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桥,却让谢琢痛苦万分,从此以后的所有苦,都没有那天令人缄口。
他做了这辈子最自私的决定——他要自己抚养汤呼呼,他和汤玉的孩子。
自私吗?
可是他太过害怕,害怕至亲又在他错眼的时候发生意外。
谢琢不后悔。
他永远不会把汤玉的孩子送走,除非有一天汤呼呼自己想离开他。
谢琢看着来电,收拾好复杂的心绪,接起来:“老师。”
周导:“明天的生物医学年会,不是让你代表我去吗?怎么变成你师妹了?”
谢琢:“抱歉,呼呼感冒了,我走不开。”
周导:“呼呼精神怎么样?”
谢琢看了一眼听广播专注度丝毫不受影响的幼崽:“还行。”
汤呼呼听到自己的名字凑过来,两团脸蛋粉得像小寿桃:“周爷爷早上好。”
“早上好。”周导声音软了一下,转而有些怒其不争地对谢琢道,“既然精神不错,你就不能带着去吗!坐一小时高铁就到了,孩子生病了就关在家里啊?”
谢琢有些意外,没听说过带孩子参加学术会议的,周导还能开这种先例?
周导:“你马上收拾行李出发,晚宴我会到场,带你认识几个人。”
似乎是怕谢琢拒绝,周导威胁道:“还想不想毕业挣高薪养孩子了!”
周导是懂得拿捏学生七寸的。
“好,谢谢老师。”
“呼呼,监督你爸爸穿西装。”周导叮嘱小崽子。
汤呼呼软软地回答:“好的,爷爷。”
他短手短脚地爬上床,把卡通枕头套扒下来,一手抓着枕套,一手抓着小被子往枕头套里塞。
手臂太短,得很用力才能塞进去。
等被子都钻进枕套里,枕套鼓起来,汤呼呼的行李就收拾好了。
他抱起来,蹭蹭下床放进爸爸的行李箱子。
谢琢泡完一包感冒药转身,就看见儿子把枕头被子都收拾好了。
汤呼呼咕嘟咕嘟喝完一杯褐色药水,喝完把杯子一放:“呼呼要多晒太阳,下次就不用爸爸买感冒药了!”
谢琢揉揉他的脑袋:“小朋友冬天感冒是很正常的事情,呼呼已经比其他小朋友都棒了。”
喝奶粉和辅食长大的小崽子,养到今日,完全靠谢琢独立学习育儿知识,当做一门专业来研究。过去任何考学他都没有买过课程,在育儿上他买了不少。
谢琢本想下午出发,奈何小崽子等不及,只能即刻收拾。
衣柜最角落里,一套烟灰色西装被防尘袋罩着,从材质上便能看出同其他衣服价格不在一个档次。
谢琢略过这一套,伸手去拿其他衣服,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挤了进来:“爸爸爸爸,穿这套。”
谢琢定定地看着西装出神,那是他某一次发奖金,第一次把现金交给汤玉支配,他猜测汤玉一定会把钱花在他某个不理解的消遣上,没想到那天汤玉买了一套西装回来。
“下次跟我出门你要穿这套。”
后来他没有机会穿过一次。
“爸爸?”
谢琢总是拒绝不了汤玉和他的一切衍生品,他低头将儿子抱起来,轻声道:“好。”
他左手抱着幼崽,右手去拿衣服。
汤呼呼抱着爸爸的脖子,熟练地像猴子宝宝一样从谢琢怀里从左侧挪到右侧。
爸爸左手和左腿都受过严重的伤,不可以压着爸爸左边。
谢琢只好换了右手抱他,边道:“爸爸两只手都能抱你。”
汤呼呼把脸蛋贴在爸爸肩上,点点头,像一块奶馒头在纯棉布料上揉了揉,目光安静:“嗯。”
要出门两到三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给阳台的小松树浇水。
“松树哥哥你要好好的哟。”汤呼呼看见爸爸往盆子里挤了一些营养液。
这颗据说可以培养成漂亮圣诞树的冷杉还是一副枝叶稀疏的旧模样。两次春天已从它头顶掠过,没有施舍下一点春光。
它沉眠在汤玉离开的冬天,不再发芽。
汤呼呼从扶着树缸站起来,到个头隐约高过松树,一晃是两年的时光。
幸好,汤玉留下的孩子没有像他留下的松树。
作者有话说:
爸爸吃饭听报告,单位:亿。
呼呼吃饭听广播,单位:元。
谢琢:都说了会不消化……[害怕]
第2章
林松玉提前一晚来到杭市,入住酒店,难得早睡,却陷入了动弹不得的梦魇。
脑袋昏沉,像一台古老的黑白电视,需要被人用力敲敲大脑壳才能显现图像。林松玉手脚被无形的力量困住,敲不了脑袋,半晌,才有画面出现。
声画不同步,他梦见自己抢了谢琢的休学申请,骂他自毁前程,要他请月嫂照顾孩子。
耳边却萦绕着一段陌生的声音,苦口婆心地劝他去给谢琢当保姆,因为谢琢是天才,是天道之子,前途无量,很多人排队抢着去。
“我才不当保姆。”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入眼是酒店天花板奢侈的装潢。
林松玉端起床头柜凉掉的水杯,抿了一口,食道被冰了个透彻,脑子也清醒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因为听见了谢琢的休学经历,他这是做了个什么狗屁大梦?
他承认当时他有些惋惜,但仅仅是惋惜,他一点也不同情。
做这种梦真是思维退步的表现!
林松玉呼叫助理把他的笔记本拿过来,闷头看了一会儿邮件,心情始终笼着一片乌云。
助理轻轻地关上门,心想,从来只有睡眠不足脾气暴躁的,怎么林总睡饱了还不高兴?老板的心思真难猜,老板不饿他饿了。
酒店的自助早餐区域,里头已经快没有位置。
研石集团包下了酒店用来开生物医学年会,此刻来吃早餐的大多是与会人员,吃饭都十分斯文。
助理煮了一碗小面,在人群中张望一下,准备找一个合适的位置。
左边那桌不行,跟几个老教授面对面吃饭,万一被考一考呢。
右边也不行,那几个教授的表情跟上司一样严肃,一看就对学生严格要求。
中间那桌也不行,虽然是几个年轻学生凑在一起,但一看就是相识,贸然加入不好。
唉?角落里居然有个年轻男人跟小孩一桌,圆桌很大,可以再坐人。
好可爱的人类幼崽!助理端着盘子飞奔过去,“抱歉,没位置了,拼一下桌。”
“没关系的,叔叔。”汤呼呼从碗里抬起头,舔了舔嘴角,有礼貌地回应。
助理一愣,手指忍不住抠掌心,他之所以能胜任这个位置,归功于他能记住所有见过一次的人脸,并和名字职业对上号。
小崽子好眼熟的眉眼,跟谁像呢?再想想,一定是老熟人。
助理搜刮了一遍脑子都没找到原因,恰巧,刚刚离席的年轻男人也端着一碗面条回来,刚打一照面,他恍然大悟。
是你,天才,谢琢!
所以这个小崽子就是谢琢休学一年亲自抚养的孩子?
很多人不理解谢琢的行为,都觉得他大可以找月嫂,一个不够找两个。
此刻,助理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幼崽,忽然有点理解,不是月嫂数量问题,是家里没有一个信任的人看着,哪能放心交出儿子?
谢琢点头示意了下,并没有攀谈之意。
汤呼呼却很是自来熟地看着助理——因为叔叔也在观察他,和谢琢总是忽略爱慕者的视线不同,汤呼呼发现谁看他就会看回去。他爹把面条递到嘴边了都忘记张嘴。
“汤呼呼。”小崽子自我介绍。
谢琢无奈,没有人让你在吃早餐时当交际崽,他提醒道:“吃面条。”
助理善解人意地帮崽子翻译:“你儿子好像在说面条很烫。”
这个当爹的怎么还没有他细心啊?
小崽子摇头,告诉他:“叔叔,我叫汤呼呼,面条没有烫呼呼。”
他加重了“烫”字的重音,发出“呼呼”音要嘟起嘴巴,整句话充满吃奶的力气。
助理突然觉得这一碗面条很香,汤还是奶白色的。
餐厅里人越多越多,与会一共接近三百人,谢琢意识到有人在找位置,把汤呼呼抱在腿上喂饭。
汤呼呼只安安稳稳吃了一口,就蠢蠢欲动要下地,谢琢任由他去。
汤呼呼站在地上,两只小手扶着爸爸右边的膝盖,张大嘴巴等投喂。
很少见的,一个能跑能跳的幼崽,能乖乖站着就让家长把饭喂了。
助理在要不要给幼崽让座的纠结中吃完一碗面。
他放慢了吃饭速度,观察这一对父子——谢琢,曾经风很大的一位天才,因为休学淡出了研石集团研发部的视线。
动辄休学的人有恒心几十年如一日地科研吗?助理也不得不承认,人这一生容错率太低了,现在所有人都要对谢琢打个问号。极端如林总,直接打了叉。
父子俩吃完面条,收拾了餐盘,小崽子要求自己走,谢琢道:“人太多了爸爸要抱着你。”
汤呼呼于是站到了爸爸的右腿前,一弯腰就能把他捞起来。
助理看着父子俩的背影,手指刮了刮了额头……又来了又来了,该死的熟悉感,他还有个特长就是根据背影认人。
每个人的走路姿势都不太一样,谢琢这走路姿势……很像林总啊!
但是没有林总那么自然,谢琢好像有意识地遵从某种规则踏步。
有人模仿林总走路?助理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一看时间不早,他赶紧收拾餐盘,联系司机来接林松玉去另一个地方开会。
他上了顶楼,去找林松玉,看见酒店送来的鸡汤面还在桌上,他想起自己刚才和汤呼呼一起干饭的那碗热乎乎的面条,心直口快道:“林总,面条挺好吃的。”
林松玉:“给你了。”
助理:“我吃过了,您快吃吧,不然董事长要担心的。”
林松玉不耐烦听无休止的劝说,把面条端过来吃了,“司机到了吗?”
助理:“到了。”
一辆商务车驶出酒店,生物医学年会也开始签到。
周导的位置在第一排,导师提前打过招呼撤掉铭牌。谢琢落后一步,带着汤呼呼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
泱泱大礼堂,桌椅盖着淡紫色绸布,有效遮住了所有人的下半身。
一大一小并不显眼,谢琢穿了烟灰色的西装,给汤呼呼也穿了同色系的棉外套。
汤呼呼坐在爸爸怀里,比第一回参加会议的研究生还要沉稳,目光不乱晃,也不交头接耳。
这么认真的小朋友在幼儿园肯定坐第一排。
周围的人起初看见带孩子参会的,目露哑然,刻板印象驱使,有的人还皱起了眉头。
但安静的汤呼呼和大牛开场演讲,很快让人忽略了这一违和的存在。
汤呼呼有点被催眠,努力睁大眼睛,时不时缓缓点头。
到讨论阶段时,谢琢隔壁的年轻人甚至开起了小差:“谢琢,你儿子该不会也能听懂吧?”
他跟谢琢同学过,知道做题家和天才的智商差距,深深怀疑汤呼呼也是个天才。
谢琢:“没有,他听不懂。”
同学:“真神奇,你儿子好像天生适合开会,像模像样的。”
另一个同学道:“对啊,明明没在听,也让人觉得他听进去了。”
……
“林总?”
林松玉回神,“你刚才说预算是……”
做汇报的经理颤了三颤,一般用这个语气开头,说明林松玉对刚才的汇报内容有所质疑。
经理咬牙:“预算最多能再削减一成——”
林松玉其实开了个小差,道:“再做一版明天送上来。”
经理:“是。”
林松玉心里仿佛有一团火,燃烧着,催促着他去完成下一件事:“散会。”
助理合上笔记本:“现在去参加年会?”
林松玉:“嗯。”
助理跟上车,汇报道:“李总询问你要不要上台发言?”
林松玉:“不了。”
助理懂了,只是“低调”地看一看。
到酒店门口时,林松玉问:“现在是什么环节?”
助理:“正好是分组讨论,进场不会很突兀。”
林松玉点了点头。
他疾步走到会场前,守门的工作人员认识他,见总裁脚步极快,想也不想推开了两扇居中的大门。
林松玉抬手制止不及。
足有四米宽的高门缓缓向内打开,高门之下,众目睽睽,姗姗来迟,身影的光晕逐渐清晰,林松玉面容沉静地扫视全场。
有人认出了林松玉,上前来握手寒暄。
林松玉一边回握,一边往右侧走,他无意再从中间穿越会场哗众,但无奈认识他的人太多,走到最右边一排椅子时,身边仍有一群人。
林松玉加快脚步,忽地,顿在原地。
南墙上凿了一排竖形天窗,窗帘垂下来,扎成一束,缀着银色流苏。
一个小小的宝宝靠墙坐着,挨着窗帘脑袋一点一点。
突然被一群人盯着,小崽子抬起头,惺忪的睡眼慢慢睁大,盯着林松玉看,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毛绒玩具。他似乎呆住了,愣愣地和林松玉对视。
林松玉没动,他也没动。
仿佛一只目空一切的孔雀,前进的路上突然被扔了一只刚破壳的小雀,只要他再往前一步就会压到。
林松玉踯躅不前,明明可以绕过,却像是在悬崖边的会车,观望着,等待着……等什么呢?等一个看起来不到两岁的宝宝先行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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