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孙有财并没有为宗聿他们高兴,反而觉得有些悲哀。
他拍拍宗聿的肩,道:“这种人也不过是个小喽啰,在这平川城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你两只是来买马,犯不着和这种人置气。阎王易送,小鬼难缠,”
孙有财对平川的官场不抱任何希望,看在朋友的朋友的份上,他好言相劝,免得宗聿二人阴沟里翻船。
宗聿心领了他的好意,听到那句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目光一沉,心底隐隐动怒。
不过他很快掩盖过去,笑道:“多谢孙老板提醒,方才我见孙老板不畏强权,不卑不亢,心中敬佩不已,便知道你是个值得深交的人。我既然惹得一身腥,断不能就此而去,连累你们。”
“你们?”孙有财微微挑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想起方才在门口,除了宗聿和江瑾年,还有一辆马车,只是车上的人没有下来。
宗聿换了一副神情,露出几分无奈,把昨天晚上在客栈的事简略地告诉孙有财,他得罪汪丁,实属事出有因。
听到两位朋友被汪丁刁难,孙有财面有愠色,不过他毕竟不是被救的当事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在被挑起的心绪之下,尚存一丝理智。
宗聿和江瑾年出现的太巧了,就算有朋友在中间牵桥搭线,也显得有些不合常理。
平川表面风平浪静,但暗地里起了不小的风波。孙有财还是有点人脉在身上,对这些事有所耳闻。
他不禁对宗聿的身份起了疑心,这人真的是来买马的吗?
“唐某年轻,做事欠缺考虑,今日之事,还请孙老板海涵。”宗聿再次拱手,看起来确实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恼。
孙有财眉心一跳,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他为了给汪丁留面子,把人放进来,可汪丁进门就跪,他在旁围观,这不是无形间卷进了他们的恩怨吗?
孙有财反应过来不对劲,可如今为时已晚。他不动声色,道:“唐公子言重了,我们还是去看看马?”
宗聿欣然答应:“好,可汪大人赖着不走,这……”
汪丁已经手脚都扒在柱子上了,他觉得自己不能走,走了一定会没命。
孙有财认识汪丁那么久,还没见过他这样,总不能真把人给轰出去,那就真结仇了。
宗聿道:“孙老板,要不这样。你帮我准备纸笔,我和汪大人谈谈。你去和朋友叙叙旧,我保证很快解决。”
纸笔?孙有财一愣,谈事情怎么需要这些东西,审犯人还差不多。
可鬼使神差地,他没有拒绝宗聿,真给他找来纸笔,然后出门去找两位朋友,正好能和他们交换信息。
宗聿笑着送他出门,回头看向贴在柱子上的汪丁,道:“想要解药吗?”
汪丁疯狂点头。
江瑾年拿出一个药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汪丁的眼珠子都快黏在上面。
宗聿把纸笔交给江瑾年,抬脚把汪丁踹进院子:“想活命就得等价交换,你的命值不值钱,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第68章
汪丁被江瑾年送出门时, 腿还是软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宗聿套路了,可仔细一想又说不出来什么地方有问题。
外面等着的官兵见他踉跄, 连忙上来扶着他, 汪丁面色发白,催促道:“走, 快走!”
官兵把他扶上轿子, 慌忙离开此地。
江瑾年目送他离开, 转头看向陈五他们马车所在。哪里只剩下孙有财一人,陈五和赵明离开了。
他们说要拜访孙有财, 和孙有财小叙两日, 却在见过孙有财后离开, 显然是孙有财和他们说了什么。
江瑾年并没有感到意外, 他和宗聿的目标是孙有财,那两个人只是跳板, 离开了也没关系。
江瑾年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事情已经办妥了。
孙有财从陈五口中知道他不能言语,但很能打, 所以见他没出声并不奇怪, 微微颔首往院内走。
院子里, 宗聿正在翻看他从汪丁嘴里套出来的供词,关于土地买卖。他问, 汪丁回答, 江瑾年写,最后再让汪丁签字画押。
美曰其名是留条退路, 只要汪丁不来招惹他们,他们离开后一切都会归于平静。
至于解药, 江瑾年只给了两天的量。要想马儿跑,还是要给马儿吃点草。弦崩的太紧不是好事,松一松才能让汪丁明白自己的处境。
土地买卖远比宗聿之前估计的还要严重,官商勾结,压低价格,强买强卖,留给农户的多是一些不值钱的田地,位置偏,出货少。
他们强占这些田,或是大兴土木,或是改稻为桑。官府出面压价,却不是走官府的账目。
汪丁今日来找孙有财,是看上山坳那边的位置,那里环山临水,温度适宜,有人想修成避暑山庄,再建一个猎场,养马养猎物,供他们消遣娱乐。
“这群混账东西,还真当自己是土皇帝了?”宗聿看着供词就来气,他在外征战多年,保的就是这群玩意儿?
这还是爆出来的,没爆出来的还有多少?
而且这些人怎么有脸在事发后把事情推到马政上?让军队来承担这个恶名?
宗聿气不过,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他把供词折叠放好,深吸两口气平复心情,转身时已经恢复一贯的神情,看不出丁点异样。
孙有财一个人出去,也是一个人回来,身后并没有陈五和赵明的身影。如今平川不太平,他已经把二人劝离平川。生意少做一年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宗聿有些诧异,孙有财解释道:“生意在哪儿都是做,这两年平川的生意难,我给他们重新介绍了一个朋友,他两赶着去呢,唐公子不介意吧?”
孙有财笑意盈盈,不像对待汪丁那样冷脸,可从他的笑容上,宗聿看出疏离和防备。
孙有财家大业大,就连汪丁都只敢在他家门前叫嚣,而不是冲进来逞威风,可见这个人颇有手段,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他见了陈五和赵明,反而对宗聿他们的身份起了疑心,但他不动声色,依旧热情招待。
宗聿顺着他的话道:“不介意,是我耽搁了他们的时间。”
孙有财引二人往草场走,道:“唐公子说笑了,我这两个朋友热情好客,没什么小心眼,不然也不会直愣愣地得罪汪丁。我是个好客的人,也珍惜朋友。就算是朋友的朋友也一样,这一点唐公子放心。”
孙有财话里有话,他不管宗聿为什么而来,只要不牵累他的朋友,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宗聿听懂了,道:“孙老板重情重义,唐某佩服。此行若能有幸同你结交一番,必是人生一大快事。”
孙有财笑了笑:“我只是个商人,唐公子,我们还是来谈生意吧。”
宗聿有意拉拢,孙有财不动声色地拒绝。话题点到为止,宗聿没再提。
江瑾年安静地跟在他身旁,见他在孙有财面前没有讨着好,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们和孙有财第一次见面,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怪孙有财心有防备。
宗聿明白是这个理,他轻揉眉心,知道汪丁的影响让他有些操之过急了。
孙家的庄子后面就是养马的草场,放眼看去,绿草如茵,阳光洒落,熠熠生辉。孙家请的养马人正在山上训练马匹,收一收马的野性,防止马匹的性子过于暴烈,不利于买主驯服。
孙有财对自己的产业有着十二分的信心,到了此地,看着这些马,他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大方地给宗聿二人介绍自己的马场,谈起马他像是有了说不完的话,把刚才的那些不愉快都抛之脑后。
宗聿目光灼灼,这马场里的马养的很好,随随便便拉一头出来,都是一等一的好马。
鬃毛黑亮而光滑,步态优雅稳健,肌肉线条流畅清晰,四肢修长。
它们在草场上驰骋嬉闹,动如闪电,静显优雅。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宗聿都想组建一只骑兵对付狄戎,可兵部送的马实在达不到他要的标准,一再耽搁下来。
此刻看见孙有财的马场,组建骑兵的念头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宗聿不明白,兵部为什么会断了和孙家的生意?
之前听宗咏提及,他还没有那么清晰的概念,此刻亲眼所见,他才真正地明白兵部的险恶用心。
孙有财带着二人去了马厩,这里有几匹在修养的骏马,各个膘肥体壮,体态匀称。
孙有财自豪道:“我不坑朋友,这几匹都是我这个马场里精挑细选的好马。不是我吹,虞朝瑞王殿下手上的坐骑,就是从我孙家卖出去的。”
孙有财提别的宗聿可能不知道,但提游光,他可太清楚了。
那竟然是孙家的马。
宗聿对马厩里的这几匹马顿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仔细打量,确实都是百里挑一,
“这两匹性格稍微温顺些,两位要不要试试?”
马厩里有几匹马上了马鞍,单独关在一边,那是给前来买马的客人试坐的马。
孙有财牵出其中的两匹,热情相邀。
宗聿摸着马的鬃毛,那马温顺地靠过来蹭了蹭他的手,确实是很通人性。
相比这些驯服好的,没上马鞍的那些大老远就拿着鼻孔喷人,不许人靠近。
宗聿有心一试,道:“孙老板是好马之人,想必马术也十分不错,不如我们来比一比?”
孙有财眼珠子一转,没有拒绝,又再牵出一匹马,道:“就你我二人?”
他看向江瑾年:“你堂弟不来吗?”
江瑾年摇头,用手语道:我想一个人在马场转一转,不知可行?
宗聿正要翻译,孙有财道:“可以,公子请便。”
宗聿和江瑾年一愣,孙有财竟然懂手语。
孙有财笑呵呵道:“做生意,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两位不必惊讶。”
孙有财没有藏拙,就是没有恶意。如果他真的想做点什么,大可不暴露自己的技能,暗中窥探。
江瑾年微微一笑,道:我不能言语,同人的交流困难,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看我在说什么,我是感到惊喜。
江瑾年笑起来就会显得温柔,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孙有财见他如此乐观地说着让人心酸的话,心底对他们的防备少了那么一丁点。
“公子是有大才的人,你的手语也是一种美妙的语言,带给人视觉的享受,让人看到了声音。”孙有财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他并没有歧视江瑾年,反而赞美他的手语。
他知道一个先天不足的人,想要活的肆意乐观是很难的一件事。所幸他在江瑾年的身上,没有看见那些痛苦自卑的痕迹,他周围的人,应该给予了他足够多的爱。
江瑾年面上笑意更深:孙老板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就不打扰你们赛马了,我先走一步。
江瑾年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率先离开马厩。
宗聿的视线追随他远去,见他跑出一段距离后才收回来。
孙家的马场很大,孙有财的意思是围着马场转一圈,起点即终点,谁先到谁就赢。
宗聿没有意见,赛马是为了拉近和孙有财的关系,没必要搞的太严肃,两个人约定一下,就直接开跑。
江瑾年远离他们的战圈,骑着马往山坡上走。
平川所处的地理环境决定了它的范围内没有连绵起伏的高山,但有连绵不断的低矮山丘组成的丘陵,坡度相对平缓。
江瑾年坐在马背上,看着宗聿和孙有财跑的不相上下,百里挑一的好马配上精湛的马术,二人难分胜负。
马场一圈不多,很快二人就跑完了。他们同时出发,又同时到达,打了个平手。
孙有财目露精光,他从小和马打交道,不管是什么样的赛马条件,他自信可以做的很好。就算是一些赛马高手和他比,他也能保证不落下风。
宗聿的骑术不输他,这让他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好在理智阻止了他。这二人的身份还没有弄清楚,冲动可不是好习惯。
宗聿坐在马背上和孙有财寒暄两句,随后便开始寻找江瑾年的身影,看见他立在山坡上,背对着马场,不知道在看什么。
“瑾……锦书。”
宗聿喊了一声,江瑾年回头,同时对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宗聿不解,他回头看向孙有财,孙有财道:“走吧,可能他发现了好玩的。”
玩谈不上,江瑾年只是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宗聿和孙有财也上了山坡,在山的另一边,便是汪丁他们强买的土地。
不过这不是江瑾年注意的重点,在郁郁葱葱的山坡下,一望无际的田野间,一条长长的送葬队伍抬着十多具棺材,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山里。戴孝的人有男有女,他们的哭声远远地顺着风传过来,叫人听的揪心。
宗聿微微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送葬不奇怪,奇怪的是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
孙有财叹息一声,面上的笑意迅速敛去,沉重道:“应该是矿上遇难的百姓被挖出来了。”
第69章
“矿难?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为何没有一点风声?”
宗聿一惊,江瑾年也诧异地回头。
在虞朝,开矿可不是说我找到一个矿山, 我觉得有货, 就可以召集人手开采。
而是要经官府的手,让官府备案。如果矿上出了事, 也必须上报官府, 官府上报朝廷。
看这送葬的队伍, 这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必然发生有一段时日了, 可朝堂上没有半点风声。
宗聿想到出事的麒麟卫, 难道和这件事有关?
孙有财神色悲悯, 道:“有几年了, 官府不作为,那些人埋骨矿山。若非家里人不放弃, 只怕连魂归故里的希望都没有。不过……”
孙有财面色阴沉,凝重道:“唐公子可知,这山脚下不仅有我孙家的祖产, 还有这些人安身立命的土地?”
宗聿一怔, 巨大的荒诞感迎头而来, 在汪丁的证词上,他说官府有意压低价格, 宗聿想, 无非是以官威相欺。
可孙有财的话让他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这些人从未放弃死去的亲人, 官府又在这个时候挖出尸骨,那是不是用入土为安做了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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