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因为直至中阶前,名为“纯血”的奇迹都没能眷顾他。
少年时的科特拉维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因而连卑躬屈膝的伪装都不屑一顾。一度如同任何无能者寄望于自己身上毫无证据可寻的“天赋”,甚至连“无力感”这种努力过后才能获得的不甘情绪都从未有过。
反抗和报复始终维持在他的思维深处,现实则维持在随波逐流中……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这就是曾经的自己。
无能却又不愿意像塞尔那样用尽一切办法来向上攀爬的、兼备自恋与自卑的少年。
只有塞尔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是“豪赌”,而是被人类称为“投资”的合理行为。
他们生活的那片地方因而适合塞尔,却不适合科特拉维。
或许从他们初次邂逅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做出了各自的选择。
他们彼此都明白,变化并非是从一开始就发生。
而科特拉维在那样的状况下在想的是什么?
显然是那些遵从本能的部分。
他不想交换彼此的立场,他不想变成俯瞰对方的那一个。
他想按住横抱着自己的塞尔的后颈,将他拉近自己,大力的吻他;推倒居高临下俯瞰自己的对方,或者颠倒过来也可以;他想获得那种下位者掌控上位者的快感,一种近似于恶劣的为所欲为。
科特拉维暗藏在心底的部分随着塞尔日渐擅长于战斗,逐渐爬升到越高的位置,而变得愈加强烈。
这跟想把上位者拉下高位再占有他的纯粹征服不同。他就想享受对方的俯视与不屑的同时,却依旧能得到那个坐在城主首座上的家伙。
有一些日子,总是难以忘怀。
那一天,那个大雨倾盆的早晨,以及此后无数个大雨倾盆的早晨,塞尔都牢牢的记得。
只是当它们叠加成了一种“常态”,他的心情就无法亦如当初了。
过去的科特拉维和塞尔正好相反。前者才是站在门外,把一身泥水带进后者屋子里、不顾反对就直接挤进浴室洗澡的无礼家伙。同时他也比塞尔周遭的谁都谨慎,永远将自己的“放肆行径”维持在塞尔可以忍受的范畴内,从不真正激怒塞尔,不让他有机会把自己扔出去。
所以在塞尔看来,科特拉维那些幼稚的“放肆”并不会维持太久,就像被忽略的孩童会大哭大闹一样,只要分给他们食物和微不足道的注意就足以安抚他们。
科特拉维会在刚来的第一天维持那种恶作剧的言行,什么都指使塞尔去做,尽可能给他惹麻烦,弄脏地板,弄脏浴室,等等。却会在住进来的第二天态度骤变,准备一些比郁金香和廉价酒更恰当的东西,譬如:还算过得去的食物。
大多是肉。当然不是什么好肉。烹饪方式也过于粗糙,几乎只有烤和煮这两种方式。然而城中的物资本来就没有丰富到让科特拉维能提升厨艺的地步,无论做得好还是做差,塞尔都只能将就着吃掉。
科特拉维总是只准备他们两的份,并且从不允许塞尔在那张饭桌上追加第三名成员,好像他自己才是这栋房子的主人,塞尔允因此也不得不遵守这项规则。久而久之,这就成为他们之间的默认规则。。
他记得那个时候,黑色的郁金香就在花瓶里,而花瓶和廉价酒则在他们对坐的小桌子中间。他们从不担心有其他客人会找上门,事实上也的确没有谁会特意来找两个毫无名气的低阶战士。
塞尔的声音不会被中央城堡的爵位战士打断,科特拉维也不需要轮番去看他的几十个情人……
Ⅴ:狂诗之炎(22)d
他们都不忙碌,甚至连一个不起眼的任务都需要去积极争取,才有可能在高阶手下混到一席之地,分到属于他们的那份佣金。
“那时候”,一个如此特别的词汇。明确概述他们所拥有的时间是如此充裕,充裕到称得上是遥远,因而只能用“那”这个词,,能让他们可以尽情把时间浪费在一顿并不美味的晚餐里。
可除开时间之外,他们一无所有。
除了提升战斗技巧与基础魔力,他们还会就着那些廉价的酒聊一些寻常的话题:
新晋的纯血家族如何,有可能接纳新成员,有加入或者必要与否。三大家族当然是不可能的,仅次于他们的有名望家族也不可能,他们不会收任何非纯血又没名气的低等战士;
新的圣书骑士、城主和誓约骑士们真正的战斗水平如何,优劣如何。这些一直是同胞们话题的核心,是任何低等战士所向往的顶点,就算认为没有必要,也会去了解;
他们谈论最多的是自身族群完全不合理的家庭结构,指导者对学生的漠不关心或者与之相反的过分溺爱,几乎可以由繁衍实验室取代的、完全没有必要存在的婚姻制度,佣兵任务的组队和拆分转包上的混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改善……等等,诸如此类。
等塞尔自己当上城主以后才明白:
纯血家族只有以那样排外的方式来构成,才得以数百年间稳固如初;
位于顶点的骑士们永远藏着一种神秘的魔法,用来在最关键的时候赢得胜利,这是谁都探听不出来的真正的实力秘密;
佣兵任务的乱象根本没有任何解决办法,因为同族数量过于稀少,而高阶的任务永远是高阶数量的数倍,任何任务只要分包协作肯定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尽管他们在协同战斗方面默契十足,却不代表他们会一声不吭地服从队长,或者在结束后面对并不算公平的奖励分配时,没有冲动的跟对方打起来……
任谁在年少的时候,都会不满于现状并喜欢大放厥词,觉得自己有能力改变一切。等他们真正攀爬到能改变什么的位置,却发现做出任何改变都是如此的困难,甚至会给自己带来危险,因而大多只得选择沉默着随波逐流。
塞尔从那时候就认定科特拉维至少在这一点上,能跟自己达成完全的共识——他们都会屈服于现实。
可直到最近他才发现,科特拉维其实一直都在反抗族群中那些墨守成规的部分,包括距离圣阶半步时忽然转职为医生、新型繁衍方式的缔造以及对不满于他和自己的关系所做出的强制改变……哪怕毁掉一切。
所以当塞尔问:这算什么,指的当然不是这顿虚假的烛光晚餐,它也完全没有晚餐应有的浪漫氛围,糟糕的食物、糟糕的酒和糟糕透顶的烛火……这是一个糟糕至极的组合。
“那你又为什么来?”科特拉维尽可能不动声色地呼吸了一次,才把喂到自己嘴边的食物咽下去,然后推开面前的盘子,把问题还给了塞尔。
“关心同胞。”塞尔回答。
老套的谎言。互相都是。
“你可以找个稍好一点的借口。”科特拉维选择拆穿对方,“当然任何借口都不可能比现在这个更糟糕了。”
“你可能还不知道。”塞尔决定忽略对方的讽刺,否则永远无法进入正题。
“老室长去世了。”他说,“你是副室长,按照传统将被我任命为室长。实验室需要你,而你已经很久没在实验室出现过了。”
科特拉维短暂地愣了愣,接着以某种近似于理所当然地口吻说:“我对老室长的死表示非常的遗憾,我非常欣赏也非常喜欢老室长,他除了有些小气之外,并没有其他老年亚灵的古怪毛病。”
“是的。”塞尔回答。此前他的确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那个老家伙临死前把“自然繁衍”的弊端透露给了他所在的海斯家族,这才让他沦落到眼下这般首尾难顾的、必须拉下脸来找科特拉维的情形。
塞尔暗自握紧拳头,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去付诸暴力,问:“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谁告诉你我要回去的?”科特拉维反问。。
“你不回去?那繁衍实验室怎么办?你不在乎它会变成什么样吗?”塞尔不自觉连问了三个问题。。
“当然。完全不。如果谁在乎,你就任命谁做室长好了。”科特拉维毫不犹豫地回答。。
塞尔这次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直接动手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科特拉维欣赏着桌子翻倒的弧度,看着花瓶打碎在地上,加上盘子和酒瓶以及两盘食物,全部混合成让他恶心的碎片,依旧脸色不变地维持着优雅地坐姿,在椅子上略微半仰起头,看向塞尔,表示:“这是对物资的浪费。不是一个优秀城主应有的行为。怎么,你不怕被大家诟病了?”
“那不是害怕,是谨慎。”塞尔大步跨到科特拉维面前,直接揪住后者的领口,将他提离了椅子。。
“你必须回实验室去工作。立刻。”他以威胁地口吻说。
“必须?立刻?”科特拉维改变姿势,向前倾身,趁机把自己的大部分体重都压向对方,优雅地微笑着反问,“伟大的西乌斯城主,您不是说我并非不可替代吗?”。
塞尔脸色骤沉,默然地松开了揪住对方的手,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
并不宽敞的房间很快阻碍了他的行动,让他后背抵在了墙上,甚至还带倒了一件陈设,他没顾得上低下头去看那是什么。
科特拉维恢复了优雅的站姿,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重新看向塞尔,仿佛在静待着对方的回答。
“我的确说过。”许久塞尔才艰难地说,“可我愿意撤回。”
“塞尔啊塞尔,你是不是以为所有的事情最后都会如你所愿?”科特拉维问。
“不。我从不这么认为。”塞尔回答。他认为只要投入足够的时间、智慧以及耐心,就能让事情如愿。并非光凭想象。而是需要投入和努力这两个先决条件。跟科特拉维所说的截然不同。
科特拉维摇了摇头,陡然走向塞尔,到彼此间只剩一臂的距离,才停下来直视着对方道:“就算我不计较你糟糕的脾气所附赠的无礼,却不能不计较你口中的谎言。”
他寓意不明地说完,不等塞尔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直接后退一步,转身离开了房子,毫不犹豫地踏进了雨与泥泞之中。
“科特拉维?”塞尔不明所以地跟了出来。
他们俩先后走进了雨帘中,都光着脚,以一种过快的脚步、溅起过多泥水的狼狈形式,再度踏入泥泞的花园里。
科特拉维陡然驻足在刚被他种下郁金香花球的那片泥泞前,塞尔不解地跟着顿住脚步,恰当地保持着一些距离,审视着对方的举动。
“你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塞尔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科特拉维的确很不对劲。
很多意义上。
他一直是个一丝不苟的家伙。
他会把自己收拾的非常干净,不止是衣着和礼仪,就连头发都会精心打整。
他很少将狼狈流露出来,尤其是如此明显的流露。。。
他仿佛无时无刻不在保持着那种故作出来的优雅,便于他迷惑周遭的蠢货,把他们骗上床。
他跟塞尔在这种层面上来说,大概是正好相反的类型。
可眼下科特拉维身上的异状已经明显到无法伪装遮掩。不止是情绪,而是灵魂本身,都在古怪地起伏不定。
似乎从他拒绝塞尔踏入他的房子的那一刻起,就有这样迹象了。并非是恶劣那么简单。只是塞尔刚开始还误以为那只是对方幼稚执着的行径,没有察觉到这些古怪的迹象。
大约经过一分钟,也可能是一整年,先后踏入泥泞的他们都已经被大雨浸透,科特拉维才回过头看向塞尔。
他像塞尔记忆中那般,却比记忆里脆弱。大概是因为湿透的短衫贴住了他轮廓,让他显得十分脆弱,就像少年时那样。
可这注定也只能是一种过于短暂的错觉。
Ⅴ:狂诗之炎(22)e
科特拉维从不觉得自己擅长建立肉体关系,一切其实应该归功于他的纯血外表和恰当的语言表达,当然后者是后天养成的。如果需要,他完全能选在需要的时候才用恰当的言辞来表达,而在那些不需要的时候,他就会选择轻浮的方式。
至少,据他所知,浅色的头发和蓝或绿色的眼睛,在这个族群里都是受欢迎的必备条件。
可在塞尔这里,科特拉维却失败了。并且一直都只有失败这一个结果。
科特拉维时常会想,离开西乌斯或许对自己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任谁执着了六十年,都会变成一种难以割舍的恶习。可以放置,可以忽略,可它就在那里,哪儿也不会去。顽固至极。
塞尔刚住进这栋房子的时候,科特拉维的确都在厚着脸皮擅自做主。后来情况一度发生了变化,最好的时候,就是从对方允许他小住开始。
后来小住变成了长住,也是科特拉维擅自赖在这里并退掉自己租住地的时候,是他们最接近彼此身边那个位置的时候。
过于美好的开端,充满希望。
只是等待的时间有些久,塞尔出任务的时间太长,聚少离多让一切都变得似是而非,科特拉维便会因为不想面对那间狭小却空旷的房子,而经常跑到距离这里很近的暗系酒馆。
夜幕下正是暗系亚灵们活跃的时间,什么都不能阻止他们。私斗、争吵以及各种各样不满的声音充斥这里,这些喧嚣能排遣时间和空房子叠加在他心底的空寂。
开始的确如此。
后来他不再满足于此。
他需要酒来短暂地拯救自己不去琢磨那些过盛的时间。
而酒也让他在充满希望的时候忽然一败涂地。
他不记得自己第一个情人是怎么冒出来的,只记得那是一个暗系亚灵。
大概是那些酒,他想,该死的酒,暗系的酒。
暗系居住区的酒根本不是光系能招架得了的,何况还有魔安草。
他踏入这里的时候,只是一个刚成年的低阶年轻纯血,并不知道这里暗藏的规则,也像其他任何纯血那样,单纯、无知,却过于美味,并且等待品尝。
他那天最后的记忆,就是自愿跟对方走的。可结果彻底出乎对方预料,他反而占据了上风,主导了一切。
塞尔知道后只是再三确定他是否有被对方怎么样,在确定反而是他把对方如何了之后,就彻底对他放任不管了。
毕竟强奸是写进族群规条里仅次于自相残杀的重罪,多情却反而是某种优点了,甚至能让周遭钦羡。
但是众所周知,科特拉维从不带谁回家,无论他住在哪儿,都不会。因而他才会在轮番在不同的情人家里小住,就像是定期迁徙的鸟类,在所有能让他舒适的范围都能找到巢穴,却不知道他是从哪个地方孵化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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