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望向另一边的地面,不去看连易延,表面装作云淡风轻,手却不自觉地拽紧了衣角,暴露了他的紧张:
“……换个地方说话吧,我们。我可不想在这种乌烟瘴气的网吧跟你谈这么重要的事情。”
——
出了网吧门,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
初夏午后的天气晴朗,但是有点热,隐隐绰绰的树荫顺着金色的光斑落在街道的地砖上,洛鸢踢着路边零碎的小石子,一路都没说话。
虽然是洛鸢自己提出来的换地方,但事实上他只是觉得在网吧那种环境下完全无法思考,起码要让自己的思绪变得清醒点,洛鸢在脑海里盘旋着能够静下心来聊天的好去处,却又对附近的这片区域不熟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
要不随便找家奶茶店坐下来谈算了……洛鸢心里这么想着,可似乎又显得不太正式,还是算了。
既然洛鸢没说话,那表面看起来就寡言少语的连易延更不可能开口,连易延向来只说必要的话,做必要的事。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走了半截路,沉默像座墙壁横亘在他们中间,洛鸢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尴尬又诡异的氛围,只好率先找了个话题,说出了在心里憋很久的话:
“你是怎么在网吧找到我的?”
洛鸢可不记得他有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谁。
连易延闻声望过来,视线落在洛鸢的脸上,像一阵幽冷的风。
洛鸢被他那种眼神看得头皮发麻。
虽然刚才在网吧里碰面的时候洛鸢就明白了,可他还是没习惯连易延那种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神,冷漠的,平静的,令人生畏的。
“在场馆后台没找到你,偶然看到你下楼的身影,就跟过来了。”连易延答道。
“你一直跟到网吧?”洛鸢不敢置信地问。
连易延缓缓点了点头。
“跟踪狂啊。”洛鸢撇了撇嘴,低声嘟囔道。
听到他这样说,连易延似乎也没生气,因为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那你这位大名鼎鼎的职业选手不惜跟踪我到网吧是为了什么呢?总不可能真的只是为了给我发张邀请函吧?”洛鸢有点阴阳怪气的。
“你说呢?”连易延理所应当地反问道,“除了这个以外,还有什么事情是值得我特意去找你的吗?”
洛鸢想也是。
总不可能连易延一路追他到网吧,就是为了看他打局排位。
那也未免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没能成功阴阳怪气,洛鸢觉得有点不爽,他板着脸,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看走在他身旁的连易延。
在大太阳底下才能更清楚地发现,连易延的皮肤苍白得没有血色,几乎透明,难怪刚才在昏暗的网吧里猛然一瞥,还以为是从哪里飘荡来的孤魂野鬼。
苍白的脸,本应有种纤细的破碎感,可连易延身上偏偏透出股凛冽的冷感,太过锐利,让人避之不及。
洛鸢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连易延提议道:
“去宾馆谈吧,主办方帮忙订的宾馆,我记得就在这附近。”
洛鸢边说边掏出手机,看了眼黑屏,神色有点古怪,继而扭捏起来。
连易延不懂他在扭捏什么,但洛鸢似乎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反复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最后洛鸢还是硬着头皮,小声地说:“……我忘记宾馆在哪里了。”
连易延:“……”
连易延开始怀疑起洛鸢是不是真的在开玩笑。
可事实是,洛鸢还真没有。
洛鸢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他的方向感极其糟糕。
也正是因为与生俱来的这个特点,洛鸢经常迷路,不靠手机定位完全找不到位置,即使跟着手机定位,也有走错方向的时候,所以洛鸢专门去场馆附近的那家网吧提前蹲点了三趟,才能在比赛结束后顺利找到网吧的位置。
“手机没电,关机了,我找不到宾馆的定位。”洛鸢像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避着连易延的视线,“能不能用你的手机定下位?”
幸运的是,比起毫无方向感的洛鸢,连易延明显靠谱得多,最后还是连易延凭着定位顺利带着洛鸢回到了宾馆,洛鸢不禁觉得有些丢脸,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天津人竟然还要外地人带路,说出去肯定会被人笑话。
在进入宾馆的正门之前,连易延忽然停住步伐,他转过身对洛鸢说:“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你不上来吗?”洛鸢问。
“不用了,我待会儿还要搭车赶去机场。”连易延静静说道,“在离开前,我还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洛鸢一下子抬起眼,望向站在树荫底下的连易延。
他也想听听看,在也许是此生仅此一次的见面的最后,连易延究竟想对他说些什么。
“想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道路是你的权利,我绝对不会拿你的前途开玩笑,但是,我很欣赏你的天赋也是真的。”连易延的眼神认真得可怕,“所以我才会对你发出那样的邀请,不是随口一说,而是我作为队伍代表对你的诚挚邀请。”
连易延的身后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他逆着光,耀眼的阳光似乎永远没办法照到他,他整个人也许就像地面上的那块荫影,在无法撼动的暗处自成一体。
可洛鸢就是没办法从他的身上移开视线。
“我不会干涉什么,但如果某一天,你改变了想法,到时候,希望你考虑一下要不要来我们战队。”连易延说,“如果你来,我向你保证,我会让你成为最优秀的AD。”
洛鸢不知道的是,这是连易延第一次对人做出承诺。
“不,”连易延思考过后,飞快地改口,冷静地补充道,“是世界第一AD。”
第7章
所幸的是,连易延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就等到了洛鸢的答复。
上个星期,洛鸢打电话联系了邓经理,说想来战队试训,约好明天来基地报道。
连易延把洛鸢的大致情况跟邓经理说了一下,又跟他确认了一些对接事项,就上楼回了房间,准备休息。
说实话,连易延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虽然站在人生岔路口的洛鸢还处于迷茫期,但连易延能看出他不是那种容易满足于现状的人。
他有天赋,也有热忱,只是需要一个契机。
需要一个能够站在更高的地方的契机。
如果见过最顶峰的风景,才会发现山麓的平原有多索然无味。
连易延想向他证明,他选择的这条道路是正确的。
连易延一边想着洛鸢的事,一边打开门进入房间,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房间里有其他人。
徐家容静静地站在床头的窗前,他的身姿隐在黑暗里,在地板上投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连易延伸手摸到墙壁开了灯,徐家容应声转过身,见了他,也只是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个笑。
“有事吗?”连易延略显冷淡地问。
连易延对徐家容本人没意见,但他也没允许别人一声不吭就进他房间。
即使在一起同队了几年时间,连易延依旧在生活中与他人划清着明晰的界限。
比赛上他们合作亲密无间,私底下连易延跟所有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毕竟连易延始终认为,比赛和私生活没必要混为一谈。
“啊,其实也没什么事……”徐家容挠了挠头,神色有点尴尬,“就是从邓经理那里听说,你向他推荐了一个新AD?”
“你说洛鸢?”连易延明白了徐家容来找自己的意图,毫不犹豫地答道,“他明天就会来战队试训。”
“明天?”徐家容惊讶地问,“会不会太早了?”
“应该说太迟了吧,”连易延平静地反驳了他的话,“现在离夏季赛开始也就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徐家容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良久,他再度开口,语气百般无奈:“你真的想让他打首发?”
连易延不说话,只是默认。
“他也就拿到了一个城市赛的冠军吧?我知道他有实力,国服排名也高,之前有很多战队想招他进青训,但一个次级联赛都没打过的新人,就这么让他打首发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徐家容问。
“让他一直打城市赛级别的比赛才是浪费他的天赋。”连易延的态度很坚决。
“那要不先让他去打次级联赛看看?积累点赛场经验再说?”
连易延看向徐家容的眼睛:“我也想让他积累经验,但是你觉得我们现在的境况还适合‘慢慢来’吗?”
徐家容不由得哑然。
就在刚刚结束的这个春季赛,KAE又一次拿到了亚军。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春季赛结束后,KAE的AD选手正式宣布退役,转型主播。
这个休赛期,连易延简直忙得焦头烂额,他不仅忙着复盘、训练,还忙着给自家战队物色新的AD人选。
连易延联系了现在市面上有转会想法的选手、自由人选手、各家青训,甚至高分路人王,能找的资源几乎全被他找遍了,可就是没挑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实力、年龄以及天赋,连易延最看重的这三样,没有人能完美达到标准。
“现在市面上的优秀AD我们买不到,能提上来的只有二队的AD,可先前他跟我们的试训效果你也看到了,很差,甚至可以说糟糕透了。”连易延面无表情地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让洛鸢慢慢从次级联赛开始打起吗?我认为这只是浪费时间。”
徐家容完全无法反驳连易延的话。
确实,自从KAE在世界赛失利之后,他们在联赛的统治力也在逐渐减弱,亚军、四强……不要说世界冠军,KAE甚至多次与联赛冠军失之交臂,现在的KAE急需新鲜血液的加入,寻求新的变化。
而连易延认为,那个变数就是洛鸢。
徐家容一看到连易延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他无法撼动连易延的决定,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连易延的神色中看见了额外的情绪,那种认定一切般的坚决甚至掩盖了冷漠的光芒。
“那你觉得,洛鸢会比森哥强吗?”
这是徐家容最想问的一个问题,也可以说,他来找连易延聊天就是为了这个问题。
徐家容口中的“森哥”是KAE的前AD选手森然,在跟管理层达成协议后就离开了KAE的基地,房间的行李早就被搬走,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辅助一个人。
森然的退役是因为年龄,事实上,早在春季赛之前他的实力就已经开始下滑了,也许是不想再拖累队友,也许是压力太大,总之春季赛一结束,他就宣布了退役,准备转型去当主播。
“单论经验,他肯定比不上森然。”连易延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但就论天赋来说,我觉得他比森然要强。”
“既然森然现在已经退役离开了KAE,KAE需要的就不再是他,而是洛鸢。”
或许是连易延那种仿佛在谈论陌生人的语气一瞬之间刺痛了徐家容,他看向连易延,神色有些痛心疾首:
“易延,你难道之前就对森哥有不满吗?我们可是在一起待了好几年的队友,他退役离开,我以为你至少会感到难过……你不顾跟他之间的旧情了吗?”
“我没有对森然不满,我只是在表达我自己的想法。”连易延苍白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漠然,“至于旧情,不管我有还是没有,它都不能帮助我们的队伍走向胜利。”
“如果赢不了比赛,就没有任何意义。”连易延平静地直视前方,阐述着自己的理念,“这是我从过去到现在唯一坚信的东西。”
徐家容的心脏微微颤抖起来。
他一直认为,KAE是个坚不可摧的战队,同时也是个坚不可摧的大家庭,即使连易延会和其他人刻意保持距离,他们的心也是紧靠在一起的,无论是赛场上还是赛场下。
“我从来都不知道……”徐家容有点艰难地说,“原来你一直抱着这种想法。”
“我的想法从未变过。”连易延背对着徐家容走到窗前,伸手拉紧了米白色的窗帘,从缝间渗透进来的月光映着他锋利的侧脸,“从我加入KAE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发誓要尽我所能给这支队伍带来绝对的胜利。”
连易延站定在窗前,忽然微微侧脸回过头来,冰冷漠然的眼神可怖得令人生畏:
“难道不是认为我会产生其他想法的你们更奇怪吗?”
我从一开始就没跟你们抱有同样的想法。
明明灯还亮着。
屋子里却彻底暗下来。
——
翌日,洛鸢准时在下午一点半出现在了KAE基地门口。
他按响门铃,替他开门的是个穿着靛青色西装的男人,矮个头,体型微胖。
见到这个男人洛鸢才发现,原来不是谁穿西装都好看。
不过幸好眼前的男人比起连易延来明显要和蔼亲切得多,伸出手热情地招呼他:“哎哟,终于来了啊!洛鸢是吧?”
洛鸢出于礼貌,回握了他的手。
“快进来快进来,”邓经理绕到洛鸢身后,亲切地说,“我帮你拎箱子。”
“不用,行李还是我自己拎吧。”洛鸢对他的亲切有点吃不太消,毫不留情地回拒了。
难道所有的战队经理都是对新人这么热情吗?
“啊哈哈,那好。”邓经理见状也不坚持,毕竟青春期的少年有点脾气很正常,他脸上堆起笑容,“那我先带你熟悉一下咱们基地的环境,跟我来吧。”
于是洛鸢拖着行李箱慢步跟在邓经理的身后,滚轮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嘎吱的声响。
“这个呢是咱们的食堂,平时的一日三餐都是在这吃的,还有夜宵,”邓经理逐一给他介绍基地的设施,“如果你不想吃食堂的话也可以自己点外卖,看你自己,随意就好哈。”
接着他们路过一间紧闭着门的房间,邓经理对洛鸢说:“这是会议室,一般复盘或者开会讨论事情的时候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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