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认得……是认得身边这个人的。手指滚烫的温度,淡淡柑橘的香气,一切都是那么、那么的熟悉。
傅斯霆狠狠咬住牙。他当然认得他!!虽然他的脑子好像不转了,胸腔里也是一片平静的死寂。可即使在死寂中他也认得的,厉非有什么认不出来的?
他想,他现在一定是正在一场清醒梦里。
但他终于在梦里再一次见到他了!
时隔多年,他终于再度回到了银色笔记里的那个世界……
有一瞬间心脏彻底纠结,却又彻底放松。整整漫长的六年,他都在期待这样一个梦。终于等到了,他有一刻就只是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什么别的也不愿意想。
厉非一手抱着他,在他背上不断摩挲安抚。一手继续拿着手机保持着通话。
琉璃水母灯的光打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
那上面戴着一枚婚戒,流畅的大尾巴的小狐狸形状。
傅斯霆恍惚低下头。
他自己的手上,此刻也戴着一枚婚戒,边缘是暗纹的玫瑰花。
“……”
有什么记忆破土复苏,连带着整个世界开始轰鸣。周身的温度、气息,所有感官的真切,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清晰。
他的世界像是被人突然从玻璃罩子被拿出来一样,一切不再是雾里看花、朦朦胧胧。而是真切地刺激着感官,所有末梢神经都跟着刺痛。
他也终于可以抬起手。
终于可以顺畅呼吸。
然后他几乎是疯了一样,扑过去,狠狠地抱住了厉非。
贪婪地搂住他的腰,就像溺水之人在濒死的暴风深海里突然抓到了礁石。他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浑身湿透压抑着鼻间淹没人的窒息和酸涩,狼狈凌乱地努力呼吸。
疯狂在那温暖的身体上,汲取温度和生机。
第47章
厉非被扑得整个摔在床上,压在他身上的人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声异常杂乱。好像突然不会呼吸了一样。
“小霆……”
有一瞬间,他觉得怀里抱着的好像是一只被踩脏碾烂的玩具小恐龙,浑身都是泥水,脏到分辨不清本来的模样,委屈得不行。
厉非则小心在满是泥泞的地上,轻轻将他抱起来。
他抱得很紧,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全盘崩溃,只能小声哄他:“宝贝,乖,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告诉我。”
长夜漫漫潮湿阴沉,像是下过一场无声的大雨,怀里人不说话。
他蜷缩在他怀里,受伤动物一般发着抖。
厉非紧紧贴着他紊乱起伏的胸腔。半晌,傅斯霆的喉咙才终于发出一声涩哑的呜咽。
他努力咬着牙,死死压抑着喉咙的滚动,可强忍的结果,却是一声近乎崩溃、完全失控的哭声。
究竟有多痛苦,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厉非闭了闭眼,一只手环过他的腰,另一只环他的后颈将他整个包裹在怀里。
这一刻似乎只有用力收紧手臂,才能帮他止疼。
“小霆。”半晌,他贴在他耳畔,“宝贝,我知道你难受,但先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他都那么痛了。可当厉非真正捧住他的脸,却发现他双眼猩红,没有哭。
又过了很久,傅斯霆终于回过神。
一点一点抬起手臂,不确定地抓住了厉非的睡衣。继而试探性地环住了他的腰。
从一开始不能置信可以碰触,到一点点收紧手臂,再到渐渐无法控制的力气,紧得厉非都有点痛了。
“这不是梦……不是梦吗?”
“嗯?”
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话语破碎不清:“这不是梦吧。求你告诉我,这不是梦。”
“……”
“我回来了……对不对?终于回到你身边了,是不是?”
颠三倒四的话语,厉非沉默了两秒,努力让怀里人对上他的黑瞳。
“傅小霆,我觉得二十八岁的你,应该还没‘回来’。”
“现在我怀里的这一只,还是十六岁的小霆。是不是?”
“……”
十六岁。
傅斯霆下意识摇头,他二十二岁。
可下一瞬,之前十天那所有被吞噬的、被遗忘的、属于“十六岁傅斯霆”记忆,潮水一样疯狂涌回。
从他跌下楼梯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到住进小别墅。照片墙、红毯、糖果广告、海鲜大餐、小狗、小恐龙气球……
一切无比清晰仿佛就在昨天!
那些记忆,他以为只是短暂的幻梦,可现在点点滴滴,清晰地回来了。傅斯霆睁大眼睛,再度看向天花板熟悉的小恐龙气球,再低头看看手指戴上的戒指。
厉非的手机刚刚被他撞掉,就落再在旁边。
屏幕还是亮着的,上面赫然显示着日期。二零X五年八月九日。
他们去迪士尼玩的那一天,是八月七日。
那天在美国是个不大不小的“国家灯塔节”,当晚他们回到golden oak的时候,在院子里还看到了一些亮晶晶灯塔布置。
再后来八月八日,他一直昏沉,一直发烧。
……而现在,是九日凌晨!
对他来说,眼前一切是他在漫长的六年孤寂后好不容易回归美梦,可对二十八岁的厉非来说,一切不过只是“隔天”而已。
甚至,只隔了几个小时。
“……”
所以二十八岁的厉非还是习惯性叫着他“傅小霆”,一如既往温柔揉着他的脸。
因为对厉非来说,他仅仅是把十六岁发烧的傅小霆哄睡,隔天睁眼爱人还在身边——
而傅斯霆却已经离开那个幻梦六年了!
可是,人又怎么会时隔六年,还能穿越回同一个连续的梦里?
傅斯霆想不通。恐惧袭上背脊,难以形的希望和绝望。他此刻明明摸得到厉非,感受得到真切的温暖,但好像同时一切都摇摇欲坠、一触即碎。
他又开始难以呼吸。
“我妈妈她……”他声音碎裂嘶哑,佝偻着紧紧抓住厉非,“不是车祸。”
“她不是,死于车祸。”
厉非抱紧他,这一刻傅斯霆在他怀里抖得太厉害,难受得不断抽气。
他虽然平常擅长哄他,现在也有点找不到章法,只能一遍遍从后背顺着他微弱的呼吸:“所以小霆刚才做噩梦,是梦见了阿姨?”
“她被人……杀死了。”
房间里一瞬静默。
“她被人……杀死了。明明我回去了,回到……十六岁,在那里又过了六年……应该可以救她的。”
“二月一日,那一天她也没有出门,她在医院……”
“可她还是在医院病房里,还是被人杀死了。”
那一刻傅斯霆睁着空洞的灰色眼睛,像是一片死寂又绝望的湖。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明明很多事情都和笔记本一样,可为什么又有那么多不一样。
妈妈被杀,厉非受伤,还有……医生说怀疑他精神分裂,可能会看到幻觉。
也许眼前的一切,也都只是幻觉?
胸口辐射一样的疼,疼得他蜷缩发抖。
“傅小霆,宝贝,你忍着点,家庭医生就快到了……”
剧痛像一片泥沼深海,扯着他的身体向深渊坠落,这个时候唯一能够接住他、将他打捞起来的,只有抱着他的声音和温度和那一声声“傅小霆”。
那是无尽恐惧之中,唯一可以安慰他的东西。
傅斯霆像是短暂昏睡了片刻,然后又醒了。身上好冷,头脑却因此清醒。他深深吸了两口起,努力咬紧后槽牙。
他想振作。
至少振作一点。
因为哪怕只是幻觉,哪怕只是在梦里……他也想在厉非面前好好的。
当初,十六岁的自己刚穿越到十二年后时,哪怕心里发疯了一样叫嚣,但至少表面上做到了平静、稳定、乖巧。
可二十二岁的他,却连平稳都做不到了。
……
隔天早上,厉非带傅斯霆去了医院又做了一次详细的全身检查。
医生:“综上所述,傅先生这不就是……又多恢复了六年的记忆嘛?可喜可贺,这是好事啊!”
“……”
“没毛病啊,从片子上看血栓确实消了一大半,不信厉先生你看这儿,确实比上次小多了是吧!傅先生不是之前觉得自己十六,现在觉得自己二十二?十天就恢复了六年,那再过十天再恢复六年,不就轻轻松松回到二十八,什么都记起来了嘛?”
“……”
傅斯霆偏过头去。
他现在靠在厉非怀里,就像一台电池耗尽的手机,只想依靠一丝温度苟活,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想。
医生当然也能看出傅斯霆十分憔悴且对他的解释异常抗拒。但以他的专业素养,事实就是他说的那样啊!
他也就只能一脸无奈,略同情又无辜地小声跟厉非解释:“其实我们能理解傅先生直到现在还是觉得他是穿越而不是失忆的一定合理性。不过,咳,居然能想出十六岁穿了一次,二十二岁又穿了一次的复杂剧本……”
“以前的案例,最多也就是认定我们医院是无良人体实验组织的,或者觉得被我们‘楚门的世界’了的,偶尔拿穿越剧本的也都只穿一次。总之,咳,傅先生不愧是名校高材生,想象力更上一层楼。”
“……”
医生和病人现在互相觉得对方是无稽之谈。
傅斯霆全身没力气,恹恹的懒得反驳。厉非的怀抱是他现在续命的唯一温床。
哪怕全世界都觉得他疯了没关系,厉非相信他就够了。
……
医生们陆续离开了房间。
毕竟病人当下精神情况不济,那么多人杵在那也没什么用。既然他现在只有在爱人怀里是放松的,那就让他和爱人先多待一会吧。
虽然理论上能治病的只有药,但医生们现实中也见得多了——爱和抚慰能出奇迹,有些事就是这样的玄学且不讲道理。
医生走前跟厉非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厉非:“……”
他低下头,再度看着怀里的人。
十天前,他重新认识了十六岁的高中生傅小霆。十天后,他又能继续认识二十二岁的傅斯霆。
他垂眸笑了笑,胸口酸软发疼,难以形容的感觉。
他抱紧他,试着跟怀里人一点点说话。
“傅小霆,我知道你现在没力气回答我,点头摇头也可以的,好吗?”
傅斯霆有一点特别好。就是只要厉非跟他说话,他永远事事回应。再难受再精神不济,也不会对他的任何一句话置若罔闻。
哪怕现在,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也在努力回应,没有光华的眼睛缓缓看过来。
厉非问他:“你现在二十二岁,但也还都记得十六岁时和我在一起的事情。记得我一起吃冰淇淋买小恐龙气球,拍糖果广告在迪士尼的摩天轮上看烟花,是吗?”
怀里人慢慢点头。
“只是在你的时间线里,你在‘那边’又过了六年,从十六岁长大到了二十二岁?”
怀里人反应慢,但都缓缓点头了。
“但二十二岁的你,还是发现有很多事情‘对不上’。比如阿姨的死,比如我坠马受伤,比如洛芮安。”
傅斯霆很安静,眼眶微微红着,深不见底的绝望。
厉非那一刻真的是……
他以为自己是好演员,直到此刻才发现他职业生涯那么多年,演过那么多折磨痛苦、需要共情的角色,结果共情的心痛程度竟远远不到眼前的十分之一。
他甚至觉得,是不是真的天道好轮回。他遇到傅斯霆之前那么多年前欠这个世界的所有的真情实感,都要在真正被赋予了“灵魂”后,全部反噬过来折磨他一遍。
但如果,他来分担,就能让他的宝贝少痛一点。
那他甘之如饴。
他收紧手臂,轻声哄他:“小霆,你先不要急。”
“你说对不上,那我们现在就重新对一下。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平行世界’,那至少你作为‘平行世界的傅斯霆’两次都成功都找到了‘同一个厉非’,不是吗?”
“说明我们被命运连着,有不会轻易断掉的缘分。”
“看,我抱着你呢。你现在很安全。嗯?我不会放手,别怕。”
“……”
“我想先问六年后‘回来’的小霆。你现在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晕吗?胃疼吗?耳鸣吗?”
傅斯霆摇了摇头。
只隐隐……胃里有点难受。但这个之前医生检查过了,说是心因性质的。有了皮肤接触和温暖怀抱后,不适已经在减退。
淡淡柑橘气息中,厉非蹭着他:“其实你说那些的经历,未必对不上。”
“我那次坠马是伤得不重。但因为连续拍片体力透支,加上服用了一些成分过敏的感冒药,昏死了很久。”
“当时医院排查了好几个小时也没排查出醒不过来的原因,一度以为很严重,才一直没有给外界回应。导致外面传出各种各样的新闻。”
“但确实没有摔断骨头。你看到的那几张断骨的照片,我在网上没有找到。”
“但我想,是不是有可能那只是无良营销号在蹭热度,真相大白后就偷偷删除了,所以才什么也不剩下。小霆你想想,是不是有这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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