘掉呢?不要说洛鸢,连易延也不能。
一直低头沉默的洛鸢身体轻微地颤抖着,连易延不清楚他的颤抖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什么,他只能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洛鸢,除此以外,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做任何其他的举动。
过去好一会儿,洛鸢才抬起头来,神色变得正常,像是彻底消化了连易延方才的那句话。
他看向连易延,望着连易延的眼神盛满厌恶:“前男友不是更好?你觉得我想跟你这种人扯上关系吗?”
“你是要让我相信今天的这场偶遇纯粹是个巧合吗,”连易延冷淡地说,“洛鸢,不想扯上关系就更坚决点,别在我面前出现,也别来找我。”
“先在我面前出现的人是你吧?”洛鸢的目光更加咄咄逼人,“明明已经退役了,为什么突然复出?既然退役了就滚啊,彻底滚出这个圈子,彻底从我眼前消失啊!又跑回来干什么?”
连易延不想跟他争吵,把头撇向一边:“我回来,是因为KAE需要我,仅此而已。”
“呵。”洛鸢冷笑一声,神色嘲弄,毫不意外地说道,“果然是因为KAE。”
“除了KAE,还有什么东西能在你心里有点分量呢?冠军应该算,不过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冠军比世界冠军更重要了吧?你不是就缺这一个吗?”
“但我有。”洛鸢低低地笑起来,“太可惜了,在离开KAE之后,我就拿到了世界冠军,这说明应该不是我自己有问题,而是队友有问题吧?”
此时此刻,洛鸢的嘴角扬起,形成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笑,讥讽无比:
“而我曾经的队友,不就是你吗,连队?”
连易延又找到了违和点。
过去,曾经的其他队友都会喊他“连队”,因为他确实是KAE的队长,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称呼。
唯独洛鸢,从来不喊他“连队”,记忆里的洛鸢,只会有点羞涩地喊他“前辈”。
但现在,洛鸢站在这里阴阳怪气地喊他“连队”,目的只是为了划清界限吗?
目的是为了告诉他,曾经对他特殊的人,终有一天会变得不再特殊。
“不过既然你回来了,就离达成我的目标更近一步了,我还得感谢你呀,连队。”洛鸢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呢,没什么高远的志向,人生中只有两个目标,其中一个目标就是拿到世界冠军,现在它已经实现了,哦别误会,我不是在对你炫耀,因为我压根就不想要你的祝贺,我只是想问问你,难道你就不好奇我的第二个目标是什么吗?”
连易延不说话。
语气愈发恶劣的洛鸢凑到连易延跟前,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我的第二个目标,就是踩着你的头,彻底打败KAE。”
第5章
回程的大巴车上,谁都没有说话。
输掉比赛后大家心里都不太舒服,即使知道两个队伍选手的个人实力之间存在着绝对的差距,但谁又能想到会输得这么惨烈,简直像在打人机局。
惨败的KAE选手们被网友狂喷,而其中被喷得最惨的还得属晏铭。
【KAE的这个打野在干嘛啊?逛街?】
【这打野逛街逛一整局了都,能不能做点事】
【中路那波明明有机会开团的啊,为什么不开?】
【哥们你是真的一点地图资源都不控啊】
【这就是KAE的新太子吗?没见过这么废的太子】
【说真的要不换连神上来吧,我不信连神能打得毫无节奏】
【换连神来真不至于被暴打得这么惨……人机局没意思】
晏铭被喷得狗血淋头,偏偏又没有办法反驳这些言论,因为今天他的发挥确实差劲,在比赛中梦游了整整两局,直接被打出对位差距。
但晏铭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有着充分的自信,他觉得今天自己只是状态不佳发挥不好,这群网友把他说得那么难堪,完全就是在故意抹黑自己。
尤其看到拿他跟连易延比较的言论,晏铭心里更不爽了。
没上场的人凭什么就比他更好啊?即使连易延上了场,最后还不是一样会被HWM暴打,说不定还输得更快点。
晏铭在骂声一片中放下手机,烦躁地咋舌。
“这么在意舆论?”
“?”晏铭的脏话差点就脱口而出,忽然被某个声音抢了话头,他望过去,发现是连易延在跟自己说话。
连易延坐在他旁边靠窗的座位上,说话时也依旧看向窗外,侧脸平静得近乎漠然。
晏铭还以为他睡着了,毕竟从坐上车开始连易延就没发出过任何动静,晏铭觉得他是懒得搭理自己,完全没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搭话。
毕竟连易延性格孤僻,人既霸道又古怪,跟自己说过最多的话就是训练相关,其余时间毫无交集。
连易延的那句话表面上看起来是个疑问句,实则是个肯定到不能再肯定的陈述句,因为心中膨胀的偏见,晏铭怎么听怎么觉得连易延是在嘲笑自己。
“我在意怎么了?!你被人骂心里能好受?”晏铭语气暴躁,“管这么多干什么!”
“发挥出色会被称赞,发挥不好就会被批判,这是这个圈子的常态,应该说,所有竞技项目都是这样。”连易延的目光从窗外转回到晏铭的脸上,“没什么好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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