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萧明钰交往,总是会让白照影有一种,穿进童话故事里的轻松感。
然而萧明钰的脑回路,他有时实在不敢恭维。
白照影不能因为自己的事,将萧明钰置于险地。
他更不想打击萧明钰,萧明钰简直在这本书里,难得的善良!
白照影:“你也可以帮我想想其他办法……”
果然萧明钰没受到伤害,反而,他还真就认真帮白照影思索,探听前线军情的方法。
萧明钰想起另一个人:“你去问崔执简嘛,他是父皇嘴边挂着的能人呢!”
白照影微僵。
其实,表哥最近也异常。
以前萧烬安在家时,表哥明里暗里,总会关心自己过得好不好。
现在萧烬安不在家,表哥反而未尝登门,也没有派人过来询问,难道是表哥太忙?
白照影不能打扰表哥。
他官员大考可是要得上等呢!
白照影按下想找表哥帮忙的心思,喃喃自语:“还有什么能打听到前线的机会?”
萧明钰跟着白照影一起努力地想。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萧明钰想到了自己出皇宫时,碰见了萧明彻:“七皇兄与城中文人往来甚密,城里许多文人都帮着他说话,文人们最常去的地方,当属声望楼了。”
白照影乃是穿过来的,并不是本地土著,对声望楼没有当地人刻骨的印象。
他想起了第一次进声望楼,注意到,进楼时正中那块牌子,匹夫有责。
城中文人多在楼内议论国事。
朝廷的对外战争,乃是国事当中的大事。
故而他确实能去声望楼碰碰运气,万一遇上哪位能人很有门路,真能让他知道前线情况。
***
未时初刻,秋阳正好。
听说要跟世子妃一道去声望楼,萧明钰心里还有点紧张。
他在大本堂总是逃课的名声,早就传到前朝,文官们在父皇跟前提起自己,都是一副痛心模样,声声念叨“朽木不可雕”。
让萧明钰去文人扎堆的地儿……
萧明钰决定这次他狠狠心,不再带狗,安顿好小狗在世子府暂留。
都督摇摇尾巴,很是有灵性地蹲坐。
白照影带着萧明钰,两人乘从外面雇来的马车,一路低调。
为什么带萧明钰而不是成安呢?
白照影没想暴露身份,更不想跟人动武。
而萧明钰担着皇子身份,万一当真遇到不测,所有人都会顾及这位是皇帝的九儿子,而对他们这个组合稍微忌惮。
马车停下。
白照影下来马车,萧明钰自从下车开始,就不停东张西望,连连搓手。
白照影心思不在他这儿。萧明钰主动搭话:“我没来过这种地方,见笑了,有点儿激动。”
今日声望楼又与之前见到的不同!
今天楼外人依然不少,有趣的是,来者皆是冠带之辈,而且并非巧合。
白照影目光在楼的出入口停顿几息,确实全做文人打扮,不见武人。
难不成声望楼又举办什么活动?
白照影进楼,目光不自觉投向当初坐过的包厢,有些地方被屏风和绿植格挡,不减雅意,遮得严严实实。
他眼瞳在眼眶里迅速地闪了闪。
一道雪白色宣纸,长长地铺开,还有截柔软地垂出窗外。
白照影目光沿着那纸望过去,有人临窗落笔,旁边围了许多墨客。
字写完,楼内爆发出叫好:“好!”“好诗!”“后两句浑然天成,可谓是尽显神韵!我等以茶代酒,敬兄台一杯……”
原来楼主在举办赛诗会。
听说这声望楼楼主博古通今,文武双全、无一不精,是本朝难得一见的通才。
不过楼主有才华却无心入仕。
若干年来,礼部吏部一直有官员想拜访楼主,举荐他免试入官,然而楼主不愿,又在江湖广有盛名,朝廷注重影响,亦不能将此人怎样。
本次赛诗会,不限主题,不拘格律。
只要能入得了楼主的眼,就能进声望楼最顶层的不对外开放的套间,与楼主一叙。
能和声望楼楼主推心置腹地交谈,此事只要传出去,此人就能声名远播,故而文人墨客们趋之若鹜,挥毫泼墨,好诗一首接一首地作出,楼中时而爆发出喝彩连连。
对于没能力赋诗争胜的文手来说,来此凑趣,开开眼界,也很值得。
楼内宾客三五成团。
白照影穿行在一张张诗轴里,目光落在墨字,耳朵也不闲着,总想着能听见些什么。
果不其然,途径一桌作边塞诗的坐席,几名青年书生,刚写完诗搁笔,胸中豪情更加激荡,口中控制不住,议论起当前的军情:
“世子与程老将军相辅相成,一年老,经验充足,一年少,血气方刚。前线连捷,愚弟在前线也有些人脉,听说罗戈已经有意向要撤军了。”
白照影心头如紧紧闭合着的花瓣慢慢打开。
那就好。快回来了。
可是并不等他高兴片刻,另一书生再道:“怎能这么容易?我有个朋友做药材生意,前线疫病横生,大军配给药物迟迟跟不上,几味重要的药材,早就被不知何处冒出来的黑心药商收购!也不知是不是想囤积居奇,坏透良心了!”
白照影立时沉落下来。
他刚要再仔细听,有人像在背后唤他。
第100章
“白大公子, 晚生这厢有礼了。”
来得是什么人,白照影并不认得。
只见对方是个身着一袭天青色的儒生, 眉毛细,眼睛也细,眉眼皆是弯弯的。
儒生笑吟吟拱手,白照影还了,心中暗自疑惑此人来历,警惕提起。
儒生语气更恭敬道:“白大公子为前线捐款的壮举, 实在让晚生佩服。如今朝廷对待瓦剌作战,刚获得几场小胜,这胜利背后,白大公子功不可没, 请再受晚生一拜。”
萧明钰望过来,表情崇敬。
白照影扶住这人,觉得他过分热情,显得心怀鬼胎。
果然这时旁边来了个姿容清正的公子,斥声道:“石大郎, 你想结交城中名士, 企图让白大公子推荐你的文章, 有这个钻营的心思, 还是多读几本书吧!”
话毕那公子嗤笑,走了几步揭穿道:“诸位, 石大这人, 左右袖子里各揣着他的大作, 文字狗屁不通,诗却写在最贵的花笺纸,纸用香料反复熏过, 逢人就套近乎。”
“你们说,这不是‘屎盆子镶金边’还是什么?”
“哈哈哈……”
石大被人讽刺,脸颊顿时涨红,低头连忙跑出去。
而即便那石大跑了,身后依然指指点点,书生们挖苦不休。
接着那清正公子对白照影拱手:“鄙姓方,方才出言不雅,让白大公子见笑。”
这姓方的白照影也不认识。
纵使方公子省去了白照影不少时间,白照影对此人也没什么好印象。
文采好坏,人人天赋不同。
石大想要包装自己,包装文字,他并没伤天害理,也没什么不妥。
白照影听说过文人相轻,古代文人脾气大,战斗力也很强。
不过前世白照影生活阅历单薄,体会只停留于字面,如今真的见到这些文人,对彼此拆台讽刺乃是常事,白照影浮现出一个很明确的想法——弄清楚前线情报,他就走,不能久留。
萧烬安是不是有大麻烦了?
白照影看诗,凑上另一桌。这桌的诗稿写得也是军事。
两个书生因为用“掳”还是“掠”字争执起来,各执己见,吵得挺激烈的。
白照影佯装听他们理论,实际注意力完全放在围观之人的闲谈。
他刚才听说黑心药商囤货,引得前线物资紧缺,看来此事为真,有书生说家人生病,柴胡的价格俨然翻好几番了。
“柴胡退热见效快,头疼脑热,少不得食用此物。”
“寻常百姓患病,尚且影响好几天农事,若是从军将士带病上阵,可是人命关天啊!”
“也不知哪个药商坏了良心……”
与萧烬安同榻而眠时,白照影能感觉到,萧烬安体格强健,他也许不会被寻常疫病波及。
但若是他所带兵士大多染病,没打过瓦剌人,瓦剌兵多而己方剩余的兵少,萧烬安就会寡不敌众——这也是电视里常见的牺牲桥段啊。
嗅到前方战事吃紧的风声,白照影脚步迟钝,不太敢再打听下去。
而萧明钰天真却懂事,试探道:“嫂子,不然我让我娘贡献些柴胡,宫中有药田,肯定种着这个。”
那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白照影咬了咬牙!
如果大魔王战死,当真是因为没有柴胡,他必须找到这个药商,让他给萧烬安偿命!
那一个瞬间,白照影心绪尤其烦乱。
情绪引起白照影气质上出现极为罕见的攻击性,伶俐灵动的目光,变得躁郁内敛。
他不安地来回扫视。
萧明钰突然打了个寒噤,竟觉得白照影这副样子,明显像他堂哥:“嫂子……”
白照影怔道:“他能从京城一路收购柴胡直到大同,不仅需要有钱,也得要有门路。这样的人应该不多。”
“你在说什么……”
“嫂子!”
萧明钰的声音略微提起。
白照影缓过神,前头忽然多出来个捧着笔墨的小伙计。
那做伙计打扮的人,带着笑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地道:“给您问安了,这不是白大公子吗?能光临咱们声望楼,楼内蓬荜生辉啊!”
伙计话毕,楼里稀稀疏疏有人看过来。
白照影稍微压下心事,发觉自己还算个名人,后悔入场前没带锥帽。
“过奖了。”白照影礼貌道。
此时伙计将笔墨呈上来,双手托至白照影跟前,白照影眉梢微皱。
伙计用得全是恳求的语气:“今日声望楼所有诗作,都将整理成册以传后世,小人等崇敬白大公子已久!能够得到白大公子诗作三生有幸!恳请白大公子留下墨宝……”
这是让他写字。
白照影心虚了一虚,卧房那把千龟扇历历在目。
写诗就更别提了,写不明白的,胡诌打油诗他倒能做,推说不擅长也还能行。
可是那都太丢脸了!
之前他百般维护大魔王的颜面,不能功亏一篑,他只能钻个空子。
钻那种自从穿越小说流行到现在,被无数穿越者玩烂了的套路:背诵名家经典诗作。
正好带着萧明钰,他能代笔写字,不至于自己拿出手鳖爬体书法……很好。
唐诗三百首,背哪一首呢?
白照影在脑海纠结。
唯恐背出得那首太精彩,震撼整座声望楼,他不想太出风头。
可此时忽然想到了桩细节……
白照影冷汗直冒——这本书虽为架空,很多名作已经出现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是楚辞。
《卖油郎》那场书,那是明代小说。
萧烬安书房里有不少诗集。
恐怕大虞所参照的时代,唐宋早就成为过去。
这会儿他要是拿出唐宋的诗歌,引为自己所作,那才是贻笑大方,得把人给丢尽了!
白照影深深庆幸自己多想了几步。
但继而浮现起更严重的心虚。
唯有晚清或者近代,这些时代必然在大虞之后,可是诗歌储备,他又严重不足。
眼瞅那伙计更殷切地弯腰抬眼,将笔墨又往自己跟前递进几分。
白照影让人赶鸭子上架,庆幸突然想起一首清朝诗歌的后两句,且暂时足以撑撑场面,全诗已经忘了。
白照影对伙计微微点头,示意他同意参与,再拉拉萧明钰衣袖,目光落在毛笔,暗示替他写字。萧明钰自然是猜不出堂嫂字丑,还以为堂嫂也想考教他的功课。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够美了吧?也足够应付了吧?
白照影暗中松了口气。
却不料就在刚答应伙计留下诗句之际,那伙计提起比刚才洪亮几倍的声音:“楼中群雄诗才已尽,白大公子当堂献诗,欲做出力压群雄、别具一格之作,请诸位静听!”
——“何人口出狂言?”
若干道凌厉的目光同时向白照影投过视线。
霎时间,原本还热闹喧嚷的声望楼,被这声群嘲勾动,陷入片刻寂静。
这楼里的文人,原本就一个个谁都不服谁,斗得像乌眼鸡似的,更何况文无第一。
众文士不免从楼中各座凑了过来,刹那间,将白照影和萧明钰两个人包围。
隔不多久,周围已然水泄不通!
萧明钰大吃一惊,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想起得保护堂嫂,他兢兢业业地拉起白照影,预备脚底抹油。
却被刚才的方姓公子拦住。
方生道:“白大公子名声我们自然有所耳闻,但声望楼乃是文人墨客以诗会友之地,不是靠捐款多少,夫家背景几何就能立足的。若是真有才华,我等书生就等着开开眼界了!”
方生的话语中带着挑衅,话音刚落,便引起书生们一阵喧哗。
众书生各自愤愤不平起来:“正是,若无真才实学,也请切莫夸口。”
“白大公子不能作诗令我等心服口服,那就收回这番话,免得贻笑大方!”
“我们倒要看看,白大公子究竟有何高见,能在这里力压群雄。”
言语越发激烈,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白照影不明所以,竟然又处于声望楼舆论浪潮的核心。
他突然回忆对面这伙计,从出现到请求他作诗,似乎都是在引诱自己骑虎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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