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熠也不是非得要他吃这顿饭,只是许久没聚,想问问他的近况。
宗聿没再推脱,跟着敛芳去见他皇兄。
汀兰苑,宫女太监在门外站成一排,明面上有御林军把守,暗地里还有凌霄阁的暗卫潜伏。
敛芳只送宗聿到门口,抬手请宗聿进门。
汀兰苑四周花团锦簇,春意盎然,清风穿堂,能嗅到风中淡淡的花香。
桌上早已摆好膳食,因为宗聿没来,宗熠没动筷子,而是在查看凌霄阁一早送来的消息,正是纪凌给宗聿那份。
宗聿抬手行礼,道:“臣弟见过皇兄。”
宗熠抬头,放下手里的消息,示意他坐下,道:“现在要你过来陪我用膳,还得敛芳亲自去请?”
这话温和,没有责备之意,更像是兄弟闲话。
宗聿挠了挠脸,道:“瑾年会给我准备早膳,而且他偶尔会来接我,我不好让他久等。”
宗聿现在是有家室的人,确实不像从前那般,一个人想干嘛就干嘛。
宗熠见他提起江瑾年,眉梢眼底都是藏不住的笑意,神色微怔。
他当初心底对这桩亲事的不满,在宗聿的抗争下没有爆发。
他原本还等着宗聿先受不了,都替他找好台阶,可现在看,宗聿乐在其中,甚至没有半点不喜。
“他再怎么也是大家闺秀,会为你洗手做羹?”宗熠问道。
宗聿露出几分得意,道:“瑾年有一双巧手,他不仅会做吃食,还为我做了一对护腕。”
可惜今日穿的朝服,宗聿没有戴护腕,不然他肯定会显摆到宗熠眼前。
“你倒是喜欢。”
宗熠神色如常,说这话时,他想到的是卫淮打探回来的消息。
江瑾年的过往很完美,大家闺秀的娘亲因为识人不清,和江云枫生了一段孽缘。娘亲不愿为妾,即便生下江瑾年也不愿意踏入江家的门槛。
他娘算的上没有名分,他的身份格外微妙。
即便是到现在,宗熠也有些不满意,因为他觉得宗聿能有更好的选择。但看宗聿喜欢,他不好多说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宗熠很少会和宗聿在饭桌上说事,二人拿起筷子的同时,也默契地止住话题。
这顿饭吃的安静,菜色都是宗聿的喜好,他吃了几口就知道是宗熠提前吩咐御膳房准备好的。
可见今日不管早朝结束的是早还是晚,宗熠都会留他在宫内用膳。皇兄总是偏心他,一如从前。
用过早膳,宫人送上茶水,宗熠轻抿一口,道:“若是不急着回去,陪我去御花园坐坐。”
时下春光正盛,御花园风景独好。
宗熠和宗聿御花园的湖心亭坐下,宫人送上茶点后很快退下,敛芳也带人在远处等候,没有靠近打扰。
湖面波光粼粼,水中盛开着白色的小花,微风一吹,摇摆着白色的花瓣,翩翩起舞。
宗聿小时候就喜欢在御花园玩,因为只有在这里,父皇才不会板着个脸,宗熠也可以陪他玩。
这么多年过去了,御花园的景色多多少少有了变化,但兄弟二人的感情却还是同当初一般。
宗熠问了几句宗聿的近况,提到江瑾年的身体。他知道宋治这些时日没有上门诊治,江瑾年中蛊后,身体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羸弱。
“江家风水不好,把孩子养的病恹恹的。我王府的风水养人,瑾年的身体自然是一天比一天好。”
宗聿猜到江瑾年的身体病恹恹的样子许是假象,他不能让宗熠知道,一本正经地扯瞎话。
宗熠冷哼,懒得拆穿宗聿:“既然你王府的风水养人,那什么时候才能添丁?”
宗聿一僵,他王府的风水再养人,也不可能办到这种办不成的事。
他打哈哈道:“皇兄,我还年轻,不急。”
关键是急也没用,急他也变不出来孩子。
宗熠盯着他:“是不急还是不行?”
事关男人尊严,宗聿连忙辩解:“当然是不急。”
他怎么可能不行?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为了不唐突江瑾年,他都是折腾自己。
宗聿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他能找的借口实在有限,他皇兄多问几句,只怕也会察觉到端倪。
宗聿大脑飞速运转,生硬地转移话题道:“皇兄也别光催我,我好歹成亲了,孩子这事顺其自然,该来的时候肯定会来。你与其担心我,不如看看二哥和八弟。二哥都二十五了,他至今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皇兄都不催他吗?”
宗聿一个人承受不了宗熠的催问,所以他选择祸水东引,默默地在心里给宗樾磕一个。
不过话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好奇,他二哥一表人才,又是亲王,这些年难道就没人想嫁给他?
他都二十五了,怎么还单着?不正常。
听到另一个让人头疼的名字,宗熠眉心狠狠一跳,他抬手揉了揉额角,看着眼前这个回来一年多还没发现异样的亲弟,眼神微眯,道:“你二哥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他认定的事就算是我也很难让他改回来。你要是真担心他,平日里带着江瑾年去多走动走动。他要是看见你们其乐融融,想开了愿意娶妻,京都贵女我都可以为他做媒。”
宗聿不曾过问过宗樾的私人感情,以为他不娶妻是不想卷入朝政,引得帝王猜忌。可这会儿听宗熠的意思,更像是他不愿意。
宗聿心生困惑,道:“二哥是自己不愿意娶妻吗?为什么?”
宗聿脑子里的思绪一抽,偏到刚才还极力辩解的问题上,低声道:“他不行?”
宗熠沉默,稍加思索,没有否定宗聿的话,而是模棱两可:“差不多。”
宗熠这话不算骗人,只是这个差不多分人。
宗聿瞪大眼,竟然真的是因为这样吗?他居然一直不知道宗樾有这方面的隐疾,他真是太不关心自己的兄弟了。
“皇兄放心,我一定会帮二哥的。”宗聿觉得这不是大问题,若是京都的御医不行,还可以寻访民间大夫,他一定会把宗樾治好。
只要宗樾娶妻生子,他的压力就会小很多,之后选择抱养孩子,他皇兄应该不会强烈反对。
这边宗聿信心高涨,另一边瑞王府,宗樾提着长弓,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纪凌站在一旁,给他递帕子,道:“殿下,你这是病了?”
宗樾揉了揉鼻子,后背一阵发毛,这熟悉的冷颤感让他眯了眯眼,道:“不,我觉得是有人在背后编排我。”
纪凌的视线落在宗樾的弓上,也不管听懂还是没听懂,认真道:“你天天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不成又是御史要参你暗中训练,意图不轨?”
一个又字,说明这种事发生过一次。
宗樾想到不怎么美好的往事,面色微沉,拉弓的手一松,弓弦发出声响。
他当初还在朝担任要职时,因为在家中练箭,被御史参了一本,罪名是意图不轨。
彼时府中亲兵不足五百人,他除了骑射外,对武技一窍不通,说他要谋反,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御史不依不饶,因为他身边有凌霄阁最好的影卫纪凌,而纪凌刚升任凌霄阁副阁。
宗樾温润的神情变得危险,他看着眼前取了面具,陪他练习箭术的纪凌,嘴角浮现一抹浅笑,笑意不达眼底,格外冰冷。
“再来一次,我可就不是辞官那么简单,我会把御史的舌头割下来!”
乱嚼舌根的人,总得吃点教训,才会明白以言语为剑,早晚会遭到反噬。
纪凌往宗樾旁边站,他手上也有一张弓,弓弦紧绷。他抬起手,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眼看箭矢只射中内环,纪凌啧了一声,转头看向宗樾,道:“殿下吩咐我就好,何须脏了自己的手。”
纪凌没什么表情,这句话也说的很平静,仿佛那不是什么血腥之事,而是和今天吃什么一样简单。
他总是这样,一如年少之时,手握父亲留下的长剑站在诸位皇子面前那般,面对虎视眈眈的敌人,丝毫没有退缩。
他仿佛不知道什么是危险,什么是恐惧,什么是死亡。
可他也会受伤,也会痛,痛到极致也会哭。
他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情绪极少外露,但心里从不曾忘。
宗樾放下手里的弓,走到他身后,握着他的手,让他再一次拿起弓箭。
这一次射出的箭矢没有偏,正中红心。
宗樾没有松开手,他靠在纪凌耳边,浅笑道:“要真有那么一天,可不止是脏了你的手那么简单。”
第52章
江闻州的事牵扯了几家公子, 江家那一派的人争论之后,回过味来,觉得是有点过激, 可明面上拉不下面子, 便默契的不再提这件事。
江家为了把江闻州捞出来,江云枫自行请罪, 宗熠治他管家不严, 被罚了半年俸禄。
后宫太后对江闻州也是多有疼爱, 她难得见了宗熠一面,让小厨房做了宗熠爱吃的菜, 席间她没提江闻州半个字, 而是和宗熠说起从前的时光。
当初先皇看中她的家世, 让她教养几个孩子。虽然和这几个孩子的关系不怎么亲近, 但也不曾亏待过。
她打了一手感情牌,没有咄咄逼人。
宗熠顺着她的意, 态度谦逊温和,念着她好的同时也说自己这些年忙于朝政,对太后关怀不够, 当场就让敛芳给太后拨些人手伺候, 再从内务府挑些好物送来。
太后拒绝的话到了嘴边, 宗熠话锋一转便主动提起江闻州,并表示江闻州得祖父教养, 人品贵重, 或许是有点少年心性,爱玩爱闹, 只要稍加管教,一定能成才。
宗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就是愿意放江闻州一马。但他的前提就是要把自己的人手安排进太后的宫殿,这是等价交换。
太后听懂了,她看着眼前的帝王,拒绝的话咽回去,顺着宗熠给的台阶下,维持双方的颜面。
江闻州好运,有家底有人保,但跟着他的那些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官府彻查,在这些人身上查出别的事,加上江家打了招呼,他们把事情扛下来了。
至于那个怀孕的伶人,肚子里的是江家的骨肉,宗熠也提醒江云枫谨慎,不要落人口舌。
江家就算想把人丢开,也不是这个时候,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让江闻州把人收了。
回家的江闻州很快被送去庄子上,江家说是惩戒,但其实是去避风头。
而这样一来,这一年的春猎就没江闻州什么事了。
“江闻月的惩罚还没解,江闻州有了妾室和孩子,江大人这一双儿女的亲事,日后只怕要多坎坷有多坎坷。”
春光明媚,午后偷得半日闲。
宗聿躺在凉亭的美人靠上,给江瑾年说江家最近发生的事。
江瑾年听着,手上的动作没停。他和白榆买了些药材配药,做成香包送人。
【只要江家不倒,江闻州和江闻月就还有翻身的可能。今年的春猎不能去,但还有明年、后年。】
江瑾年在挑选药材,将它们分类整理。他不会女红,做香包的事交给白榆和几个侍女。
宗聿从美人靠上起身,走到江瑾年旁边坐下,学着他的样子选药,道:“确实,他们两兄妹还年轻,可机会稍纵即逝。”
江瑾年抬眸,宗聿这话意有所指。
宗聿笑道:“皇兄今年做媒的兴致大发,这场春猎正是时候。”
春猎没有秋狩那么严肃,臣子可携家眷前往。高门大户的公子小姐凑在一起,难免会相互相看。
若是能在皇上面前大展身手,给皇上留个好印象,得皇上赏赐夸奖,对前途也有好处。
“江闻月和江闻州的亲事能拖,其他大臣的儿女可不一定要等。如果皇兄给了他们更好的选择,他们是要还是不要?”宗聿眸光深邃,他大概能猜到宗熠的想法。
江家盘根错节,在连根拔起之前,涉足不深之辈,宗熠还是打算留下来。
他现在压制江家,在他们的团体内部搞分化,敲敲边边角角,总能找到下铲子的地方。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家的权势是能让这些大臣依附一时,但想谋一世安稳,还是要擦亮眼睛,看清楚谁才是他们的君王。】
江瑾年如今不避讳和宗聿谈论这些事,宗熠掌权至今,对江家的权势忌惮过,也利用过。他没有站稳脚跟时,是可以容忍江家做大。但现在他已经站稳脚跟,江家还要伸手往他碗里拿吃的,那就怨不得他出手。
江瑾年不在乎江家的荣辱兴衰,若是可以,他甚至能帮着宗聿递刀,踩上一脚。
“话虽如此,但利益共同体往往很难切割,还是要费点心思。”宗聿想到前世朝堂上的混乱,江家就像百足之虫,拔除起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江阁老门生众多,要是宗熠一口气都牵连下狱,朝堂上的局面也会变得很难看。
江瑾年将分好的药材装入香包,仔仔细细地封口扎好,第一个香包便成了。
他把东西递给宗聿,问道:【这个给你,没事别摘下来。】
香囊上绣着一簇漂亮的紫竹,旁边有个聿字。字是江瑾年写的,他的笔锋总是带着几分利剑出鞘的锋芒。
众多的香囊里,也只有宗聿这一个做了特殊的样式,白榆帮忙绣的花样,她绣工出挑,绣线平整。
宗聿看江瑾年做这个有几天了,他接过香囊,放在鼻尖清嗅,淡淡的药香沁人心脾。
“你怎么想起来做这个?”宗聿说着,视线掠向那些还没装的部分,道,“还做那么多?”
【这里面有克制蛊虫的药材,多做的这些是要分给纪凌他们。我怕有些人狗急跳墙,小心驶得万年船。】
马上就是春猎,山里万物复苏,正是蛇虫鼠蚁出没的时节。江瑾年做的香囊不止防蛊虫,也防蛇虫。
宗聿一听其他的要送出去,把香囊往腰间一挂,聊起袖子道:“我帮你。”
装药材而已,他还是可以的。
两个人动手,白榆准备的那些香囊很快就装好了。
宗聿叫来小福子,交代了东西的作用,让他留下几个自用,然后拿一部分给最近在外面活动的暗卫,剩下的分别送往瑞王府,逍遥王府和九公主府。
【府上人多,做香囊不划算,我让敛芳公公移了几株药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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