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沉知道她醋劲大,没料到自己一句话说错,就得了个被赶下床的下场。
夏日的清晨并不冷,伺候的宫女都在殿外,姜沉没怎么丢脸,只有满心哭笑不得和无奈。
穿好外袍,她在床边欲言又止,绛蔻始终背对着她,看样子气得不轻。
最后姜沉只好试探着替她掖掖被角,继而识趣的抱着枕头离开。
在没养成一个宠妃前,姜沉真的不知道世间会有女孩子,能任性娇气到一点就炸的程度。
若是搁在以前,看旁人是这种相处模式,姜沉高低得嗤笑一声。
但换成自己,她却不由自主的思考遣散后宫的可行性。
她对绛蔻的态度没生出半点怨气,更没想着去找其他温柔可爱的女孩子,一心一意只想着接受卫绛蔻所有的一切。
——直到她在目不斜视去上朝的途中,听到身侧传来一句婉转柔和的请安:“臣妾参见陛下。”
姜沉的步伐猛然停住。
她下意识低头望去,恰逢日头跃出宫阙飞檐,倾洒的晨光落在女人乌发间的簇簇小花,花蕊里藏着的晶莹露珠,恰如女人请完安,浓密睫毛微抬,露出的一双清润水眸。
第220章 白面
姜沉怔了怔。
从女人的称呼中, 她能猜出对方是自己纳进宫的后妃,可在她的记忆里,似乎没有哪位妃子生得如此清丽脱俗, 声音还似江南小调,吴侬软语间, 轻易便能抚平盛夏掀起的燥意。
姜沉不由问了句:“你是哪宫的妃子?”
女子微微垂头, 仿若无意般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后颈:“回禀陛下,臣妾是华沐殿宋修仪,家父乃苏州知府。”
苏州知府?
姜沉对此人印象颇深。
如今朝堂由丞相与大将军各自把持, 分庭对抗,姜沉一直在其中周旋,顺势于缝隙中落子, 安插属于自己的人手。她的人手自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而是她几经筛选、挑出的清白官员, 其中最受她青睐的,便是苏州知府。
苏州知府年少考上状元郎,却始终谨守本心, 无论是先皇欲下嫁的公主,亦或是世家为拉拢而推出的嫡女, 尽皆被他委婉拒绝, 究其原因, 不过是此人早已与开蒙夫子家的女儿两情相悦。
他们很快成亲,然而苏州知府因一介民女驳了先皇与世家的面子,使得他官场晋升之路格外坎坷, 蹉跎多年, 才在姜沉登基后的有意提携下,坐上知府的位置。
姜沉欣赏苏州知府的秉性, 更看重对方无权无势,在仕途里只能当个一条路走到黑的纯臣。
不过……她怎么记得,此人似乎没有子女缘,与夫人成婚十几年,膝下依旧无儿无女,为此遭旁人耻笑多年?
“陛下。”德公公忽然上前半步,弯着腰提醒:“上朝的时辰快到了。”
姜沉回神,目光忍不住的再次落到宋修仪身上,见女人低头垂睫,不看自己,她莫名不悦的皱了皱眉,继而面无表情的大步从对方身侧走过,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抛下宋修仪独自留在原地。
等瞧不见人影了,女子这才直起腰身:【靠,下次再也不演地位低的温柔美女了,老子的腰都快弯断了。】
系统:【……】
温柔?
哪里温柔了?
‘靠’还是‘老子’?
系统想吐槽,又不敢,只能选择性耳聋:【你早上作成那样,就是为了给你的‘温柔美女’马甲铺路?这样做有必要吗?纵火案的幕后真凶又不是朝堂里的官员,你爹就算父凭女贵到能跟丞相他们打起来,姜沉还是不可能从中找到凶手啊。】
绛蔻仗着周围没人,锤着腰走路:【啊?我也没说要利用这个马甲在朝堂里搅混水呀。】
【?】系统懵了:【那你鼓捣这个马甲的意义何在?】
绛蔻信誓旦旦:【当然是看不过去姜沉一直被娇纵卫妃欺负,所以才特意给她安排个温柔系爽爽!】
系统:【……】
要不是两个马甲都是绛蔻,它差点就信了。
**
一下朝,走神走了许久的姜沉终于憋不住,匆匆进入御书房,抽出有关于苏州知府的册子。
她几下翻过前页,在看到知府之女时缓下动作。
[……知府中年得女,名唤宋琬儿,自小体弱,常年居于闺阁,外人不知其秉性容貌……大选进宫,为正五品修仪,赐住华沐宫东殿……]
宋琬儿。
琬圭无锋芒,以治德,以结好。
倒正合了对方心性,深居简出,不争宠不结派,安然居于一方天地,只于清晨行走在薄雾里,折下小花装饰乌发边。
随着对宋琬儿的印象加深,姜沉也渐渐回忆起苏州知府确实有这么一个女儿,大选时她无意间瞥到对方的身份,当即便定了对方入宫,只为了让苏州知府更加死心塌地的效忠她。
后来……
后来她的心思都在卫绛蔻身上,倒是忘了这回事。
想到这儿,姜沉忽然有些歉疚,她将册子塞回去,殿内来回走了几步,既想去见见宋琬儿,又害怕绛蔻知晓后,会跟她闹脾气。
思忖少顷,她挺直腰杆,自认为问心无愧、心中只有正事,便坚定的走出御书房。
姜沉不爱听人传唤。
天下的聪明人太多,站在她的位置,她更渴望见到旁人真实的一面。
于是像进鸣鸾殿一样,她制止了宫女的传唤声,独自静悄悄的走入华沐宫东殿。
殿内,宋琬儿正在抚琴。
她背对着姜沉,似乎是刚洗完澡,早间的衣裳已经换下。修仪的分位不能使用冰盆,她瞧着很怕热,中衣外松松垮垮披着轻纱外袍,随着她弹琴的动作,逐渐露出圆润的肩头与雪白诱人的后颈下肌肤。
姜沉原本是在驻足欣赏曲音乐,听着听着目光却放到了宋琬儿的后背,因着苏州知府不舍得女儿早早嫁人,故而宋琬儿在家拖了好几年也没成亲,等到她登基突然大选,苏州知府再想将女儿嫁出去已然来不及,只能抱着姜沉看不上的希冀将人送来。
姜沉却不在意这点。
恰恰相反,因为娶进宫的大多是同龄人,乍然瞧见比她大三岁的女人,浑身成熟温婉的气质,她不可避免的被吸引一二,犹如此刻,她盯着宋琬儿肤白若雪的后肩,只觉其中少了什么。
一曲悄然终了。
宋琬儿收回弹琴的手,拢着松散着纱袍起身,她转过头来,眉眼娴静柔和,似乎想张口唤身边的大宫女,却在脱口之际,冷不丁对上负手注视着她的姜沉的眼眸。
宋琬儿的水眸微微睁大,眼中掠过明显的惊诧,见姜沉默不作声的盯着自己,她连忙屈膝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姜沉嗯了声,待女人起来,她率先询问:“你喜欢弹琴?”
度过最初的错愕,宋琬儿已然变回寻常的温和,她抿嘴浅笑,大大方方道:“琴棋书画,臣妾都很喜欢。”
姜沉挑眉:“朕倒是不知道,爱妃还是个才女。”
宋琬儿莞尔:“陛下谬赞,臣妾只浅浅涉及这些,却无一道精通。陛下若有兴致,臣妾或可陪陪陛下,若陛下打算考较臣妾,臣妾可就要第一个认输了。”
姜沉哑然失笑:“你倒是坦然大方。”
习惯了绛蔻的胡搅蛮缠,傲娇嘴硬,她竟然有些不习惯宋琬儿的袒露心扉、赤忱真意。
不过随着聊天的持续,姜沉逐渐适应并喜欢上这种相处。
不用她百般试探,也不用她细致观察,对她温言细语的女人毫无防备的向她打开心防,每一句都是真心话。
这种感觉足以让一个多疑的皇帝上瘾。
日头倾斜,宫女们开始点灯。
姜沉没有要离开华沐宫的意思,反倒是宋琬儿落下一枚棋子后,水眸温润的看她:“陛下今晚,还要去卫妃娘娘那儿吗?”
第221章 白面
从宋琬儿口中听到绛蔻的名字, 姜沉不由眉头一挑。
若换做其他女人,她难免怀疑对方是否别有用心,但面对性情如清泉流水般的宋琬儿, 她沉吟之后,决定先不着急下定论, 而是看看对方如何解释:“爱妃此言何意?”
宋琬儿微微迟疑, 询问的话是她先开口,面临解释犹豫的也是她。
姜沉本耐心等着,见状不由眯着眼, 心中猜测了一圈,最后失望的想——莫非就连娴静雅致的宋琬儿,也摆脱不了争权夺利的欲.望?
宋琬儿不知姜沉所想, 她似是做了好一番心理斗争, 终于在姜沉审视的目光里做下决定, 提着裙摆自美人榻上起身,继而无声无息、弱柳折枝般跪在姜沉身侧,叩首:“臣妾有一事请求陛下, 望陛下同意。”
姜沉拈着黑棋的手猛然收紧,身子不受控的前倾些许, 眉头更是紧拧着, 下意识想将宋琬儿拽起, 禁锢在怀里。
翻滚的情绪冲击着姜沉,她忍了许久,最终还是凭借着帝王的多疑天性, 抑制了这种冲动, 沉着声问道:“哦?朕是越来越好奇了,天下间竟有一事, 能让宋修仪不惜叩首折身也要求朕答应。”
莫非是苏州知府熬不住多年打压,开始搜刮民脂民膏,宋琬儿看在眼底,特意求她饶宋知府一命?
又或者是宋琬儿不欲入宫,在外有了心仪的男子——就如当年在年宴上遇到太子的卫绛蔻一般——哪怕进了宫,成了她的女人,还念念不忘,为此来求她放过她?
无论哪个猜想,都令姜沉感到不悦。
她注视着宋琬儿的眼神冷淡下来,可外表越是冷淡,她心中不知名的火焰越发旺盛扭曲。
她甚至恶毒的高兴起宋琬儿只是一介知府的女儿,纵使她有意利用对方父亲,也不至于像面对丞相般需要忌惮,卫绛蔻惦念着年宴上的事,她只能轻描淡写的揭过去,可如果宋琬儿惦记着其他男人……她就算把对方囚在华沐宫一辈子,就算暴.露身份将对方压在床上,又有谁能来救她呢?
姜沉眸光微暗,先前的怒火竟在这一瞬消弭的无影无踪,神色平静的仿佛她心如止水。
绛蔻不着痕迹的抬头瞥到时,顿时嘀咕:【她的情绪怎么这么稳定?】看着就一副生理期正常的模样……
难道是‘卫绛蔻’和‘樱念’把姜沉的恋爱底线拔太高了?
啧,看来她得再努力的作一作。
绛蔻怕被姜沉发现她的偷瞥,很快垂下睫毛,轻柔唤宫女:“知书,将东西拿上来。”
知书连忙取来,递给姜沉。
姜沉淡淡看去,发现那是几张写满墨字的纸,面露犹疑的接过。
她正欲翻看,余光瞧着宋琬儿仍乖乖跪着,也不知膝盖受不受得了,顿时屈起指节,敲着棋盘发出提醒的声音,不咸不淡道:“起来。”
宋琬儿一怔,小心抬起清丽的脸,看看那几页纸,又看看姜沉神色,略微纠结的咬起唇。
姜沉心底冷哼,面上依旧淡然:“无论朕是否应下你的恳求,你都是华沐宫的主子,朕的妃子。起来,不要让朕再说第二遍。”
宋琬儿这才婷婷袅袅的起身。
纱裙摇曳如云织,鬓边蝶钗似展翅。
灯下美人令姜沉看得入神,险些忘了正事。
回过神,她不自在的轻咳,展开手中的纸,以挑剔的态度往下看。
看着看着,她挺直腰身,神色逐渐凝重而严肃。
等到翻完手里的纸,她一时没回话,沉默片刻,她再次重头翻起。
连着看了三四遍,姜沉将几张轻飘飘的薄纸小心放在一旁,深深看向垂头不语的宋琬儿:“这上面的东西,都是你一人所想?”
姜沉提醒:“据朕所知,你未出阁时常年待在闺中,几乎不在外行走。这上面的种种政策,非常年农耕亦或有所接触者不可知,你缘何能在了解的这么清楚的同时,还比农人想的更深.入开阔?”
宋琬儿柔声细语:“陛下英明,臣妾年少时确实不喜外出,但臣妾的父亲乃农人出身,时常下地与村人交流农情。臣妾在餐桌上听得多了,翻书时不免抱着寻找解决之法的心思,久而久之就汇总了这么多法子,只是……”
她又犹豫的咬唇,声音随之低弱:“只是臣妾将法子给父亲看时,父亲认为臣妾从未接触过农耕之事,写的法子再好也无异于纸上谈兵,他不愿糟践农人一年的辛苦来试验,便驳回了臣妾的法子。”
“臣妾心知父亲所言才是对的,原也放弃了此事,可今年酷暑当头,听闻多地有干旱的迹象,臣妾心中焦急,实在无法安心的待在后宫里弹琴下棋,便想着尽己所能的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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