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毒杀还是谋杀。
此事谋划过太多次,许氏早就已然麻木。
“便再传一句话,”许氏咬了咬牙,“不计代价,不论后果,我要他的命,要他的命……”
骤然间,芙蕖院水榭顶上掀起阵大风。风势阴森。
两只鹦鹉不堪劲风,拍拍翅膀飞走了。
***
世子院,南屋。
老王妃祭日前几天,往常,萧烬安在这段时日,疯症发作得要更严重。
但也许是最近有太多事做,又也许是解药有了效果,病情已经恢复到最后一程,萧烬安反而心绪非常稳定。
在休沐日这天,他没有出门,甚至还让成安搬了把靠椅安放在庭院,在海棠树下晒太阳,觉得四肢都是暖和的。
鹦鹉们向来不敢落在萧烬安跟前讨嫌。
不过,动物通灵性,可能觉得萧烬安如今心情尚可,鹦鹉们也敢悄悄地落在他头顶的海棠树枝,试探地叫了几声:“爱妃爱妃!”
萧烬安把目光挪到树上。并不发难,反而和鹦鹉对上视线,恍然做出个口型:“爱妃。”
怎么就控制不住,又把白照影放进了脑袋?
他躺着,沐浴着日光,浴房里那晚白照影沾水的身体浮现在眼前。
那时他虽闭起眼睛,但也没法避免地能看到,之后也按捺不住地会回想。
萧烬安此刻无意识地将手掌抬起,放在眼前,依稀还能感觉到,掌心下滚动着的蝴蝶骨。
萧烬安屈起指弯,将手指缓缓收紧。
“壁虎……”
少年曾边哭边紧贴着自己,白照影很依赖他。
而他难以自控,觉得对不起少年。
越想到他,越对白照影无法割舍,于是就从失神凝望枝杈鹦鹉,变成绽开个微小的笑容。
“爱妃。”
成安守在庭院一角可是给看呆了。他直觉世子在想世子妃,偏这俩人又挺奇怪,明明今天都在家里,却谁都不来找谁。
成安急得抓耳挠腮。
——殿下,您浴房那晚的凶猛劲儿呢?
凶猛完也要温柔点啊。
成安颇为焦急地递过去个话题:“世子妃今天没喝药。”
“……不必禀。去劝他喝。”
成安心里打着鼓领命。半盏茶后回来禀报:“喝完了。”
“嗯。”很乖。
很乖的白照影,让萧烬安心房又填满许多,觉得夏末的清晨很舒服。
他从躺椅坐起来,使成安还以为世子殿下要去验收世子妃的药碗。成安期待地转动眼眸。
结果是世子起来了,但没往北屋去。
他瞥见北屋,偶尔会进来几个绸缎庄禀事的伙计,听见白照影兴头十足地安排事情。
他有点高兴。面上没带出来。
半晌后高兴转变成郁闷,他们见白照影见得那么轻松。
萧烬安对成安吩咐:“让门子查外人严格些。”
成安明白道:“是!绝不许他们携带利器伤害世子妃分毫。还是殿下考虑周到。”
萧烬安对此郁闷更重,故意更冷下去几分:“我这几日不想见白照影。去准备准备,我要上祠堂。”
老王妃祭日将近。
成安算了算日子,心头酸涩一瞬,救命之恩,抚育之情,无以为报,他赶紧领命去了。
萧烬安还坐在庭院的躺椅,有些出神,枝头鹦鹉三两只,如今越发不怕他,落得更近站在他的身旁,大红大绿地排成行:“夫君!夫君!”
萧烬安眸光轻颤,自是十年以来,从没喂过小动物,这会儿竟鬼使神差地从石桌漆盘里取出几枚坚果,生疏地剥开,略有笨拙地塞给鹦鹉。
鹦鹉张嘴满意地吃掉,叫声更响亮了,连语气都学白照影学得肖似:“谢谢夫君……”
萧烬安跟每一只鹦鹉都玩了会儿。
不多时身边落下更多只鹦鹉。
他对那些跳动的鹦鹉们,无意间露出个僵硬的笑容。
而成安这时准备好祭品,恰注意到这个笑容,仿佛刹那间回到十多年前,成安眼眶酸涩。
“殿、殿下,”成安激动地有些找不到舌头,对萧烬安说,“祭品准备好了。”
萧烬安这才轻轻收回手。
因为好生投喂,竟还有只胆大的鸟儿,最后用油亮的小脑袋,蹭蹭他指头:“谢谢夫君!”
“走吧。”
世子院的祠堂,并非隋王府家庙。
而是在飞仙亭背靠着的小山坡再往上些许,有一座精致,但在山下绝对不惹人起眼的小屋。
萧烬安推开祠堂。
屋里最多四五平,老王妃牌位供在中间,只有这一张牌位。室内一边是门,另一边是窗,窗下就是王府连接世子院的人工湖。
屋子不大,成安进去磕了三个响头,额头发红,然后下山了。
萧烬安是要在祠堂惯例多待会儿的。
吹起火折子,点上香,香火供上案桌,轻烟袅袅。
紫红色牌位上既没写母妃嫁谁,也没写她是谁家的女儿,而只写了她的名字,江川月。
萧烬安目光在那名姓停留片刻,仿佛看到母亲的脸庞。
往年他来祠堂也只不过是站着,满心芜杂,情绪偏激得很。
今年……
今年却觉得有几句话,想对母亲说,萧烬安在烟火气里,缓慢地自言自语,低声道:
“孩儿大婚完毕,已有了心悦之人。”
“他貌美良善,娇憨多情,我愿护他终生。”
“父王与我断绝情分,端午庆典那日欲取走我性命。敬贤帝年迈体衰,满心忧虑被膝下诸皇子篡位,对我亦用亦防。”
“以往孩儿活得糊涂,如今却想争条活路,保妻子周全,给母亲泄愤,我妻子他,他……”
萧烬安顿了顿。心头忽顶起一股热浪,哽得他喉咙酸涩。
他又记起白照影的好,温声说:“他是很在意孩儿的。可我怕他受伤,不敢回应。”
“若母亲在天之灵护佑,孩儿能登大位,我要立他为后,那时再带他来见您,今天就……”
萧烬安两回既想分享,又没法分享。
多想像不谙世事的时候,设想的那样,牵喜欢的人告诉母亲,这是孩儿娶回家的世子妃,今后我会永远待他好。萧烬安微微抿唇。
正欲揭过这个话题时,却听见祠堂外面的小路上有动静,是有人穿过飞仙亭,来到这处罕为人知的地方。
萧烬安提起警惕。
门扇又推开,光线照进来,人影投落。
然后探进白照影的脑袋,水濛濛的桃花眼看到他,睁大眼睛眨了眨,白照影手里提着瓜果点心和几根清香……
萧烬安顷刻间忘记了呼吸。
第50章
三千六百两!
白照影只开了几天店, 便得到了三千六百两白银。
就算去掉萧烬安预支给他还账面亏空的钱,还净赚两千两百多两。
起因是他回忆出来的那些花纹, 被城中一家当年出嫁的富商之女看中,那位小姐不缺钱,在店里不仅预定料子,还买绸买缎,给钱给得很痛快,消费了好大一宗。
而白照影也体验到人生中赚到第一桶金的成就感。
白照影自从知道消息起, 就兴奋得找不着北了。
兴奋劲头过后,还是决定吃水不忘挖井人。
白照影理了理要感谢的人,表哥,萧烬安, 为他跑腿的成安成美,茸茸……这些人都要安排奖励。
但是白照影再往前追溯,觉得根上还是在于老王妃留给他这个铺子,这铺面原是老王妃的嫁妆。
虽说从未见过这位婆母,白照影却莫名对她印象很好。
于是趁着今天自己禁足, 白照影想去祭拜她。
成美自然是乐于见到世子妃温良孝顺, 妥帖地准备好清香跟祭品, 就给世子妃指路, 让他上飞仙亭之上那座看似野地,实则被草木环抱的祭堂。
他也没想到祠堂这么隐蔽。
他小心拨开花木寻到门口, 动作很轻, 白照影生怕惊扰了这该肃穆的场合。
结果探头进去, 竟瞧见了大魔王——狗屁无事不相见,人生无处不相逢啊!
白照影“惊喜”地又眨了眨眼睛。不是幻觉,没眨走。
只好战略性报以微笑:“夫君。”
萧烬安表情僵住, 身形也凝着。似乎想把白照影看得更清楚些,确实是他的世子妃。瓜果点心,祭拜用的清香,全都在白照影手里。
他看出白照影是来祭祀自己的母妃。
萧烬安心头那股热浪,变成涌向四肢百骸的阵阵暖流。
他在心底骄傲地对母妃说了声:“母妃,您看,这就是世子妃,他对我是非常非常好的。”
如果说一个家庭,在哪里能够培养情感,卧房,餐厅,祠堂。
白照影祭拜自己的母亲,给予萧烬安明确的认知,他很融入世子妃这个角色,他很愿意嫁给自己。
于是萧烬安更惭愧了,眸光收敛,他显得脸色有些沉重。
令白照影警惕地后退半步,以为自己没经报备就来到老王妃的祠堂,让大魔王不高兴了。
白照影不敢进门,心中打鼓,脚在门外艰难地刨了几下。
萧烬安却因为少年永远都欲靠近自己的这份心意,越发愧疚。
可只能沉着脸道:“怎么来这儿了?”
白照影:“想……想来探望一下王妃。”谢谢送我个黄金门面。
他半真半假地交代,然后询问说:“不方便吗?”
萧烬安心里又甜又酸,真想把人拉进门紧紧抱住,强忍着感动低声:“进门。”
“好,好。”白照影讪讪的,迈进门框,心说拜完赶紧走。
几支清香在白照影手里点燃。
少年很尊敬逝者,清香稳稳捏在手里,香与香之间的距离约有一寸,取聊表寸心之意。
白照影动作缓慢谨慎,礼数周到,行拜礼,显然为符合身份不招惹大魔王,用辞更贴合:
“孩儿于灵前焚香,感念母亲,愿母妃芳魂安息,世子院福泽绵长。”
您让我再多赚点钱养老吧……
白照影低头进香,古灵精怪地胡思乱想。
檀香插进香炉,发出沙地一声,接着祭拜者便要对着灵位叩头。
白照影没有心理负担,入乡随俗,死者为大,他屈膝跪在蒲团,小小一只。
少年虔诚的模样,和他平时活泼跳脱的风格,不太相同。
白照影整个儿落入萧烬安眼睛里,刚才那一声声“母妃”,让萧烬安心软得快要化开了。
他不着痕迹地与白照影同时跪在母妃灵前,假装不过是同时叩拜。
却在那三个响头之际,暗自激动地向母亲禀明:
“——母妃,你快看,这就是世子妃。”
咚。第一个响头罢。
“好看吧。”
咚。第二个响头罢。
“可爱吧。”
咚。第三个响头罢。
他与白照影同时起身。
虽没扶白照影,却始终在注意白照影的动作,余光见白照影被窗外的光线映得满身温柔。
萧烬安眼里像映入幅画,淡声说:“祭拜完就下山吧。”
白照影:“喔。”妥当地整理一番衣袍。
按说两人这次的相遇,应该就这么结束。
偏白照影提心吊胆半天,却愣是没让萧烬安捉弄,场面太过和平了。
白照影颇有点不适应地,又扒住门框扭过身,带着这几天积压的所有疑虑,小心翼翼地问:“夫君,你那晚是特地来给我除壁虎吗?”
少年问话问得很直白,仿佛逼宫,强迫自己正视这份感情,少年还想要他回应。
萧烬安分明心疼他,又不忍伤害他,摆摆手让他走。
可是稍稍友好一点的大魔王,实在是让白照影放心不下。
惦记着人格分裂的事,知道古代医学并没能达到如此水平。
白照影好意提醒萧烬安说:“夫君,你有没有感觉出来,自己体内好像住着两个人,行事风格有很大偏差?”
“……”这少年又在暗示自己对他忽冷忽热。
萧烬安感觉正在被白照影追逼,那颗真心,就快要掩藏不住。
于是他假意吓唬少年,故作凶神恶煞:“我体内有两个鬼打架,你再不走,鬼就要吃你了。”
少年很害怕鬼。萧烬安笃定。
偏白照影想纠正他对人格分裂的看法,这是病,得治,这不是鬼,不可怕。这点他懂的。
白照影很想劝说,摇摇头,没有动。
却气得萧烬安濒临破功——少年为了自己,竟然连鬼都不怕了!
萧烬安只想唤人把他带出去,关屋里,又甜得想赶紧了结继位这桩破事,紧紧地抱住他。
他阴晴不定地变幻着表情。
最后终于下了决心。
萧烬安狠狠地对白照影威胁:“你不走,我立刻就让成安逮十只蛤蚧过来,每只都放在你眼前亮个相,然后把门关上看它们在屋里乱爬,咬你的脚后跟,谁也不会再替你抓……”
萧烬安以为这次定会把少年吓跑。
白照影怕大壁虎,那晚他是见过的,比见鬼还怕。
这回定是要离自己远远的,否则十只蛤蚧就上山了。
白照影果然轻轻吸了口气。鼻尖微颤,他的眼圈儿又泛红了。看来确实被蛤蚧吓得不轻。
而看到少年可怜兮兮要哭出来的样子,萧烬安偏过头。满心沉重且复杂。
安静的祠堂里,只有白照影漏出一两声哭腔。
然后他轻轻拉了拉自己衣袖,因为那个不经意吐露出来的“再”字,使得白照影重点捕捉得完全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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