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朝饶有兴味提问:“我父皇的品行,教主了解吗?”
汗水沿着萧明朝的发际不断淌下。
幽兰教主嗤声:“那是自然。”
他不满于萧明朝满头虚汗,唇色发白,嘲弄道:“不必紧张,也别显得太像个废物一样。”
萧明朝虔诚点头:“你也一直认为自己很了解我,觉得我既虚荣又胆小,确实像个废物。”
“但是……”
“但是什么?”
他打开衣袖是燃烧着的火折子。
萧明朝左手手臂,被火折子的火星烧得溃烂。
火星耀眼,萧明朝展颜大笑,他转身抬手将燃烧的火折子扔进香炉,香炉里底层香灰混合浓烈的火药。
光焰霎时从香炉绽开,传导致四面八方。
山石里面、整个祭台基座底下的火药全都被牵动,剧烈爆炸前发出嗡嗡呲呲的声响。
幽兰教教主霎时褪去了从容。
他假面狰狞,喉咙发哽,一时间拿不准是去是留,然后被萧明昭的手深深攥住。
鬼见愁主峰震动,碎石乱飞,祭台发出接连不断震耳欲聋的巨响!
整座祭台,祭台里所有教徒,幽兰教教主本人……全部被爆炸席卷,炽烈的红光蔓延,瞬间将所有人都吞没了。
萧明朝被后背炸起的巨石重创,向前吐出口血。
他意识尚未丧失。
但,外界的颜色变淡了。
萧明朝感觉到生命正在向外急剧流逝。
身体所有部分的机能都在失常,他痛到极致,所以麻木不觉,四周到处是火,他却认为冷冰冰的。
此生愧于天,愧于地,愧于家国,幸而没有酿成大错。
我会让所有人记住我。
我也想拥有一颗,属于我的明珠。
……
***
“将四皇子妃拖下去,继续前进。”
“是!”
卫兵将白照影架起来,可是白照影并没有因此退却。
反而因为他的笃定,两边卫兵不敢上前。
双臂展开挡在敬贤帝车外,身后就是上京城门,白照影道:“长虹观主善于望气,我也有沟通天地的本领,既然父皇相信世上有神迹,为何不信仙人会托梦给我?”
敬贤帝的脸色越来越黑。
大太监闭起眼睛,用力摇头。
陈妃一边攥住老皇帝的衣袖,扶着老皇帝的躯体,在对白照影明确地使眼色。
敬贤帝胸腔起伏,气息急喘。
对长生大道有多渴望,他就对白照影有多愤恨。
长虹观主眯起双眸,不敢对神人不敬,敬贤帝立刻做出了取舍。
“四皇子妃不敬君父……咳,藐视,藐视上苍,德不配位……应当……”
“废为庶人,除名金册。”
“陛下!!!”
求情的朝臣出列,在皇帝的金车跟前,又接二连三地跪倒一片。
“四殿下尚未还朝,四皇子妃与四皇子伉俪情深,也许事出有因,惩罚不当如此啊。”
“臣等请求再次核查万岁山石附近的情况,如果真有可疑之处,臣也请求陛下摆驾回宫。”
“龙体贵重,请陛下三思!”
白照影派出了一支小队。
他们会赶在祭祀队伍抵达香山以前,人为制造出混乱,将祭祀打断!
但其实如果他对皇帝谎称身体不适,他就能够在即将到来的灾难面前幸存。
白照影做不到。
可就像萧烬安愿意南下参与海战那样。
明知前路死伤无数,他无法独善其身。
这是萧烬安守护的大虞……
穿到这本书里,他早已经认可了这片天地。
他是个现代安分守己的好公民,可来到古代,他都数不清自己在皇帝跟前,冒犯过敬贤帝多少次。
他知道皇帝会要他命。
只要再争取一些时间。
“儿臣认为朝官们所言不错,请父皇暂缓出行,容我等查探清楚祭台情况!”
众臣异口同声:“臣等附议。”
“反了,统统反了……”
敬贤帝一口污浊的血,伴随着他大动肝火喷涌而出。
敬贤帝牙缝里渗着血:“斩了他,锦衣卫!斩了他!!!”
帝王金口玉言。
白照影眼前是薛明的绣春刀,明晃晃的,照亮了他半边小脸。
刀刃锋利无比,白照影在刀身看见了自己的双眼。
他抬头望向薛明。
而薛明此时面临着人生中最大的抉择,不杀四皇子妃,自己与四殿下立刻会被判定为反贼。
他如果敢伤害四皇子妃……
他不敢想后果。
在艰难的考验之下,他想到的居然是,为什么当初四皇子南下,他没有跟着?
薛明举刀!
如果再等不到祭台那边的回应,他就只能替四殿下宰了皇帝。
但是殿下终生要背负着骂名,又一重骂名……
“禀、禀报!禀报皇上!”
城门有马蹄嘶鸣,策马狂奔进来,一个满身是血满脸黑灰的士兵。
那士兵几乎是摔下马背。
狼狈得都不可能是刺客,护卫跟在他身后,士兵爬到皇帝御驾之下。
“陛下……祭台,祭台埋藏着大量火药,无数幽兰教徒聚集在香山主峰。”
“三殿下点燃祭台,与幽兰教余孽同归于尽,山上横尸遍野,三殿下殁了。”
城门关闭!
城上守军的头颅骤然掉入城底。
城中百姓如炸开了锅般惊慌逃窜。
城楼里面的,混进围观百姓队伍里的,曾经被幽兰教安插于朝廷的……幽兰教徒心知等不到接应而提前发作!
服色不分敌我。
不知是谁就会亮出把尖刀,所以在祭台被炸毁的消息传出以后,到处都充满了尖叫声。
他最害怕的血腥杀戮,再一次席卷了白照影,他依然目光空洞地跪在原地,又在刹那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薛明将四皇子妃拉起,让四皇子妃登车,与皇帝一起撤退。
长虹观主袖中拂尘暗藏机关,拂尘对准皇帝,飞箭直穿进敬贤帝腹膛,薛明一刀捅穿了妖道。
妖道嘴角里渗出血液,哑声说:“狗皇帝,死得好,在位昏聩,善恶不明,我手刃此贼,给……恩师全家报仇……”
老道是装的,白须白发也是假的。
长虹观主的恩师不知何人,幽兰教集结的皆是对朝廷有着莫大恨意的人。
马车反向驶回皇宫,人太拥挤了!
马车无法通行。
若干名道童不退反进。
敬贤帝躺在车里手捂着肚子,血浆从他的腹膛一汩汩冒出,他大口大口倒气。
陈妃将敬贤帝放倒医治。
可是他人已病入膏肓,又被丹丸彻底耗尽生机。
陈妃发狠用一根针硬吊着老皇帝的命,如果皇帝死掉,整个天下顿时陷入无主状态。
敬贤帝该死,他现在不能死!
“薛将军,门外有人撞城!”
“四殿下带着南下的队伍回来了。”
第188章
城楼上的官军, 正在朝城下呐喊。
因为发现局势转机,兴奋宛如道道水纹, 蔓延在已被封锁的城内。
然而喊声过后,城上的官军首领被幽兰教匪徒砍断手臂,跟着又被刺了一刀!
官军首领身体倒下,摔落城头滚了几圈。
“四殿下在城外!?”
薛明觉得精神一振,他握紧刀:“收缩对金车的保护,分头行动疏散百姓!”
原本上京城门底下完全陷入混乱的状态。
然而因为这声“殿下回来了”, 百姓原本恐慌的情绪,变得稍微稳定。
白照影在车里探出头,见两名锦衣卫并排掩护不慎摔倒进人潮的母女俩,那妇人赶紧拉女儿站起身, 两人这才没被人群踩踏。
“谢四殿下,谢四殿下……”
城中百姓默认锦衣卫是萧烬安的队伍。
但其实白照影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一桩事件开始,萧烬安从让人退避三舍的煞星,竟变成了大虞备受敬仰的名将。
“走不了了, 能杀一个赚一个!杀!”
幽兰教匪徒已知不可能活命, 便不再区分皇室与平民, 面对周围开启无差别的杀戮。
朝廷多年的积弊与内耗, 在此刻,化为了斩向朝廷的刀!
街面的血液, 从一片片, 变成了连成片, 街上的人,越倒越多。
白照影不喜欢血,血液会让他联想起死亡。而他正在目睹无辜的人, 不停地死亡……如果没有这场祭祀。
可是应该对此负责的敬贤帝毫无所觉。
白照影缩在车里。
敬贤帝就在他身旁。
他只能挨着老皇帝,身上沾了敬贤帝的血,敬贤帝面露狰狞,他双手扶着那只索命的短箭,喉音伴随着血液依然不断溢出:“杀了他们,朕不能死……”
敬贤帝拔高了嗓音。
那声音被车厢拢音,更加可怕。
可是身为大虞之主的皇帝,没有得到身边人任何同情。
陈妃目光淡漠,眼尾纹路纵横,这是皇宫曾葬送她青春的罪证。
城门剧烈作响,萧烬安疯狂攻城,但不是为了敬贤帝,因为萧烬安的存在,本身就是敬贤帝的罪证。
也许敬贤帝生命活到此刻,依然没认为自己有错。
——一切都是别人错了。
——一切都是他们不敬畏朕这个皇帝。
凝望濒死的敬贤帝,白照影目光流露出几分悲悯。
车外的打斗声越来越盛。
这时车身轰然向下,车头与马匹的连接处被斩断了!
白照影坐不稳往前扑!
他忽然摔出金车,几柄刀纵横向下,那是幽兰教的匪徒。
他闭上眼睛低头,薛明替他挡住了刀刃,然后薛明身前中了一刀,靠在车壁慢慢滑下,后背在车上蹭出道血痕。
“薛将军!”
城门仍未打开,幽兰教徒占据城楼。
可有人从城上跳下来了!
大虞皇都城门高十几丈,说是天下最宏伟的城门也不为过。
那人从高处坠下,双手紧握着根绳子。
他从粗糙的绳索滑降,在白照影眼前像一道流光。
紧接着,城门又有数十人降下。
入城之后从内向外突破,先锋部队把守城门的幽兰教徒诛杀。
大门沉重地作响,城门敞开。
军队涌入上京城。
军队将幽兰教余孽宛如洪流吞没。
局势已定,幽兰教徒再无翻盘的余地。
白照影耳边,到处都是刀剑坠地的声音,他在马车底下缩了缩身体,唯恐被误伤。
再睁开眼睛,眼睫轻颤,白照影眼前迎上萧烬安朝他伸出的手掌。
那只手是刚刚擦过的,手掌没有血,指节修长漂亮。
白照影有点迟钝地仰头:“……”
他还坐在地上,而萧烬安站着。
背后彻底敞开的城门,为本来就很高大的萧烬安,轮廓披上了一层光。
白照影也有段时间没见萧烬安了。
每一次离别之后的重逢,对方历练过后,附着在萧烬安身上那种威严感,就会越来越强。
白照影试探地,用指尖点了点那只手。
手指与手掌接触的瞬间,茧子依然有点硌,触感总像是电流划过。
白照影身体骤轻,被萧烬安俯身捞起来,撞进他一片片质感沉重的甲片里。
小鼻子有点痛,他磕得鼻尖微动了动。
他好像听见萧烬安在他耳边,用唯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他好像在对自己讲:“我想你了。”
罕见的直球,竟打得白照影有点恍惚。
难道一个人,离家在外与敌人拼杀过后,身体越发坚硬,嘴却变甜变软嘛?
“四殿下,”金车里响起剧烈的一阵咳嗽,继而大太监惊惶道,“陛下不行了,他有话说,他有话对您讲!!!”
***
这是皇位传承的最后一刻。
敬贤帝捱不到皇宫。
文翰侯率领文官在马车左右退避,人群迅速形成巨大的半环形,远远包围了整个马车。
薛明被几名将士抬下去。
陈妃下车,丝毫不敢犹豫地拉走小九。
大太监也不能多留。
大太监以一种极为恭敬的态度,过来扶住白照影的胳膊,将人暂时带到安全的地方:“四皇子妃请。”
白照影往敬贤帝那辆金车看过去一眼。
敬贤帝在车里躺着,只能望见轮廓,人影黑黢黢的,他肢体幅度不大地摆动。
“四皇子妃不必多虑,车里您刚才看到了,并没有机关,什么都没有。”
“是陛下有遗言交代给四殿下。”
“您放心好了。”
白照影茫然地点点头。
说话的工夫,萧烬安已走到车厢门口。
身着铠甲,背影显得更为宽阔,他俯身钻进车里。
周围所有的人,再度屏起呼吸,到处陷入了默契的寂静。
但也不知道从谁开始,第一个朝臣跪下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等到最后,站着的人默认为车厢内的萧烬安,以及车厢外面的白照影。
尘埃落定,九州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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