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钱,送别了康红梅,将门锁好后,才进了房间。
清哥儿将荷包拿出来,数了数还有五十三文钱,将手里的十文钱添进去,又打开衣柜,将最里面的小木匣抱出来,开了锁,里面有一碎银子,和许多穿在一起的铜板。
这是清哥儿的全部家当。
“九十八,九十九……”
清哥儿从荷包里拿出几枚铜板,嘴里数够一百后,拿着绳子穿起来后,妥帖的放进木匣里,然后将木匣又放进衣柜里,还往上面盖了两件衣服。
“等攒够十吊钱就去钱行换碎银子去,”清哥儿数了数荷包里的钱,自言自语道:“还剩二十八文,留着零花。”
晚餐也简单,今天挣了钱,清哥儿打算做碗猪油面吃。
先将猪油洗净切块,放进铁锅中翻炒至发黄变小,等油脂全部溢出后,用铲子压一下油渣,将油渣煸干后捞出来,放凉了还能当个小零嘴吃。
他将猪肉盛出来,不刷锅直接倒入清水,放进揉好手擀的面条,放些白天里婶子给的白菜干,大火煮开,放入盐和葱花,简单的猪油面便做好了。
再洗干净的猪肝爆炒,加上葱姜蒜去味,出锅前撒一把蒜苗,吃起来不输其他荤腥。
蒜苗是清哥儿自己种的,就放在自己的房间里,这天气屋里还算比外面暖和些,蒜苗尚且能活。
不必点灯,天还没全黑,清哥儿端着碗坐在厨房门口,吸溜着将面吃完了,猪油香气滑润,面条劲道弹牙,要是再有个煎鸡蛋就完美了。
可惜家里没养鸡,单独买鸡蛋一个都要五文钱,清哥儿实在是舍不得买。
天渐渐暗下来,清哥儿家旁边就两户人家,一户住着一个老姑娘和一个病殃殃的爹,另一户人家一直空落落的,他住进来一年,里面都没人住。
听老姑娘说这家家人都死绝了,就留了个当兵的小儿子,也不知道生死,再过几年,这房子还没人住,估摸着就要充公了。
回厨房刷了碗,清哥儿去屋里拿了小篮子出来,趁这会可以绣点东西,他拿着剪刀裁剪着鞋面,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今天白天帮他的那个男子。
那男子看着人高马大的,但是走路的时候,左脚好像有点虚浮,清哥儿想,他的腿可能是受过伤,他脚上的鞋穿了有些日子,鞋底都磨的不平整。
想到这里,清哥儿猛然摇了摇头,自己乱想什么呢。
“啪嗒——”
听到院子外面传来动静,清哥儿奇怪的站起身,起初他还以为是老姑娘家,他走到院子一瞧,怪了,声音是那户没人的人家传出来的。
他大着胆子往墙根走去,这面墙常年失修,坍塌了不少,高度已经到清哥儿凑近能露出头了。
他看见村长王玉华领着个汉子进了院子,王玉华正在壮年,在村里已经算是高大的了,那汉子比他还高了半个头,在看到他背后背着的刀时,清哥儿的眼睛微微瞪大。
是他!
清哥儿的手搭在墙头,身子微微向前,不过多看了几眼,那男子就转过头来。
王连越感觉身后有道视线,刹那间他回头,没看到人,也不算是没看到人,只是看到隔着墙露出的黑色头顶来,那头顶的主人可能内心害怕,头顶上的发丝正在微微颤抖。
王连越低头笑了一下,村长王玉华听到声音,好奇的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正在看隔壁清哥儿家,了然的点了点头。
“隔壁住着一个哥儿,不过是嫁过人的,可惜了,刚成亲,丈夫王老大就去了,留下他一个人过,还担了一个克夫的名头。”
王玉华说到这,叹了口气,他想着王连越也没个伴,那哥儿生得又好看,长久下去看对眼了可怎么好。
“连越啊,你也老大不小了,等安排妥当了找个伙计干,日子稳定了,让你嫂子给你找个姑娘,”他想着还是提点一句,拍了拍王连越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还是姑娘好,身娇体软,那等滋味,等你成亲就知道了。”
“再说吧。”
不知为何,王连越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哥儿的脸来,怎么生的如此眉眼如画,只看一眼,便让人难以忘怀。
第4章 初雪
昨天夜里下了雪,早上起来地上白茫茫一片,家雀从上面走过,留下一串串脚印,雪下的不大,太阳露出头,雪就化成水了,但是天可是真真的冷了下来。
清哥儿穿了身衣服不保暖,又套了一层,他哆嗦着去了厨房,热了热昨天剩的面条,就着秋日里腌的黄瓜条,吃了浑身才暖和起来,吃的倒是挺饱的,肚子溜圆。
清哥儿舍不得烧柴温水洗衣服,所以洗衣服要从村头河里洗,等太阳全出来,晒的暖烘烘的再去洗,眼下太阳刚露出山头,不急着去村长家取衣服。
这会地里也没活,清哥儿便趁着太阳好,把被子拿出来晒晒,被子用的棉花已经睡实了,摸起来硬邦邦的,但好赖是棉花做的,比稻草暖和点。
“哟,还没冻死呢,我寻思昨天晚上那么冷,今天该看不到你了。”
说话的是清哥儿原来唯一的邻居,那个村里人都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老姑娘叫兰玲,家里除了她,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老爹。
兰玲一年到头都忙的很,清哥儿嫁过来这一年,基本没跟清哥儿说过话。
“就你那被子还晒呢!”
兰玲穿了身大花袄,看样子是新做的,她家也没什么钱,光她老爹吃药就花不少,可胜在她家里地多,兰玲又肯干,总归是结余了钱出来,过个好冬。
“你那棉花看着比我家床板子都硬。”她呸了口唾沫,对着清哥儿破了洞的被子指指点点。
“兰玲姐,起了啊。”
清哥儿看见她还笑了笑,听她那样说也不生气,他将被子舒展开,继续说道:“吃了没?我昨天熬了些猪油,给你点尝尝。”
兰玲看了他几眼,突然翻了个白眼回屋去了。
清哥儿透过墙头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所措的眨了两下眼。
过了会,兰玲又拿着篮子出来了,看他还傻愣愣的站着,没好气的说道:“真是个傻的,怪不得能嫁到这来。”
“给你了,”她将篮子递过来,接着说,语气说不上是和善,“这点棉花生了虫,不想要了,你拿着吧,省的冻死在家里,离得这么近,我还嫌晦气。”
清哥儿被迫接过篮子,他低头看着篮子里说不上新,但是也很柔软的棉花,眼眶变得温热。
“兰玲姐你等等!”
他放下篮子,跑回屋里,从窗户下面的墙角里掐了一把小葱,他种的不多,昨天吃了点,现在掐完,盆里的葱就留了几根独苗苗。
清哥儿愣了下,想着家里实在没好东西,最后将全部的葱都掐了,跑回厨房,挖了一半的猪油到碗里,又顺了把凉掉的猪油渣。
“拿了什么破东西,我可不稀罕你那点玩意,快拿回去吧。”
兰玲果然还站在墙边上,看着他拿着东西跑过来,东西还没看清,嘴先损了起来。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兰玲姐你拿着吧,谢谢你的棉花。”
清哥儿跑的脸通红,他看着兰玲,将手里的东西强塞过去,家里实在是太穷酸了,清哥儿怕兰玲不收,便塞过去跑远了才说话。
“你别嫌弃,下次我留了好的再给你。”
“你,别留着给我,我用不着,”兰玲拿着东西心里别扭的很,她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抱着东西走开,也是让这个实心眼的小哥儿吓到了,“嗯,我回去了。”
清哥儿把篮子拿回屋里,将棉花掏出来,篮子想了想就先放着,等还的时候再送点东西过去。
棉花不多,但是缝个薄被子够了,再冷点就再盖上他那个被子,足够了。
正好耽搁一阵,太阳也全部出来了,清哥儿收拾了一下准备去村长家。
他刚推开门,隔壁破旧的木门也发出了动静,清哥儿就这样和王连越对上眼了。
*
奔波了半个月的王连越,昨天回了家,想着终于可以好个觉,结果因为下了雪,他夜里没个被子,愣是冻醒了好几次。
早上公鸡打鸣,王连越迷迷瞪瞪的又被冻醒了,他打着哈欠,将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绕了个遍,一点能吃的东西也没找出来。
他捂着饥饿的肚子,收拾干净自己出了门,想着去县城买点日用品回来,再不济也得买点吃的啊。
结果一推开门,便和心心念念的人撞了个满怀,那哥儿湿漉漉的眼神,撞进他的眼底,他的心脏跳的热烈。
“原来住在隔壁的,是你啊。”
王连越挠了挠头,此刻只恨自己嘴巴笨,说不出来多么好听的话。
“昨天下雪了,还挺冷的。”
那哥儿看到他住在隔壁倒是不太惊讶,但好像是被他主动打招呼吓到了似的,他短暂的愣了一下,然后弯了下眼睛,笑了。
清哥儿小声“嗯”了一声,怕他再多说几句,让村里人看到了,影响他新邻居的名声,所以在新邻居出声前,快步走开了。
“我叫王连越,以后就住你家隔壁了,”王连越见他走开,急了,连忙报上家门,“有事你喊我,都是邻居。”
也不知道哥儿听没听清,跑的倒是挺快的,几个眨眼间就走的看不见人影了。
*
清哥儿抱着洗好的衣服从河边回来,老远便看见王连越蹲在地上,跟一个正在哭的小孩说话。
他走近,才看清哭的小孩是牛婶子的小儿子,叫铁蛋,今年才六岁,正是爱玩的年纪。
不知道他的新邻居怎么把铁蛋逗哭了,这会正使劲浑身解数哄呢。
“行行好,别哭了,”王连越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哭,只好拿着饴糖连忙攻着,“我怎么着你了,哭这么厉害。”
“你长得太丑,呜呜呜俺要俺娘。”铁牛也不接他的糖,就是抬着下巴直哭,“有妖怪啊,呜呜呜……”
清哥儿听到后,忍不住偷笑,王连越听见动静,抬头看到是清哥儿后,脸瞬间就红了,手足无措的举着糖问他吃不吃。
其实王连越长得一点也丑,只是身躯太过伟岸,端正的五官上,带着一股子难以隐藏的肃杀之气,面对孩子紧抿着双唇,显得表情太过严肃,才惹的孩子害怕。
“铁蛋乖,小嬷带你找娘亲好不好?”清哥儿放下盆,接他过他手里的饴糖,“这个叔叔不是妖怪,你看,他还给你糖吃呢。”
王连越摩挲着被触碰到指尖,垂着头看着那哥儿冻的通红的手指,又看着那一盆洗干净的衣服,轻轻皱起了眉头。
“谢谢清小嬷。”
铁蛋看见熟悉的人,终于停了哭,只是刚才哭的过了头,这会抽抽啼啼的,停不下来,清哥儿将他抱起来,看着跟在身后的王连越。
“我将他送回家去,你就别跟着了。”
王连越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听话的站在原地不跟着了,他将清哥儿落在地上装盆的衣服端起来,往家里走去。
*
清哥儿将铁蛋送回家后,原路返回,没看到衣服,他心里有些急,那些衣服都是村长家秋天的衣服,可是崭新的很,准备洗完了放进衣柜,来年继续穿的,这要是丢了可怎么办。
就这样,一路揪心的往家走,快到家的时候,清哥儿看到王连越端着盆站在他家门口。
“多谢你,多谢你,我还以为衣服丢了,”清哥儿小跑几步,接过来王连越手里的盆,“吓坏我了。”
“不客气,清、清哥儿。”王连越回想刚才那孩子叫他,他就试探性的叫了一句。
清哥儿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又道了一声谢,便回屋换上了门。
清哥儿背靠在门上,摸着发髻叹了口气,然后在院子里将衣服晾好,看了看天,得开始准备晚饭了。
冬日里,庄稼人一天只吃两顿饭,一来冬日白天短,吃两顿也不会饿的慌,来不及饿就已经睡了,二来冬日里没什么农活,不累就不用吃的太饱。
晚上想蒸一锅馒头,想着还篮子的时候给兰玲姐送点,便在黄面里多掺了点白面,冬天面不太好发起来,所以清哥儿刚下午就开始揉面了。
太阳落山前,面总算是发起来了,将蜂窝状的面团揉成光滑的面团,擀平在折起,分成小剂子,摆好放进蒸锅里,大火上劲蒸一刻钟,再焖一刻钟。
此时的馒头一按一个印,喧软蓬松,刚出锅,清哥儿忍不住便吃了一个,他共蒸了十个,这天气吃不完也坏不了。
给兰玲姐的篮子里装了三个,从墙头叫人出来送了过去,兰玲姐接了过去,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没收到谢的清哥儿也不生气,他看着剩下的馒头,有些犹豫的拿起两个走到了另一面墙头。
清哥儿踮起脚尖,看向王连越家的院子,漆黑一片,只有左边的堂屋亮着光,他抿着唇,实在叫不出口,到底是泄了气,退回厨房里。
他盯着馒头发呆,最后六个馒头一个不差的被他收了起来。
本来是想拿着馒头,谢王连越那日在县城的解困之恩的,但是他一个嫁了人的哥儿,还是不要过多接触旁的汉子了,万一被谁看见,败坏了人家的名声。
第5章 躲着他?
昨天洗的衣服没晒干,经过一晚上已经冻的梆硬,清哥儿早起做饭,看了看水缸,见底了,想着吃了早饭去河里打点水回来。
结果早饭的碗还没放下呢,就有人敲门来了。
清哥儿起身开了门,发现门口站的是他那大哥,徐洲。
“我要成亲了,下个月初。”
徐洲不是特意来报喜的,他刚从县城码头做完活,回杏花村路过沿河村,顺路来看一眼他那个可怜的弟弟。
“你若有空就回去一趟。”
“恭喜大哥了,”清哥儿的手绞着袖口,不自在的说道:“家里还有事,我这边走不开……”
“没空就罢了。”
好在徐洲也不强求,他看了几眼清哥儿的穿着打扮,还有身后家境贫寒的样子,忍了忍,还是开口说道:“反正这边人都不在了,实在不行,你且收拾收拾跟我回家住吧。”
清哥儿只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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