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万籁俱寂,天空夜色未消,莹莹雪地反射着光晕,自有一番静谧安然的美好。
纳兰缘的脑海里突兀闪过绛蔻捧着脸看雪的模样,正思索着杂念时,她陡然停步,眸光锐利如剑,直直看向站在村口一动不动的身影。
那人梳着丫鬟发髻,穿着浅色的厚实棉衣,寻常人打眼望去,根本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察觉到纳兰缘已经发现她,秋芙在心中闷闷压下偷袭的念头,一声不吭的上前两步,小心而珍重的将一卷书册递出。
纳兰缘冷着脸,没有伸手的意图:“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秋芙微微迟疑,含糊道:“小姐体弱身虚,不方便过来,所以命我来送此物。”
纳兰缘冷冷看她,见她不似说谎,最终摁捺住被人放鸽子的杀气,手腕转动,提起剑鞘抽向秋芙拿着的书册,将其打飞升空。
书册在空中散开,隐约可见里面精美至极的画作,纳兰缘一眼掠过,确定里面没夹带异物后,随手将其接过卷好。
另一边的秋芙面露恼意,气愤于她糟蹋自家小姐费尽心血完成的画,偏偏自己只在武馆学过几年粗浅功夫,根本奈何不了真正武功高强的江湖人。
咬牙忍住怒火,秋芙转头便走,并在心中发誓——有朝一日,她定要武功大成,千里追杀这个冒犯她家小姐的人,将小姐精心绘制的春宫图,重新拿回手中!
秋芙的煞气吸引了纳兰缘敏锐的感知,她不明所以的看了对方背影一眼,虽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但即将学会双修之法的喜悦冲散了一切,纳兰缘没多在意,转身赶回山腰茅屋处。
屋子里火炉烘着热气,绛蔻四仰八叉的将枕头踢到一边,睡得小脸绯红,浑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纳兰缘给她盖好被子,顺便在床角处坐下,抱着第一次练功时的郑重态度,缓缓打开春.宫图第一页。
日上三竿时,绛蔻终于睡饱,迷迷糊糊睁眼,正见纳兰缘似不会做题的学渣,拿着一卷书册苦苦皱眉思索。
绛蔻打着哈欠撑床坐起,很快又没骨头似的歪到纳兰缘后背上,她蹭了蹭对方,嘟囔:“你在看什么呢?”
纳兰缘的身体不可察觉的一僵,似乎这时才发现绛蔻醒了,她沉默两秒,若无其事的将书册塞入怀中,轻描淡写道:“没看什么。”
“嗯?”绛蔻狐疑:“我明明……”
纳兰缘忽的打断:“我们该下山了。”
绛蔻一愣,意识清醒几分,诧异道:“可以下山了?你昨天不还说再等等吗?”
纳兰缘:“不是等到今天了吗?”
绛蔻:“???”
话是没毛病,但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纳兰缘不欲给迷茫的绛蔻理清思路的时间,非常迅速且麻利的收拾好东西,在午后背着大包小包,牵着绛蔻往山下走。
绛蔻深一脚浅一脚的踩雪,此时完全忘了先前的困惑,只有诚恳:“既然蓬莱教里不缺东西,你就把这些床单被褥布料都扔了吧,路上被人看到,我嫌丢人……呃,不是,我怕她们嫌弃你。”
纳兰缘冷哼:“区区鼠辈蝼蚁,也妄想蔑视我,我乃魔教少主,轮不到他人轻视!”
绛蔻捂脸:“我知道你一直都很自信,但是吧……你稍微考虑一下我行不行?”
纳兰缘:“你若点头同意,我自然会帮你剜去那些人的眼睛,割掉那些多话的舌头。”
绛蔻:“……”
算了,当她什么都没说。
两人一路下山,经过半日辛苦,赶在天黑前来到一个村子。
与山脚下的稀稀疏疏村不同,那处与其说是村,不过是由寻宝人聚集而成的一个落脚地罢了,里面的人良莠不齐,时而有新人加入,时而有老人被雪兽咬死、耐不住极寒而死、又或是自行下山离去,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在那里待满三年。
而眼前的村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村中人世世代代在此居住,就连村名,也是取自‘天山脚下,雪山之门’的含义,名为‘雪门村’。
绛蔻依稀感到耳熟,还没细想,就见纳兰缘的手,放在了剑身上。
绛蔻:“!”
她一把抱住纳兰缘的胳膊,在这千钧一发的惊恐中,猛然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雪门村’熟悉了……嘶,这不就是原著里被纳兰缘团灭的村子吗!
“你你你、你冷静点!”绛蔻结结巴巴的试图打消纳兰缘的杀心:“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所以不要再整什么天杀的百人血池了,跟本天阴之女好好谈恋爱不行吗!
纳兰缘怔住,耳尖微微有些红,嘴上则是冷哼一声:“不用你说,我也不会放你走。”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动作不停,握着随身佩剑的剑身,取下后塞入绛蔻手中:“拿好,雪山外不比待在茅屋里安全,外面虽然没有雪兽,但有着更险恶的危险,倘若遇到意外,我一时半会顾不上你,你便自己拔剑,保护好自身。”
绛蔻稀里糊涂的接过,懵懵的问:“那你呢?你的剑给我,自己怎么办?”
纳兰缘挑眉,傲然道:“蝼蚁本就不配我拔剑!”
第55章 黑面
绛蔻禁不住对纳兰缘翻白眼, 并且再一次意识到对方有多桀骜。
该说不愧是拿着凤傲天剧本的大女主吗?这股子自信与轻蔑众生的态度,就差没竖着国际友好手势,儒雅随和的笑一句‘在座各位都是辣鸡’了……
冬日于天际降落, 弯月无声悬上高空,头顶的天幕陷入幽暗夜色里, 莹莹雪地却泛着柔美的光晕, 将雪门村的各个角落都照耀的格外清晰。
绛蔻抱着纳兰缘的剑,试探的敲响一户点着油灯的屋子:“您好?能借个宿吗?”
纳兰缘在她身后高冷的站着,心里仍在琢磨绛蔻方才那个不客气的白眼是何意思, 在听到绛蔻的客气询问后,她抽出一分心神,暗暗嗤笑起绛蔻——亏对方先前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魔头, 试问江湖里, 哪个魔头会像对方一样, 乖乖的敲门请求借宿?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可不是说说而已。
连演戏都演的不像。
……真是蠢的可爱, 又可爱的令人发笑。
伴随着‘咯吱’的开门声,一个眸光清澈的少女露出半张脸, 好奇的打量着绛蔻与纳兰缘, 似乎在确定她们是不是坏人:“只有你们两人吗?”
绛蔻点头, 神情无辜而单纯:“是呀。小妹妹别怕,姐姐们都是好人。”
少女被她天真纯粹的外表迷惑,悄然松口气, 不再设防的将门全部打开, 绽开天真无邪的笑,欢迎道:“好, 姐姐进来吧,正巧我娘煮了热汤,你们端一碗尝尝,顺便热热身子吧。”
纳兰缘眼皮抬起,掠过绛蔻的脑袋,瞥向屋里。
拥挤狭隘的屋子中,一位妇人正将汤盆置于桌上,汤面随着她的动作荡起涟漪,隐约可见姜片芋头及野菜等食材,可谓是大杂烩一锅炖。
放完汤盆,妇人带着和善的笑回首看向她们:“看到雪停了,我就猜到这两天肯定会有人来村里,只是没想到,第一批来的居然会是两个女孩子。”
她正说笑着,目光触及绛蔻抱着的剑,霎时面露惧意。
如今的中原被武林人士割据一方疆土,戏称‘江湖’,江湖不似朝廷那般规矩,常常杀伐不休,混乱不已,时而有魔头一夜血洗门派、少侠拔剑怒斩数十罗刹的传言流传。
对渴望江湖的人来说,这是快意恩仇、潇洒恣意的桃源乡,可对平民百姓而言,这样的日子未免太没有安全感,令人不自觉的对携带杀器的江湖人产生恐惧之心,哪怕此刻抱着剑的少女歪着头,看起来无害而昳丽,妇人依旧感到惊惧害怕。
纳兰缘一眼看穿妇人的心思,本就冷淡的情绪越发不耐,她不理解绛蔻为什么要好声好气的与这些普通人交流,尤其是这样友好的态度,绝对称得上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浪费。
在纳兰缘看来,纵使绛蔻对着妇人百般客气、千般礼貌,也绝对比不上对她讨好的笑一笑,毕竟,妇人什么都给不了,而她,却是能给的太多。
可偏偏现实不随着人的意志转动。
陆绛蔻对外人乖乖巧巧,唯独对她随意而轻慢。
搁在以往,即便是中了毒,纳兰缘也绝不会放纵一个用来解毒的物件对自己这么不客气。但是把‘物件’一替换成绛蔻的脸……她就莫名的气消了,冥冥中还生出‘这辈子认栽,下辈子再说’的奇葩念头。
纳兰缘感到离谱,并且想不通。
就像绛蔻当初哭哭啼啼拒绝给她解毒时一样,那种与头脑发热、浑身亢奋差不多的从未见过的反应,实在是她的陌生领域。
想到这里,纳兰缘手指微蜷,思绪飘到藏在衣衫里的春.宫图上。为了早日学会解毒所用的功夫、不使绛蔻再次叽叽歪歪的拒绝,她很是努力的在学习揣摩画册中的动作。
然而那些图画根本没有技巧,全是感情,落花流水带来了唯美的意境,同时也遮住了画中小人的关键部位,纳兰缘今早对着一张画看了半柱香,最终也没能用死亡凝视看破栩栩如生的花瓣,弄明白交叠的小人们到底在做什么。
……她甚至怀疑自己被无良画师骗了。
有绛蔻在身边,纳兰缘不想暴.露自己青涩稚嫩、不得不半路偷学的一面,也就不好杀气腾腾的去找那个画师算账。
但是没关系,她已经记住画师与对方丫鬟的面容,待绛蔻不在她身边时,她定要摘下那两人的项上人头,作为愚弄她的代价!
“哇,真的好暖和!”绛蔻轻快的声音拽回纳兰缘陷入沉思的思绪,她转动目光,只见自己走神的片刻功夫里,绛蔻已经将她送的剑别在腰侧,双手捧着一碗大杂烩汤,眉开眼笑的与开门的少女说说笑笑。
而方才还畏畏缩缩的妇人,已然再次和缓神色,如同看着自己孩子般,溺爱的笑道:“我家桃桃也爱喝这汤,每年雪停的时候都吵着嚷着要我做,被她催多了,做的汤也多了,前几年喝不完只能送给邻居家那个臭小子,今晚就不送了,全给你和你姐姐吃!”
绛蔻顿时露出惊喜开心的表情,声音如红糖蜂蜜,甜的连纳兰缘都没听过几次:“谢谢大娘,这芋头又软又糯,太好吃了,大娘你和桃桃多吃点。”
桃桃羞怯的笑:“谢谢蔻蔻姐姐,姐姐也吃。”
纳兰缘:“……”
哼,毫无意义的和乐融融与亲密,混作一锅的杂烩,狗都不吃。
“大雪天的吃一口甜糯的芋头,感觉浑身都暖呼呼的。”绛蔻跟大娘桃桃聊完,转头捧着碗,乐呵呵的凑近纳兰缘,奉上夹起来的芋头尖:“你也尝尝?”
纳兰缘:“……”
绛蔻:“嗯?你不吃吗?”
纳兰缘表情变幻,眼看着绛蔻随意的就要收回筷子,她顿时气急败坏的张口,凶恶的将芋头吃走。
绛蔻愣住,一时看不懂纳兰缘的反应,只好呃了声:“慢点吃,不着急,我的碗里还有很多。”
纳兰缘吃完便翻脸不认人:“没滋没味的芋头,真当我稀罕吗?如果不是你亲手……”
她嘴硬的话还没说完,听一半的绛蔻点点头:“哦,那我继续吃了,你没事做就去整理房间吧。谢谢呀大娘,多亏了你愿意收留我们,不然我们今晚就要吃雪睡大地了。”
绛蔻和纳兰缘说话说到中途,扭脸去感激大娘了,这敷衍至极的态度,令纳兰缘刚刚上扬的好心情,霎时间跌落谷底。
瞪了绛蔻半晌,纳兰缘进了偏房,恨恨的取出怀中的春宫图,犹不死心的决定再试一次!
雪季昼短夜长。
待漫长的夜晚迎接破晓,雪门村里逐渐传出闲聊的人声。
与桃桃聊天聊到半夜才入睡的绛蔻,此时还抱着被子做美梦,而勤奋的纳兰缘,已经早早苏醒,紧皱着眉头,苦苦破解起春宫图中的奥秘。
忽然间,纳兰缘耳尖微动,听到偏房外各自响起两道些微耳熟的声音。
“是两位姑娘,年纪大的那位性子冷,不爱搭理人,年纪小的活泼些,模样可俊了,我家桃桃要是能有她三分俊俏便好了!”
“她们是昨天夜里来的,带着大包小包,估摸着是准备等天亮了,再去村子中心换东西吧。”
“唉,我看她们年纪轻轻的,不知为何想不开,在那求宝村里待着。几百年来,进天山的有几个求到宝?”
“嗐,这不是跟小姑娘投缘,才忍不住替她们多想想……”
“不过你说的也对,我可能就是在瞎操心吧,你是不知道,昨晚那小姑娘进我家时,怀里还抱着一把剑!那剑可俊了,光亮亮的,一看就是经常用的样子,把我唬的不轻!”
“后来小姑娘……夸芋头……桃桃……”
纳兰缘漫不经心的听着这些普通人的闲话,心中本该对大娘们的一惊一乍生出轻蔑嗤笑之意。
可不知为何,或许是昨晚的芋头汤升腾雾气的温暖令人记忆深刻,以至于纳兰缘轻而易举被大娘的三言两语勾起回忆,脑海中只剩下甜丝丝的芋头,倒是忘了置身事外,嘲讽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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