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隋王府换主厨了?
成美转述世子的话:“殿下原句,世子妃今后还会被人利用,为防止被世子妃加害,从今日起您与世子共灶。”
有些主子,总把人话说成鬼话。
成美好歹找补了句:“世子院有单独的厨房,不传公厨的饭菜,所以您不必担心有毒。殿下平日无甚口腹之欲,主厨很少烤制点心,现采的茉莉花给您做饼,所以才晚了一些。”
茉莉花饼清甜可口,沁得白照影心肺俱清。
看在点心的面子,白照影决定先吃饭。
茸茸赶紧给白照影塞了口瑶柱粥,海鲜大补,能滋润一番白照影瘦弱的身体。
成美再拜告退。
白照影忽然叫住她,咽下嘴里的粥,到底还是问出了口:“你们两边分灶,是因为公厨的饭菜可能有毒?”
“……”
“许氏曾给世子下过毒?”
成美不说能引起争端的话,但她不否认,约莫等于认同。
白照影心口一窒:“我夫君今年多大了?”
“刚行冠礼。”
十年前萧烬安不过十岁。
白照影震撼,深深地望了眼茸茸,目光锁定着茸茸的小小身体,女孩子比男孩子,同等年龄的条件下,发育还要早两年。
这也就是说,萧烬安也许发病时还没有茸茸高,是个完完全全的小朋友。
假设他童年时得到老王妃的荫蔽,如何在丧母之痛尚未消化时,再提前知晓人心险恶?
心头很不是个滋味。
白照影咽下干涩的茉莉花饼。
***
又一日,日光朗照,清晨时刻。
南屋萧烬安的居所分内外两间,内部结构,大致与北屋相同。
沿着南屋一直向内走,有条小道,推开单扇房门,里头是两丈长宽的小院子,四面围墙,是世子萧烬安的习武场所。
兵器架陈列着不同式样的武器,冷光锃亮。
靶场需要的纵深幅度更长,所以凿开半扇砖墙,需要时把隔板拿开,就能对着墙壁练弓。
幼年时萧烬安刚疯,神智混乱,在校场时常伤人,起初不敢出现在众人面前,但又意识到荒废了武艺,会失去自保能力,就让母妃的一些亲信,帮他开辟出这片不为人知的小院。
如今萧烬安正在院里练刀。
刀身出鞘,一道清鸣。
他起刀,层层刀势密不透风,刀光形成大片清亮的刀影,绣春刀所笼罩的范围,仿佛水泼不进,声音连贯。
此时院墙外飘落进一片落叶。
叶片极小,在空中翻飞,打着旋儿的过程中,正面迎上萧烬安的刀刃,单薄树叶立刻凌空断成两半,可见刀势何等冷厉。
刀刃后露出萧烬安轮廓深邃的眼睛,他收刀入鞘。
成安这才敢探头跪在萧烬安跟前,带着笑容恭贺道:“殿下最近大喜了。”
萧烬安看着他。
成安掰手指头,一件接着一件地数:“在锦衣卫获得官职、找到制药的人、身体日渐康复……按照这个走势下去,殿下会变得越来越好。”
好这个字让萧烬安咀嚼片刻,眸光晦暗。
先发抖的却是成安,自家主子童年为了自保,边解毒边装疯,他被王府上下多年暗算,在上京名声败坏,活得好不辛苦。
以前殿下想过死,老王妃遗命却让他活。
如今殿下也许熬出了些名堂,但已被磋磨出满身颓败厌世感。不能死又不想活,对这红尘世早已没什么兴头。
变得好,能好到哪里去呢?
成安满嘴苦涩,只得换个话题道:
“茉莉花饼好吃,世子妃昨儿个用了两块,早晨又吃了两块,他天天吃甜的,厨房的蔗霜自从世子妃入伙起,两天下了半罐。”
萧烬安鼻端闻见股甜香气,无意识间,将空气深吸了口。
成安又禀报道:“属下暗查完毕王府公厨,投药害人的都找到了,世子妃确实是毫不知情。是那厨子对他暗示有毒,厨子已经招了……”
他手上烧起层血泡。
萧烬安亲自给白照影包扎时,用银针颗颗把泡刺破,脓水放出方才能敷药。涂融雪膏时,封住了白照影感知外界的几处穴位。
脂膏滑腻,皮肤细致。
缠上轻容纱后,影影绰绰,指节透着淡青色的脉络,指尖泛粉,指甲莹润,亮色动人。
成安还在小心翼翼地多话,内容依旧关于白照影,萧烬安并不阻止,也许能听下去。
成安继续道:“世子妃特地赶来救您。”
萧烬安放下刀,找座椅坐下,在几句话中脑海已跳出若干个白照影:
“也许怕被投毒事件牵连。”
“被烫不是假的,世子百般试探,世子妃通过考验,也不是假的……”
成安说着说着,那点儿想让白照影唤回萧烬安些人味儿的意图,终于太明显。
他引起萧烬安的抵触,被萧烬安带着警告的眼神逼退。让萧烬安回忆起,自己几次三番被白照影搅得思绪不宁。
萧烬安额上浮起层汗水。
迅速给自己倒杯苦药,药水在桌上常备,就蓄在他平时所用的茶壶里。
他咽下药汁吩咐,替自己断绝未来被白照影再影响的可能:
“成安。”
“属下在。”
“去拿纸笔。”
成安领命,笔墨立即备好,就安顿在茶壶边上。
桌面空地不大,萧烬安字迹行云流水:
——放妻书。
成安赶紧又跪下了,失声连忙道:“世子妃无过!请殿下三思!”
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两人好好的。明明世子抱世子妃回房,给世子妃上药,显出许多年未曾见过的温存。
可能药喝得不够,也可能痊愈前病情有反复,总之成安吓得魂不附体,这可不兴乱写的!
成安低着头想要规劝。
萧烬安却运笔流畅,放妻书已经成文。
他故意抗拒自己的无措,因为疯病,平生最厌恶失控感。
萧烬安将纸面掀起晾干,语气悠然缓慢:“白照影替嫁入府,恩怨本就与他无关。回门宴我报复够也玩够了。从此一别两宽,省得他再做出什么事引来麻烦……”
放妻书递给成安。
成安双手颤抖着接过。
纸页上面的墨字,自幼临得是王羲之的行书,只是萧烬安发病后,性情变化同样影响了书法笔体,他字迹多有棱角,部分笔画有如刀剑,透着攻击性。
萧烬安朝他摆手:“我抽空理理北镇抚司的头绪,无暇见他,找时间告诉他。”
成安只觉得这放妻书有千钧重,只怕轻易递出去,成全了世子一时痛快,到时候想再娶个世子妃可不容易:
——想找个这么漂亮的不容易,人品端正,天真烂漫,还会逗趣的更难!
成安简直为难死了,不想让世子妃走,世子的意思又不敢违拗。
他拿去问姐姐。
成美正在庭院给世子妃挑选新鲜的茉莉花瓣,世子院种植的茉莉小有规模,要做鲜花饼,还是要选开得烂漫些的,这种茉莉花味道更浓。
成美精挑细选,所以只捡了巴掌大的小半罐。看见弟弟过来,刚想招呼他没事干一起捡。
弟弟双手递上封放妻书,成美茫然地正反面各翻了几遍,没看出端倪,闹不明白世子爷这又是个什么章程,亦是微微摇头。
姐弟两个领了命,放下没摘完的茉莉花,同时站在北屋,在帘外等白照影。两人谁也没主动进。
虾须帘窸窸窣窣地闪了闪。帘影曳动,白照影在帘子里面说话,觉得烫伤应该快好了,让茸茸帮他拆纱布。
灯影纱是御赐贡品。但世子剪断它时,并没显得任何心疼。
那天决定今后跟世子妃共灶,世子随口吩咐道,让厨房烤制些鲜花饼。
上次世子这般细致时,还是十多年前,给老王妃准备生辰礼,他记得老王妃喜欢天青色。
两姐弟同时叹了口气。
帘子后面,白照影今早始终没见南屋有动静,以为萧烬安不在,于是鬼鬼祟祟探出个头。
六只眼睛相对,白照影捂住脸,以为自己被监视了,乖乖回屋里坐好。
但是帘外面的人,心也很虚,齐刷刷往后退了几步,使得白照影觉得还有打商量的余地,脑袋又冒出来道:
“那个,两位高手。”
“世子院有没有规定,新嫁进来的世子妃,能出去王府玩么?”
“我快郁闷死了。”
世子妃想出门,那就给他收拾好,先送他出门……然后再告诉他,您无须再回王府了,这样是否可行?
暗中交换了个眼神,姐弟俩点头,这样确实不会太突兀。
于是牵好茸茸,准备马车。
马车车厢里他们暗中给世子妃收拾了一些细软。
白照影嫁进王府很匆忙,除了那根发簪,基本没置办过什么私人之物。干净的来,干净的走,像个过客。
成安驾过来马车,还是多嘴道:“世子妃怎么想到外面玩了?”
事实上,自从白照影清楚些王府阴私以后,他就不太想在王府玩耍了。
他恐惧萧烬安,现在依旧如此。
但并不代表,他能接受许氏,戕害那个堪堪十岁的萧烬安。
白照影低头看看自己的右手,烫伤表面浮起层纸片薄的白皮。
他随口敷衍道:“园林里有毒蛇。”
第17章
成安驱车。
不多时,来到了上京城最大的集市。
大虞朝早已经度过了坊市分离的阶段,各条街道,甚至是小巷子,都会有百姓在里面进行商业活动。但是买卖最成规模的,还得数城东丰厚集。
隋王府的马车太大,行动不便,只能先行寄放在路边。
马车停步,成安在车门外喊了声“到啦”,掀开车门。
白照影迫不及待地钻出车外。
他站在车头凝滞片刻,丰厚集纵横绵延许多条街,放眼望去,只是街道的交汇口就看见了四五个。区别于他在现代见过的影视城,百姓碌碌奔波,比群众演员数量多得多。
商肆鳞次栉比。商旗招展,随风飘举。
这便是古代集市,大虞朝最热闹的地方。
白照影下车就开始转转看看,眼睛跟腿都很忙,显得十分兴奋。
逛街对于现代人是常态,却并不包括他这种现代病号。别人出街带钱就行,曾经的白照影出街,不仅要带钱带药,兜里揣着联系方式,还系着手环检测心跳。
他喜欢现在这具身体。
如今正值夏天,暑气炎热,茸茸举着小手,在后面给白照影撑伞。
白照影接过伞,沿街边给他们这一行四人,买了四盏西瓜酪,是半透明果冻状的半流体,呈晶莹的水红色,原料是西瓜汁,掺了冰沙和蔗浆。现代西瓜没这么麻烦的吃法。
茸茸跟着少爷,早就习惯了少爷不时投喂。
成安跟成美,却因为两盏西瓜酪受宠若惊。世子面冷,在他跟前,姐弟俩常常绷紧神思,世子的赏赐总是很贵重,但他们只敢谢恩,不敢表现出任何的喜悦之情。
姐弟俩吃着甜甜的西瓜酪,越发觉得放妻书很沉。
丰厚集除了吃的,还有用的。
白照影拽着茸茸,在首饰店给她挑花戴,把茸茸扎成了只闪烁的花蝴蝶。送给成美的是支绒花木兰簪,胜在精致,能衬得她气质更为清绝。
这是成美这辈子第一次,收到发饰作为礼物。老王妃在世时,她还小,没法佩戴发簪。如今世子妃送她发簪,世子妃还是个男子。虽然知道并无深意,她还是暗中脸红,喉咙发紧。
就连成安都得到了条锦绣发带,扎上精神得很。
他们一行人转转看看,不给萧烬安买点什么,说不过去,太便宜了显得敷衍,恐怕被萧烬安挑理。就算稍微贵重些也无妨,白照影上回从白家收到近百两退赃款,趁有机会赶紧用。
两世生活条件优越,白照影没什么消费观念。
看中了店里一个发冠,鎏金质地,镂空花纹嵌着玛瑙,映着日光明灭闪烁。他瞧着好生喜欢,但款式风格并不太适合自己,唯独胜在好看。那发冠售价八十两银子。
白照影干脆地付钱,想着萧烬安最好是不肯收,他不收,白照影就留着长大后戴。
店主装盒,成安赶紧接,世子妃送给殿下的礼物,比他们的加起来都贵。
虽说礼轻情意重,但礼重情意更浓,就冲精心挑选贴身物件这桩,成安恨不得豁出命去,也要违拗世子爷一回——想把放妻书替世子撕了。
冲动消费的后果是,丰厚集还没逛完,白照影手里的钱已经见底。
以致于越往后,只能买点不痛不痒的玩意儿,陶泥小猫、纸扎风筝、草编蚂蚱、竹蜻蜓之类的……剩下最后三文钱,买了张还算做工仔细的,暖橙色狐狸面具。
世子妃戴着面具悠然叹息,现在是贫穷的小狐狸。
成安觉得放妻书快把自己硌死了,放眼整座上京,除了世子殿下,谁还能养得起世子妃?
成安手臂悬着数不清的物件,指头再度摸到放妻书的纸页。
街对面有个小厮打扮的少年,径直朝白照影走来。
成安警惕地望向对方。
那小厮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才道:“大少爷,下午暑热,小侯爷正跟几个同年清谈,碰巧看到您经过,想请您进声望楼喝杯冰饮,暂时歇息歇息。”
白照影认识的小侯爷只有一个,表哥崔执简是也。
白照影对表哥印象极好,他跟表哥两次相见,表哥两次都关心他身在王府处境是否安全,白照影特地向茸茸了解过,原主与崔执简婚约因为托孤,曾经没有私情。
崔执简在茶楼第二层,目光柔柔地望着自己。
他身着绯红色官服,清秀面庞,被衬托出几分春风得意的喜气,上次就听说他要被皇帝授以官职,想来现在已经得偿所愿。自己必然要上去恭喜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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