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将鱼给冻到院子的雪里去了。
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寒意萦绕,雾气蒙蒙。
清哥儿搓着冻僵的手,实在冷的受不了,又从衣柜里掏出来,不知穿了几个冬日的旧棉衣。
棉衣是一件暗绿色的对襟小袄,棉花都已经堵不住得飘落在外,这样的衣服,却是他最保暖的衣服了。
这衣服是八九岁的时候,他小爹爹给他做的,好在那会穷,一件棉衣做出来就是打着穿四五年的。
这几年他除了长高了些,身量可没胖多少,还穿得下,只是袖口短了些,去年穿得时候,清哥儿在袖口补了一节加长,如今新袖口也磨开线了。
早起还没吃饭,门就被敲响了,清哥儿站在门前轻声问道:“是谁?”
“是我,清哥儿,昨夜是我鲁莽,我不是故意的,我来道歉了!”
门外的人回答,清哥儿一听这声音,更是不愿意开门,他扣着破碎的衣角,垂着头沉默不语。
“我本意不是如此的,对不住,我是有正事要说。”王连越又继续说。
“我不怪你,”清哥儿将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个眼睛来,他的声音嗡嗡的,像是憋着气,“有什么事?”
“你做的馒头很好吃。”
王连越一听清哥儿没有怪他,悬着一夜的心终于放下了,他挠着头,将手里的半袋白面递过去,透着门缝看清哥儿清澈的双眼。
“我手艺差,自己做多浪费面,要不然我给你面,你拿去蒸一锅,给我几个就成,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吃。”
“成不成?”
“……,”清哥儿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撇过头,“不成的,你若是在想吃,就去寻那些有当家汉子在家的婶子叔嬷去。”
清哥儿将门掩紧,不在理他,去厨房做早饭去了,王连越也不自讨没趣,在门外站了会就回家了。
不过这事到底是落在了清哥儿心底,边吃饭还边想,这汉子还真是没有分寸,若是这种事传到村里那些长舌妇口中,他还有脸在村里过吗。
吃了饭,清哥儿将村长家晾干叠好的衣服收拾出来,用篮子装好出了门。
村长家就在沿河村正中央,他家房子是村里最气派的青砖瓦房,就连王家老地主在时,房子也没这么气派。
王文华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村长,这一坐就是二十年,家里有个弟弟叫王文元。
王文元可有的说,年轻的时候读书好,考了秀才,如今在隔壁柳家村私塾里当先生呢,清哥儿的二哥徐汇就是他的学生!
王文元的媳妇就是拿清哥儿帕子的牛婶子,他家里有两个儿子,大朗今年刚结婚,初冬就生了一个孩子。
村长家却只有一个儿子,叫王青的,长得倒是随了村长,人高马大的,可惜是个傻子,快三十了也没媳妇。
他家还有一个闺女叫王艳艳,今年也不过十六,据说康玉梅已经给她在县城寻亲事了。
清哥儿敲了敲门,没一会便有一个模样标致的姑娘开了门。
“艳姐儿,你娘呢?我来给你们送衣服。”
“娘在哥哥屋里呢,清叔嬷快进来,这样冷得天,进屋喝口热水吧。”
王艳艳将门打开,接过清哥儿手里的衣服,也没乱翻着看衣服怎么样,一副很信任清哥儿的模样。
“我就不坐了,家里还有……”
“是不是清哥儿过来了!娘,娘,快让我出去,清哥儿,你等等我!”
清哥儿刚一出声,偏房里最大最气派的屋里传来一阵男声,声音听着很是粗犷,但不知为何带着一股子稚嫩。
“慢点,慢点,我的乖宝,”随后便是康玉梅哄人的声音,“穿好衣服,人又不会跑了去?这病才刚好,小心又着了风寒!”
清哥儿便看着王青那傻子,披头散发的,只穿着一层里衣跑了出来,脚上连鞋都没穿一只,她的身后跟着穿戴整齐的康玉梅,手里还拿着件亮蓝色的夹棉披风。
“清哥儿,你怎么这么久不来找我玩,我想死你了!”
王青跌跌撞撞的跑来,双手环住清哥儿的腰,清哥儿挣扎了几瞬不得,无助得看向康玉梅。
“你看,我就说人还在,你找什么急。”
康玉梅却不看他,只是将手里的披风给王青仔细穿好。
“你拉着清哥儿好好说说话,娘先去屋里倒茶啊,艳姐儿,来,跟娘回屋。”
她拉着不肯走的王艳艳离开了,随后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你,你先松开我,”清哥儿服软,也哄着王青,“松开我,咱们再说话。”
“好,清哥儿,我松手,我听话。
王青听话的松开手,改成拉着清哥儿的手,上下摩挲着,过了会,手还不老实的顺着衣袖,摸向清哥儿的小臂。
“清哥儿,我亲你一口行不行,娘说你给亲的。”
“放手,我让你放手!”
清哥儿听的汗毛直立,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恶感,他大力甩开王青的手,后撤几步大喊,由于太过震惊,声音都喊破了喉咙。
“你娘胡说!我何曾同意过!”
清哥儿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心慌得撞了人才反应过来,被撞的王连越见他神色慌张,连忙问他怎么了。
他本来想去村长家问问,哪里有活可以做,却没成想看到早上没见到的人儿,从村长家跑了出来,清哥儿低着头,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撞进他的怀中。
低头看到清哥儿湿润的眼眶,他的心才开始慌乱起来。
“我没事,对不起,我先回家了。”
清哥儿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充满雾气的眼睛看不清王连越的表情,他不管不顾的推开人,跌撞着跑回了家。
王连越腿脚本来就不好,被推得踟蹰一番差点跌倒,瞧见这一目的牛婶子大笑,连忙跟他解释。
“那清哥儿早就被我大哥家的傻子看上了,我那黑心的大嫂,早就想让他生个大胖孙子来抱呢!这事村里人都知道,都等着看戏呢!”
这话说罢,看着久久不能回神的王连越,笑话道。
“你就是当兵的时候,大老爷们见多了,没见过多好的哥儿姐儿,才觉得那寡哥儿模样好,性子好,其实他就是个骚/浪/蹄子,村里汉子都能掺一脚!”
“婶子嘴巴还是放干净些,就当给家里刚出生的娃娃积点口德!”
王连越脸色铁青,也不顾得去村长家里了,挪着步子原路返回了。
第7章 兰玲姐
王连越虽然走回去了,但是又觉得自己没什么道理去安慰清哥儿,只好回家去,时不时的透过墙头,看着静悄悄的清哥儿家。
他也搞不懂自己对清哥儿,到底存的什么样的心思,认识不过三五天,清哥儿的一举一动都能让他心痒难耐。
难道,正如清哥儿所说的,自己真的只是看他可怜吗?
王连越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此刻捉耳挠腮的站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想到牛婶子的话,气不顺的踹了脚院子里无辜的枯树,鸟儿惊起,散落一地雪白。
他看着地上的雪,脑子转了半响,突然嘴角上扬,蹲下忙碌起来。
临近傍晚,清哥儿的院子里终于有了些动静。
王连越听到声音,从房间出来,只撇了一眼,便看到清哥儿雪白的小脸和通红的眼角,估摸着在屋里偷偷哭了小半天,眼睛肿的跟核桃一般大。
清哥儿捧了些干净的雪,敷了敷自己肿起的眼睛,他闭眼挤掉最后一点眼泪,起身去了厨房。
晚上没什么胃口,简单的煮了点面条,清哥儿看着煮沸的锅,想了想又窝了一个荷包蛋。
没人对自己好,那就自己对自己好点吧。
一碗热汤面下肚,身子终于暖和了些,晚上冷,吃了饭便犯了懒,什么都不想做。
看着天空,月朗星稀,明天肯定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清哥儿将下雪前抱回屋里的笋子捡出来,放到了比较干燥的墙角处,这些笋子再晒两天,就可以拿去县城卖了。
还有一个来月便是年,家里虽然只有自己一个人,但该有的都要有,他手里拮据,总是要想尽办法赚钱,眼下看村长家洗衣服的伙计是干不了了,得想些别的法子。
清哥儿洗漱了一番,回屋前随意的看了眼隔壁墙头,只看见挨着王连越家的墙头上,坐着一排雪人。
那雪人一个个憨态可掬,有的沾了块石头做鼻子,有的却用黄豆做眼睛,清哥儿站定,数了数有十三个,最后一个小的可怜,挤在角落里,伸展不开手脚。
若不是放不下,估计他还能再多几个兄弟姐妹,清哥儿低着头轻笑,再抬头便看见雪人的主人看着他笑。
清哥儿有些羞赧,摸着发热发烫的耳朵,跑回了屋里。
掩上门,清哥儿背对着外面,心脏跳动的厉害,他连忙伸手护住心口,仍然挡不住心跳声穿透耳膜,他估摸自己怕是病了。
第二天,天果然放晴,清哥儿出门,特意看了眼墙头,只是经过一个时辰太阳照射,雪人都已经融化。
清哥儿有些可惜,但不妨碍他手下动作,今天兰玲姐请了媒婆来,准备招个上门女婿,要请他过去帮忙掌眼呢!
他将大部分头发束起,留了一撮跟一条暗红色的发带缠在一起,盘成发髻,又从木头柜子里捡了根刻桃花的榆木簪子,仔细戴好。
这簪子是他刚嫁过来,自己去三月三庙会买的,那时他刚逃离徐家,第一次体会到自由的滋味,手里也没钱,买了根摊上最便宜的木头簪子,但是他却欢喜的不行。
身上还是一成不变的暗绿色对襟小袄,袖口被他换成了一节明黄色的绣花棉布,还做了个翻面的小设计,衣身上漏棉的地方也被他绣上了花样,整体看来,这件衣服竟然还有了些时兴样子。
临近出门,清哥儿又打开柜子,翻开层层衣服,从他装钱的老旧盒子里,拿出了一个像装胭脂那种样式的小盒子,打开是白色乳膏,闻着有一股奇香。
清哥儿漏了点摸在手腕处,磨搓开来,脂膏被体温融化,刺鼻的奇香变成了淡淡的桂花香。
这脂膏是清哥儿小爹爹给的,他弥留之际,将制这脂膏的方子也一并教给了清哥儿,但是由于条件有限,清哥儿还从未实际做过。
若有机会,他一定要试试,不让爹爹失望。
*
兰玲姐今年二十有五了,兰爹身体好的时候,总想给兰玲姐说个好人家,挑来挑去总是不满意,硬生生从兰玲姐十八拖到了兰玲姐二十。
好不容易相看上了柳家村的柳林家,定好了过了年就成亲,兰爹却得了急症,卧床半年也不见好,那柳林家的二郎也是个有出息的,那年乡试竟然考上了秀才。
两个村里人都说,这门亲事怕是要黄了,可谁也没想到,那柳二郎就这样还愿意娶兰玲姐,不愿意的竟然成了兰玲姐。
柳二郎上门求娶不得,又来了三五次,兰玲姐总是闭门不见,后来直接拿着定金上门,把亲给退了。
伤心不已的柳二郎进京赶考,过了五年也没回过家,人们都说他是当上大官不愿回来,就连他的爹娘也这么想。
村里人老传的故事,清哥儿耳濡目染的,也知道不少。
清哥儿准备得当,第一次进了兰玲姐的家门,兰玲姐可能有些紧张,破天荒的没有怼清哥儿,只是让他坐下,喝口热水。
兰玲姐今天穿了身紫色钩花的袄子,头上还别了朵红色绢花,她眼睛很大,细眉圆眼,本身长得不黑,冬日里不晒太阳,不做农活,养的到能称上一声珠圆玉润。
屋里生了炉子,清哥儿穿得厚,坐着一会背上生了一层汗来,他看着兰玲姐喝干了碗里的水,还不停手里的动作,默不作声的从炉子上提下水壶。
“兰玲姐,我给你再倒点水吧。”
“喔,不喝了,一会该上茅房了,”兰玲姐放下碗,搓了搓手,看着清哥儿解释道:“我爹非让我说亲,我本来是不愿意的。”
“他怕自己过身后,没人照顾我,哎,也不知道谁照顾谁,怪我没伺候好他吗,一天天瞎琢磨,把我当孩子。”
“兰伯父也是担心你,你可是他唯一的闺女,唯一的亲人,”清哥儿笑了笑,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而且兰玲姐你年纪本来就不大,兰伯父可不把你当孩子吗。”
“你倒是会体谅我爹,怎么,你是不是也想要个孩子了?那得先有个孩子爹才行。”
兰玲姐被他的口气笑到喘不过气来,清哥儿忙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要不然就着今日,让媒婆给你介绍个吧,啊?”
那个“你”字,还故意拉了长音,羞得清哥儿满脸通红。
“我没有这个意思,兰玲姐你别笑话我了。”
兰玲姐笑得不能自已,脸颊上都生了红晕。
“小孩子。”
兰玲姐回屋给兰爹到了点水,出来的时候还拿了盘自己炒的南瓜子。
南瓜子洗干净加上盐和白砂糖,放进铁锅大火爆炒,又干又香,是不可多得的冬日小零嘴。
“快拿着吃,我那老爹嘴馋的很,这瓜子放屋里一会让他吃完了,嘴吃的上火长泡。”
两个人就这么唠着嗑,一下没一下的眼看到了中午,那媒婆才姗姗来迟。
花婶子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媒人,当年柳家村柳林家的亲事就是她给招呼的。
“对不住啊玲姐儿,婶子路上有事耽搁了。”
花婶子满脸歉意,人还没进屋呢,道歉就先追上来了,她穿了身红色袄子,头上也带了朵大红绢花,喜庆极了。
“快别叫什么姐儿了,老大不小了,我这脸皮子都羞得慌。”
兰玲姐脸上笑意不减,弯腰给花婶子搬座倒水。
“没嫁人都是家里的姑娘,婶子叫的没错。”
花婶子喝了口水,却没放下碗,手指摩挲着碗底,似乎在犹豫怎么开口。
“婶子,可是有什么称心如意的亲事说予兰玲姐?”还是清哥儿心细,替兰玲姐问出了声。
“哎,哎,是有一桩,”花婶子又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就是前几年那个柳家村的,柳林家二郎从京里回来了,玲姐儿你,有什么想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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