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聿他们初来乍到,在城中没有朋友。他们被钱余带走时,孙有财并不知情。是家中的下人背后议论,他觉得耳熟,派人一打听才知道是宗聿他们出事了。
知道这其中少不了汪丁作梗,孙有财想到他们曾为自己出头,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始行动,就听到唐诀的消息。
唐家人出手,远比他来的迅速,毕竟周宣想做唐家的生意不是一天两天了。
孙有财对唐家了解不多,但对周宣他可太清楚了。他不想和官府扯上关系,心里自然有了疏远唐家人的念头。
不曾想宗聿二人会登门道谢,做的还挺像回事。
孙有财把礼物推回去,道:“我不明白唐公子的意思,我想你可能是弄错了。”
这是不愿深交。
宗聿眼神微眯,垂眸看向桌上的礼盒。
他和江瑾年身陷囹圄时,孙有财愿意为他们奔走,怎么此刻他们上门道谢,反而被拒?
孙有财并不管宗聿怎么想,一脸惬意地坐在椅子上品茶。
茶是好茶,雨前龙井。
书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日光透过树叶,落下星星点点。
一盏茶很快见底,孙有财客气地笑道:“我今日还有事,就不留二位了。”
江瑾年浅笑,看了眼窗外的日头,抬手道:孙老板何必那么着急?是准备去煎药吗?
孙有财一愣,本来已经撑着椅子起身,看见江瑾年的手语,笑了一下,又坐回去,道:“唐公子何出此言?我没病没灾,煎药做什么?”
宗聿道:“我们也没说是给你自己煎药。”
孙有财面上笑意不变,但眼神有些泛冷:“两位有话不妨直说,不要没事找事。
宗聿仿佛没有看见他的敌意,笑着再次把礼盒递给孙有财,道:“我说了,我们今日前来是感谢孙老板的帮助。”
孙有财迟疑了一下,他盯着宗聿的面容,半晌后接过宗聿手上的礼盒。
他将东西放在一旁,没有打开。他审视着眼前的两个人,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道:“我认识的曲落尘并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他这人骄傲自负,甚至有些目中无人,除非你们关系极好,不然他绝对不会为了买东西这种小事,就把你们推过来。你们打着他的旗号接近我,到底有何目的?”
孙有财对曲落尘的评价极为中肯,其实他一开始就有所怀疑,只不过宗聿他们坦荡,他没有深究。
这会彼此之间的气氛不太和谐,孙有财直接发问。
宗聿坦白道:“让我们来找你,的确不是曲落尘的主意,而是宗咏。”
孙有财微微挑眉,怀疑地看向二人。他最后一次得到宗咏的消息,是宗咏已经回了京都。
青州和京都相隔甚远,宗咏有时间和唐家人联系,早就传书给他了,才不会瞒着他。
见孙有财疑惑,宗聿也不装了,道:“我并非唐家人,我是宗咏的七哥。我来此是为了暗访平川麒麟卫被杀一事,因为要隐瞒身份,故而没有坦诚。”
孙有财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宗咏的七哥,那就是宁王宗聿。
孙有财看向江瑾年,不由地猜测宗聿和唐家的关系。
江瑾年浅笑,道:我叫江瑾年,我也不是唐家人。只不过我和唐家有些渊源,这次借用了唐家的身份,请他们相助。
孙有财面色微变,道:“你姓江?”
江瑾年点头,猜到孙有财在想什么,道:我和江家确实有关系,江云枫是我的杀母仇人。
江家不承认江瑾年这个孩子,而江瑾年也不认江家那些亲人。在他看来,与其解释复杂的因果,不如直接用仇人来代替。
听到有仇,孙有财的面色才好看一些。他隐约记得宗聿就娶了江家的小姐,难不成就是眼前这位?可眼前这位怎么看都是男人。
孙有财压下心头那丝怪异,他和曲落尘不熟,但和宗咏很熟。既然是宗咏透露了他的消息,宗聿他们看起来就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孙老板,那日在马场,瑾年发现你在晒疗伤的草药,你可是救了什么人?我们能不能看看他?”
时间紧迫,坦白身份后,宗聿不再绕圈子。
孙有财刚消化他们的身份,闻言神情凝重。他警惕地看向四周,确定没有眼线后,站起身示意宗聿二人和他走。
孙有财的书房后面有一个暗室,里面光线昏暗,一盏豆大的油灯照亮居室。昏黄的灯光落在床榻上,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空气中带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我是在巷子里捡到他,他身上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只有一封空白的信。”孙有财挑亮灯火,取下灯照亮床上的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烛光一照,榻上人的伤势也暴露出来。他面色苍白,双眼紧闭,昏迷不醒。上半身裹着绷纱,纱布被鲜血染红,可见伤势并没有被止住。
“官兵守在药铺外面,我没办法给他抓药,只能出城去寻草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我捡到他时,他就是这样,这些天过去了,他还是这样,昏迷不醒,又吊着一口气。”
孙有财简单地描述了前因后果,他这人警觉,看到官府的动作后,就猜到多半和床上的人有关。
所幸他救人时是深夜,没有人看到,就连家中的仆人也不知晓,所以他把人藏在暗室那么久,都没被人发现。
十八麒麟卫宗聿见过,对他们的长相还有印象,很快确认床上的人是麒麟卫无疑。
他上前检查对方的伤口,伤处鲜红,完全没有结痂的样子,仿佛是刚刚被刺伤一般。只不过比起新伤,他的伤口出血量不多,药材还是有一定的止血效果,不然他早就血尽而亡。
宗聿用手量了一下,蹙眉道:“他这伤口好奇怪,瑾年,你过来看一下。”
江瑾年靠过来,他从孙有财手上取过灯,接近对方的胸膛。烛火带着些许微热,光晕落在伤口上,鲜红的伤处似有黑色的影子在蠕动。
江瑾年一惊,连忙把手上的灯拿远些。
孙有财站在他身旁,顺手就接过去,道:“怎么了?可是有不妥之处?”
江瑾年点头,用手语道:孙老板,他的情况很复杂,普通草药只能吊着他的命,救不了他。还有,尽量不要让暗室透光,你不必为他留灯。
孙有财是好心,怕他中途醒来,面对黑暗的屋子会不知所措,所以每每出去都会留灯。
此刻听了江瑾年的话,他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应道:“好,我记着了。”
宗聿微微蹙眉,江瑾年这话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考虑到孙有财只是个普通人,牵扯过多对他并不利,便装作无事发生,没有开口。
看完麒麟卫的伤势,确定他的身份后,宗聿他们就从暗室退出来。
宗聿道:“孙老板,不知那封信何在?可能交给我?”
孙有财点头,信件和人他是分开处理,很快他就从书房的小暗格中取出信,交到宗聿手上。
信封上没有字,只是右下角有一个雪花的标志,信封内装着的纸同样如此。
宗聿看了看便揣入怀中,他抬手抱拳行礼,道:“孙老板,今日之事感激不尽。待此间事了,必有重谢。”
孙有财回礼道:“七公子客气了,若真能事了,便是最好的谢礼。”
平川苦官场贪腐久已,如果能够解决,那是平川幸事,也不枉孙有财卷入其中。
宗聿和江瑾年没有久留,很快离开了孙家。他们今日坐的马车,驾车的是唐家的弟子,倒是可以信任。
马车上,宗聿问道:“刚才在暗室中,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江瑾年抬眸,眼神略显冰冷:【麒麟卫久久不醒,刀伤不愈,不是伤势过重,而是他中蛊了。】
第77章
麒麟卫中蛊, 这就意味着平川和蛊师有勾结。
虞朝虽没有明令禁止蛊师通行,但因为皇室不喜,混迹官场的人还是有这点敏感度, 不会傻了吧唧地去接触蛊师。
当然, 宗咏那个情况属于特例。他混迹江湖,又得曲落尘所救, 自然会偏向他。
但即便如此, 宗咏也不忘告诉曲落尘。不要去触皇室的霉头, 宗熠不喜蛊师。
曲落尘现在能混进太医院,那是为了追查先皇后的死因。而且此事隐秘, 京都的官员尚且不知, 更何况是外官?
在外人的眼里, 蛊师依旧是皇室的忌讳。
周宣身为朝廷命官, 又和江家关系匪浅,他用蛊师对付麒麟卫, 真的只是巧合吗?
【可惜我在蛊术上没什么天赋,能看出他中蛊,却不会解。】
江瑾年叹了口气, 他没有遗传娘亲的天赋, 那些蛊虫并不亲他。而他带出来的人手中并没有蛊师, 他们是土生土长的虞朝人。要论蛊术,还是得看云川曲家。
思及此, 江瑾年的神情有些许凝重。虞朝不兴蛊术, 偶尔遇见一两个蛊师,也是从云川过来的。
这件事难道还有云川蛊师参与其中?
宗聿不知道江瑾年的担忧, 以为他是自责,握住他的手道:“金无足赤, 人无完人。你不会蛊术,可在武学上颇具天赋,行军布阵亦不在话下。”
江瑾年抬眸轻笑:【你这算不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将帅之才非莽夫蛮勇,行军布阵需要有大局观,纵览全局,心思缜密。
江瑾年不曾见识过真正的战场,肯定的话从宗聿这个混迹战场的人嘴里说出来,更像是一种宽慰 。
宗聿想到前世所见,心头一热,道:“我这是肺腑之言,字字句句发自内心。”
他的瑾年,永远是最好的。
江瑾年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心里有所触动。宗聿总是这样,无条件地相信他,在他心里,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是完美无缺。
可事实上对于江瑾年而言,完美两个字是不可能完整的遗憾。
江瑾年的思绪有一瞬的飘远,不过很快又被他拉回来。
他压下心头那一点异样,绕开这个话题,提起另一件事:【孙有财给的可是凌霄阁密信?】
麒麟卫身上不可能带无字信封,江瑾年想了想,只可能是凌霄阁特有的隐藏字迹手段。
宗聿颔首:“是的,需要特殊药水才能显现。”
江瑾年问道:【你有药水?】
“这是自然,不过东西在客栈,要回去才能知道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宗聿出门前就考虑到这一点,让暗卫给他准备了药水。
那东西不多,用白瓷小瓶装好封口,混在一堆药瓶里,并不起眼。唯一的区别是其他小药瓶贴了标签,而它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宗聿在行囊中把它翻出来,用毛笔蘸了一些,均匀地涂抹在信件上,然后再用火折子烤干。
很快,随着药水渗透纸张,上面的字迹也逐渐浮现。
信件上的字并不多,短短几行,却隐藏着惊天秘密。
宗聿和江瑾年凑在一起,他们同时看完信件上的字,均是一震。
宗聿手指发颤,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眼底涌现浓郁的杀意。
他和江瑾年这些天所见已经让他对平川的官场不抱任何希望,没想到麒麟卫的这封密信更是远超他所见,足以让他萌生带兵踏平平川官场的念头。
江瑾年冰凉的手掌覆盖宗聿的手背,他抬头看向他,一双明亮的眼睛满载忧色。
麒麟卫在密信中提到,他们在调查土地案时,发现平川官场贪污腐败,欺下媚上的证据,他们潜入府邸带走了官员收受贿赂的账本,账本涉及朝中大半的官员。
不仅如此,他们还查到一桩旧事。平川曾开采了一个铁矿,官府有登记在册,却没有上报朝廷,开采出来的原料更是不知所踪。
铁矿不同玉矿,属于战略矿产资源,不能为民间私有。
任何铁矿的开采,大到矿山位置,小到矿石去向,都需要一一记录在案。
平川官府只记录了矿山,其中很大一部分含糊其辞。
麒麟卫明察暗访,查到平川暗中将这个铁矿卖给了狄戎,而买主正是耶律苏和。
他们早在几年前就勾搭上了,除了铁矿,丝绸生意亦有端倪。麒麟卫拿走的账册上记载,周宣等人除了贿赂上司,还和耶律苏和有生意往来,每年都会给他送钱,并且不是一笔小数目。
平川已然成了耶律苏和的小金库,而周宣胆大妄为的背后少不了江家的身影。
耶律苏和第一次和平川合作,就是江家牵桥搭线。
事关重大,麒麟卫第一时间就和京都联系,可是消息还没有送出去,他们就走漏行踪,招来杀身之祸。
好在他们提前转移证据,就算落入周宣等人的手中,也不用担心证据被找出来。
但同样,拿到信件的宗聿也不知道证据所在,现在或许只有等麒麟卫醒过来。
宗聿终究是低估了平川这群恶徒的狼子野心。
“这可是通敌卖国,诛九族的大罪,他们怎么敢?”宗聿气愤地站起身,这群蛀虫盘踞在平川这块富饶之地,搜刮民脂民膏,不仅把自己养的一身膘,还养起了狄戎的军队。
宗聿只要一想到他和狄戎在边境上对峙五六年,平川就支援了狄戎五六年,他就恨不得提剑杀入周宣家里,把他大卸八块。
这些人到底明不明白,他们送给狄戎的每一块银子,都沾着边关将士的血?
将士们风里来雨里去,戍守边关,即便风雪盖过膝盖,堆满肩头,也不会挪动一分一毫。
因为他们的身后是自己的亲朋好友,哪怕只是退一步,也会有人死于敌人的屠刀。
江瑾年站起身,走向宗聿,他握住宗聿的手,安抚他的情绪,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只有麒麟卫的信,动得了周宣,也动不了周宣身后的人。一旦打草惊蛇,这些人为求自保,只怕朝廷上下会迎来一场动荡。
宗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已至此,没有继续往下调查的必要,我会给皇兄传信说明一切,让他调兵控制京都的局面。若是可以,宋治和曲落尘最好过来一个,医治麒麟卫。”
满朝文武,半数要为江家摇旗呐喊,而半数中又有多少参与了平川的事?
宗聿不敢去想,他们现在要做两手准备,阻断平川和京都的联系。
至于请人医治,则是为了拿到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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