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霆沉默着。
“至于洛芮安。家里照片墙上没有她是因为……”
厉非垂眸,脸上露出一抹说不清的古怪。
“因为我后来,跟她闹翻了。”
“……”
“……”
“我和洛芮安从小一起长大,两家长辈也有很多业务往来,确实一直希望我们能够在一起。”
“但……小霆你没有青梅竹马,大概不会明白。”
“青梅竹马有两种。一种从小就有朦胧情愫,长大后很容易水到渠成。可另一种,彼此只是单纯的互相欣赏,就只会将对方当成亲兄妹一般,反而永远没办法成为恋人。”
“我和洛芮安就是那样。”
“后来,Lori十四岁那年,她的母亲去世了,她爸很快又娶了家世强劲的后妈。接连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降生后,她在家中的处境变得十分尴尬。”
“她就是从那时起,突然变得倾向于服从家族对我们关系的安排,还试图劝我一起配合。”
“倒不是她对我的感情有任何变化,只是她急需通过联姻稳固地位、拿下家中更多的财产和资源。”
“这件事我明确表示了拒绝。后来我们开诚布公地聊过,她也答应了放弃。”
“确实放弃了几年,可后来她父亲病重,她为了跟后妈争家产,又在完全没有跟我提前商量的情况下单方面对外宣布了两家订婚的消息。那次我们争执很重,都说了一些伤人的话。”
“她是很骄傲的性格……”厉非垂眸,“大吵一架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所以照片上没有她,朋友聚会也没有她。
因为曾经的好友已经有四五年没再见过面。
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过指尖。
厉非发现,在他说到童年好友从此分道扬镳再不联系时,傅斯霆虽然目光仍旧有点空洞,却又在安静地、认真地,试图用仅仅能动的一点点指尖安抚他。
“……”
他的男朋友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不管自己多难受,仍永远细腻地在乎他一丝一毫的情绪。想要保护他。
厉非在那一瞬感觉到胸腔聚集了难以言说的酸涩潮湿,他努力压下,继续说:
“至于你的妈妈。”
“我没有机会见过阿姨,是你告诉我,她不幸遭遇了车祸离世。”
“但是,傅小霆,有没有可能,那并不是实话。”
“……”
“会不会,只是你不忍心别人觉得阿姨太凄惨,所以才只对外说她是车祸离世?”
……
医生开了点药后,厉非就带傅斯霆回家了。
十天前同一条回家的路上,十六岁的傅小霆一直乖乖靠着肩膀半睡半醒。可这一回,他却始终微微皱眉,好像在强忍着什么。
厉非摸了摸他额头:“是晕车难受么?”
傅斯霆摇了摇头。
“就是困。”半晌,他又低声说,“头也……有点疼。”
二十二岁的傅斯霆不会说他疼。
二十二岁的傅斯霆太累太累,什么都没力气提。大概……是十六岁的那个傅小霆在喊疼。
其实十六岁的傅小霆以前也不爱说话的。可才短短十天,他就被厉非养得什么都肯说了。
二十二岁的傅斯霆都要狠狠羡慕。
“还有五分钟到家,”厉非说,“稍微忍一忍,回去给你按。”
“嗯。”
二十二岁的他,已经远没有十六岁那么阳光灿烂、单纯可爱。
终于回到了那个梦中的红瓦小别墅。
熟悉的客厅、照片墙,摇尾巴的小狗抱上小腿,小恐龙气球也出来欢迎。怀中小狗温热的皮毛,脚下地毯柔软的触感,窗外波光粼粼的游泳池和小花园,整个家里令人熟悉的每一步方寸。
傅斯霆越往里走一步,心脏就在一点点活过来。
……不像梦。
因为细节太真实了。
厉非拽他回了房间,按着他在柔软的蓝色大床躺倒,哄小孩一样给他拉上毯子。
“渴不渴?”
傅斯霆摇头,他躺得不怎么安稳,眉头不自觉蹙着。直到厉非的手放到他的发顶,轻缓替他按揉太阳穴,一下接一下。
很舒服。脑海中的刺痛不知不觉被抚平下来。
他想说些什么,但没有力气。被这样一直被舒服地按揉着,竟很快睡着了。
他睡着以后,厉非微微垂眸。指尖轻轻抚上傅斯霆依旧发红的眼眶,沿着微微凹陷的轮廓缓缓摩挲,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笨蛋宝贝。” 他轻声说。
他轻轻抱了他一下,下巴小心搁在爱人肩头,黑瞳暗了暗。
宝贝以前,究竟受了多少苦呢?
这个世界当然不存在穿越。
但既然傅斯霆始终认定有,他也愿意顺着他。宝贝需要支持,他就给他无条件的支持。现在不是分辨逻辑的时候。
宝贝说他是十六岁的男高傅小霆,他就当他是。宝贝说他是二十二岁的男大傅斯霆,他也当他是。他是真的不想他再经历哪怕一点点的怀疑,不舍得他受一点点的折磨。
他知道傅斯霆不是故意骗他。
“还好。”
“你‘现在’已经二十二岁,再多恢复一点记忆,我们就遇到了。以后的所有,都只会是很多美好的记忆,就不会再那么的伤心了。”
“对不起,宝贝。”
“我要是那个时候就知道关于你的一切。要是那个时候就早点跟你在一起、好好保护你。”
“我的宝贝会不会更健康、更快乐一些?”
……
傅斯霆又堕入了梦里。
梦里,二十八岁的傅斯霆正在“审判”二十二岁的自己。
是,这六年时光很难熬,但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熬。所以他始终想不明白一件事——
明明人生最难的事情都挺过去了。
一个成功战胜死神的人,为什么还会败给别的东西。
为什么最终令他崩溃的,却是一件件不及生死的小事……
他为什么会因为那点事,变成这幅疲惫窒息的样子。
他不想的。
他也不想变成这样。
床边,厉非小心摸了摸睡梦中傅斯霆的额头,明明是那么热的夏天,怀里的人的手脚却根本捂不热。最后他只能把人放在电热毯上,渐渐的手心才暖和起来,身上也跟着有了温度。
怀中人呼吸渐渐平缓,厉非稍稍松了口气。
可下一刻,傅斯霆又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眼睛空洞安静,脸上也没有表情,仿佛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沉默的死寂。
继而他的肩膀剧烈颤抖,背脊狠狠弓起,像是被无形的重量狠狠碾压。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而破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刀割般的痛楚。
他没有哭。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低不可闻、压抑的呼吸。他像是彻底被抽离了表达一切应有情感的能力,那些积压已久的情绪化作无声的水汽,却流不出来,没有任何声音,像是一座即将被淹没的孤岛。
厉非心被钝刀子割了一般。
——世界上有一个人,是他的珍宝,也是他的劫难。
“小霆,”他躬身哑声抱住他,“不怕,我在。”
他明明养好了他的。
才养了短短十天,他就被养得会害羞,会开心,会说实话,会明确表达自己想要什么。会在游乐园里可可爱爱,会回到家里迷糊而贪婪地索吻。
明明,一度,养好了的……
可现在他又受伤一样发着抖,狠狠蜷缩着像是想要把自己藏起来,消失掉。
“宝贝……”
他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心。
傅斯霆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困兽的哀鸣,嘴唇被咬得近乎失去血色,手指深深嵌入掌心。他好像是故意要让那指甲刺破皮肤,让疼痛渗透进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血肉和骨髓,才能好受些。
干呕也什么也吐不出。
他喘息着,低声喃喃着什么,厉非贴上去认真听。听到他说的是“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我也不想这样……对不起。”
“宝贝,你没有错,别怪自己。”
可怀里人却像是听不见。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好像什么拥抱和温暖都不能安抚他。
要怎么才能让他不那么疼?
高塔上会魔法的王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那么无力。他想靠近他,想温暖他,想用尽一切向他的骑士施放有效的魔法。
“……”厉非黑瞳也染上一层暗雾。
他低下头,去吻他的唇。
他不相信童话,所以也不相信魔法之吻。这一刻,他清楚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
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理智知道不对,却控制不了行为。厉非以前很少这样,二十多年的演艺生涯,他从来不是那种沉浸的体验派。
大多数“演技巅峰”辉煌的时刻,他每一个表情动作都是精心设计的。
他不会被冲昏头脑。
人生绝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只有这个人——
这辈子就只有这个人,会让他的动作、行为,都荒谬可笑而不可理喻!无数次引出他埋藏在血液里最原始,最直接的,被叫做“直觉”的东西。
那并不是一个纯洁的、蜻蜓点水的吻。
明明…就算是亲吻,他现在也该用最温柔的吻安抚他。可事实却是他直接狠狠撬开他紧紧抿着的唇,非常侵略性地啃了上去,另一只手甚至一把扯开了他的衣带。
理智在这一刻开启了嘲讽模式。
厉非你在干什么,又想干什么?他发疯你也要跟着疯吗,两个一起疯?
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
不应该。
作者有话说:
因为厉非比霆大半年,其实霆所谓的“28岁厉非”,全程已经满29了……
第48章
不应该……
无数的不应该,停止不了血液里沸腾的、难以言说的晦暗。
厉非把手伸进傅斯霆的衣服里。
不顾怀里人眼中还残留着的痛苦和茫然,不顾他快死了的凄惨,猛地将他拉近。
那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吻。牙齿轻咬下唇,紧接着舌头强势探入,肆意掠夺口中的每一寸领地。
其实感受到了轻微的反抗挣扎,可他没有管,一只手紧紧扣住傅斯霆的后脑,手指深深嵌入发丝让他逃无可逃。另一只手则死死箍住腰,将两人的身体贴合得没有一丝缝隙,仿佛要把人揉进身体。
急促而滚烫的呼吸,倾泻的疯狂占有欲。这根本不是安抚人的方法。
厉非也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他到底在干什么?!
身体的交缠永远不可能是解决痛苦的恰当方式。
人类更有效的沟通方式,永远是理解、倾听、陪伴,支持。身体的一时沉溺,只能被看作是无法解决痛苦根源的暂时逃避。
这些他明明都知道……
在一起的三年里,彼此偶尔有些负面情绪,也从来不是用身体去安慰。
他们都很能制造惊喜节目,或者只是靠一起说说话,每次都能成功哄好对方。
可是。
可是,你看眼前的这一只。
他听话吗?
他能听得进去人说话吗?
反而这一刻,在昏暗的、夜色深重的房间里,真正能让怀里人忘记紧绷和痛苦的好像只有不像话的、疾风骤雨般湿热的亲吻和爱抚。
可笑吗?当然可笑。理智叫嚣着不能一个人发疯了另一个也疯。本能却告诉他,能进入一个疯子的世界把他打捞起的,只有另一个疯子!
亲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是吗?
可明明人类从出生开始,就都是通过身体的触抚来获得安全感的。几乎所有婴儿最初的安心,都是来自家人充满爱意的拥抱和抚摸!
所以当语言没有办法充分安慰痛苦时,身体的接触难道不应该被本视为一种更直接、更强烈的情感传递方式吗?
难道这不本来就应该是最直接能够冲破孤独与隔离,重新建立起最紧密的连接,让人感受到被接纳和被需要的最直接方式吗?
人这种生物,本来就是渴望与所爱之人有最亲密的接触。
傅斯霆的胸口一片冰冷,厉非贴上去。
直接而真实的东西,比如体温能带来的物理上的温暖,说不定有时反而比任何语言都有力量。
至少在这一刻,厉非真心觉得,他可以的用物理的温暖去填补怀里人心脏的冰冷和空虚。
“……”
温暖柔软的床上。胸口的酸疼蔓延全身,唇齿之间裹挟着窒息和无望的缠绵。
他一遍一遍地粗暴吻他,不管不顾抚摸他,极尽亲密。
“讨厌吗?”他低声问他,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涩哑。
很糟糕。
真的很糟糕,理智全盘崩掉了。所有的感情,所有他拥有的东西,那颗看起来矜贵其实不值钱的心,这一刻在爱人滚烫的呼吸和发凉的肌肤前全部柔软酸涩,一败涂地。
厉非是真笑了。他无奈又想起无数被他嗤之以鼻的纯爱剧本上,那些离谱又俗套的文字。
结果其实他自己,比那些都离谱得多。
呵,厉非,原来你比它们都还……俗套又可笑得多!
窗外大雨滂沱。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风早将窗户刮得咯吱作响。可能哪里没关好,雨水和泥土的腥气被风吹进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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