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聿也觉得奇怪,半认真半开玩笑道:“这确实说不过去,除非对于他们江家而言,耶律苏和算不上是外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瑾年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他只捕捉到模糊的影子,有些不真切。
他站起身,在房中踱步沉思,过了半晌,他走到宗聿身旁,问道:【你对耶律苏和的身世了解多少?】
宗聿和耶律苏和的交锋多是在战场上,因为耶律苏和不要命的战斗风格让人头疼,所以边境上关于他的传闻很多,其中就有对他身世的猜测。
宗聿捡了比较靠谱的告诉江瑾年:“耶律苏和并没有出生在狄戎,他是在耶律华夺权后,凭空冒出来的,而且一出现就已经是三四岁的孩童。按他的年龄推算,他母妃怀上他时,耶律华还在京都。所以在狄戎的眼里,他来路不明,狄戎一直颇有微词,甚至觉得他的母妃一定身份低微,上不得台面,才会被耶律华去母留子。”
江瑾年认真思索,不赞成道:【我觉得恰恰相反,耶律华当年是只身回国,身边没有随从护卫,更别提带孩子,耶律苏和是之后才被送回狄戎。你想,若他的母妃真的身份低微,怎么有能力联系狄戎?更何况还是在战乱刚刚平息之时,耶律华大权在握但根基不稳,一个普通的孩子可不值得他得罪那些大臣。】
一个国家的皇子被送出来做质子,基本就和弃子没什么差别。可耶律华非但没有被舍弃,还成功干掉自己的兄弟成为国王。他野心勃勃,又颇具手段,可见城府极深。
这样的一个人,绝对不会为了一时的风流债,而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
江瑾年沉吟道:【只怕当年耶律苏和的母亲,是耶律华精挑细选后的助力。狄戎国内动荡,他身为质子,应该迫切的想要回去。这个时候,谁才能帮他?或者说,最后是谁帮了他?】
宗聿神情一肃,惊道:“江家,江阁老。当年是他一力促成耶律华回国,甚至惹得我父皇有些不悦。但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是因为江云枫揍了耶律华,耶律华没计较,江阁老出于愧疚,才当这个出头鸟。”
江瑾年冷笑,他才不相信江家有这样好心。他认识的江家,最是无情冷酷,绝不会做触犯自身利益的事。
【江家可不是这种投桃报李的善人。江云枫科考在即,一言一行都很重要,却依旧做出殴打质子的举动,可见耶律华当时一定做了一件让他极其愤怒,愤怒到无法忍受的事。而且这件事还不能告诉别人,他逞一时凶狠最后还是吃了哑巴亏。】
江瑾年顿了顿,把当时江家存在的各种可能都想了一遍。那时的江家远没有现在显赫,他们还需要皇室的力量。而能让江云枫忍无可忍,只可能是耶律华触犯了他们的利益。
江瑾年脑中灵光一闪:【那个时候,太后可有进宫?】
宗聿认真理解江瑾年的意思,闻言一愣,随后意识到江瑾年这句话的深意,瞳孔骤缩,面上浮现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你是怀疑耶律华和太后……”
宗聿被这个念头惊到,没敢继续往下说,但心里止不住深想。
他父皇不是个重欲的人,同母后是少年夫妻,举案齐眉。在府邸时,他的王府内只有母后一人。他继位后,为了稳定母后的位置,一直到宗熠出生,朝臣催了又催,才允许选秀。
而且还把三年一选改成五年一选,绝了很多管家小姐进宫的念头。
太后是第一批秀女,她不管是家世还是容貌,都远超旁人,自然在入选之列。
而江云枫拳打质子,就是发生在太后被选中后,回家修整,只等和其他人一同入宫之时。
因为江云枫的鲁莽,江家招来了不少弹劾,太后入宫后也被冷遇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倒是不争不抢,性格文静,又和先皇后说得上话,时常陪先皇后畅谈,一来二去还在先皇面前露脸了。
她侍寝过几次后,便有了喜,后因受惊早产,伤了根本,再难有孕。
四皇子是她唯一的孩子,可惜后来也没了。
若是四皇子还活着,应该是和耶律苏和差不多的年纪。
宗聿之前不曾往这方面想过,此刻千丝万缕的头绪一起来,便可以窥见其中有太多巧合。
江家促成质子回国,是真的出于愧疚,还是巴不得他早点离开?江云枫高中状元,却抛下大好前程,前往边境,真的是想报效朝廷?
可他战场失踪,回来后身边跟着的人都死了,失踪的这段时间,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其他人一概不知。
而且他一回来,狄戎的内乱就好了,他出面主和,狄戎也没有异议。
当年,宗聿的外祖父欣喜战事平顺,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并没有过问江云枫用了什么手段,依旧给他记了一功,让他顺利升官。
如今想来,江云枫是不是把他外祖父的心思也算计其中?
江阁老浸淫官场多年,又怎么会真的拿捏不住自己高中的儿子?一切不过是他们父子演的一场戏,让人不会怀疑他们的别有用心罢了。
从耶律华离开到耶律华登基,这其中少不了江家的身影。江家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没点利益牵扯,江家能做到这个份上?
宗聿越想越觉得江瑾年的猜测不无道理,耶律华的年岁也和他四哥对得上。而且四哥明明是早产,身体却比足月的三哥还好。三哥长他半岁有余,身量却和他差不多。
等等,身量差不多……
宗聿想到一种可能,面色微微发白:“当年英王谋逆,三哥四哥同时出事,但最终只找到一具尸体。因为面部损毁,辨不清面容,宫人是靠衣服辨认身份,加上太后一口咬定是四哥,还说那身衣服是我母后送的礼物,她亲手穿上,这才坐实了身份。但如果那个不是我四哥,而是三哥呢?”
一件衣服,想要调换实在太容易。当时大家沉寂在悲痛中,又怎么会怀疑这背后别有深意?
宗聿眼前豁然开朗,他看向江瑾年,道:“我记得你说过,英王谋逆案发生时,你娘见过狄戎人,他们带走了一口箱子。那一日,文物重臣在猎场,但江云枫在京都。乱臣贼子逼宫之时,偌大的皇宫靠我母后撑着,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要运个孩子出去可不难。”
英王谋逆,蓄谋已久,宫里的禁军还被收买了不少,先皇后手上能用的就是一部分禁军和凌霄阁。可凌霄阁毕竟在宫外,调动需要时间,宫里的局面却是刻不容缓。
先皇后其实第一时间就派人去保护皇子皇女的安危,饶是如此,还是死了两个皇子,这确实不太寻常。
虽然事后没有人追究,但还是成了先皇后的一块心病,以至于她孕期心情郁结,后来难产,侥幸保住了命,身体却大不如前。
想到母妃,宗聿有些感伤,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个情绪敛去。
江瑾年摸着自己的脸,又看了看宗聿的脸,道:【你见过耶律苏和,平心而论,他和我像吗?和太后呢?】
江瑾年的长相偏向他娘,他和同个父亲生的两兄妹都不像,就更别提隔了一层关系的耶律苏和了。
不过耶律苏和和太后年轻时候的样子确实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眉宇之间。不过狄戎人喜欢留胡子,耶律苏和也不例外。在战场上,他又是盔甲,又是胡子,倒是很难让人联想到太后身上。
宗聿前世是死后见过他几次净面后的样子,记忆深刻,不会弄错。
【混淆皇室血脉,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殿下,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个讨论方向,不应该是江家权倾朝野为何还要通敌叛国。而是江家一直通敌叛国,不得不权倾朝野掩盖自己的罪证。】
江瑾年调换了一开始猜测的因果关系,如果真的是这样,江家当真是死不足惜。
宗聿赞成地点头:“不过这一切还只是你我的推论,没有实际证据,得派人去查一下。”
江瑾年略显迟疑:【又要派凌霄阁的人去查?】
凌霄阁查平川的事情还没解决,也不怪江瑾年对他们有意见。若是宗聿身边无人手可用,他倒是可以借人手给他。青云楼比起凌霄阁,也不差。
宗聿知道江瑾年的担忧,轻笑道:“瑾年可能不太清楚,凌霄阁的暗卫也分等级。我们可以用凌霄阁调教的人,也可以自己调教人手。我因为常年在边关,很少回来,用人的地方少,所以时常带着纪凌跑,但真论暗卫,我身边还是有两个。”
毕竟是出远门,宗聿怎么可能真的毫无防备,把自己和江瑾年的性命,完全交到别人手中?
他带的凌霄阁暗卫中,早就安排了自己的人手,绝对可以信任。
江瑾年都已经准备借人了,听见这话愣了愣:【你有人手可用,为何还要答应让我传信?】
宗聿嘴角微扬:“是瑾年说要帮我,我怎么可以拒绝呢?”
江瑾年说凌霄阁有问题,可他没问宗聿身边的人有没有问题,是他关心则乱,忘了宗聿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江瑾年极少在宗聿身上吃闷亏,一时无言,背过身去,一拂衣袖,不理人了。
宗聿闷笑出声,当下也不再隐瞒,当着江瑾年的面叫来暗卫。
“回风,溯流,出来干活。”
两道人影闻声而动,很快出现在房内。他们身上穿着凌霄阁的衣服,带着凌霄阁面具,腰间悬挂的腰牌上刻的却是个宁字。
江瑾年没有察觉到这二人的气息,足见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好奇之下不由地转头看了一眼。
暗卫的身量差不多,一眼看过去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
宗聿让二人取了面具,方便江瑾年记住他们的脸。江瑾年对他坦诚,他对江瑾年也有诚意。
感情讲究的就是你来我往,单方面的付出,可算不得真情。
回风和溯流是王府的暗卫,自然知道江瑾年的身份,虽然他们心里好奇王妃到底是男是女,但不妨碍他们承认这个人。
是男是女是他们王爷该操心的,和他们没有关系。
宗聿安排二人去查当年的旧事,重点查一查他那早夭的四哥。他和江瑾年的推论,多数是建立在耶律苏和和江家有关系这一点上。
只要确定了耶律苏和的身份,之前那些说不通的事,也就能说的通了。
接下来的两天宗聿和江瑾年比较清闲,他们把手上的人手散出去打探消息。
耶律苏和的出现让宗聿不好再去接触周宣,所以谈生意的事就全权交给唐诀。
唐诀已经知道周宣背后的主谋,没有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而是逐渐透露,一直吊着周宣的胃口。
周宣知道不能逼他,可在他背后的耶律苏和却不管这些,见唐诀迟迟不肯表态,他打算亲自和唐诀谈。
唐诀提前得知了消息,回来找宗聿和江瑾年商量。
“这个耶律苏和也太大胆了,他竟然敢亲自找我,他就不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吗?”
周宣好歹是朝廷命官,唐诀对他都没有放下戒备,更何况耶律苏和是狄戎的大皇子?
唐诀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样的自信,觉得自己能比周宣做的好。
“也可能他是觉得周宣太磨叽了。”宗聿对耶律苏和有所了解,道,“他这人不按常理,你要小心他威逼利诱,甚至对你出手。”
唐诀自信道:“那他可要失望了,我唐家可不是吃素的。”
唐家百年基业,扎根江湖,绝非一般武林势力可比。耶律苏和要是想鱼死网破,唐家可以奉陪到底。
“机会难得,你们可需要我帮忙套话?”唐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缓解了喉咙的干咳。抬头看向二人,认真问道。
耶律苏和行踪隐蔽,一直藏在周宣的府邸不出来,难得有机会碰面,唐诀不介意多帮一下。
宗聿很快制止他的危险想法,道:“耶律苏和不可能用真实的身份和你接触,你若是多问反而会让他警觉,最好的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唐诀有些失望:“行吧,那我先下去准备了。”
唐诀起身,江瑾年抬手拦住他,递给他一个香囊,道:随身携带,不能取下来。
宗聿帮忙翻译,并多看了那个香囊两眼,有些眼熟。好像是春猎前,江瑾年做的辟蛊香囊。
唐诀接过香囊在鼻尖闻了闻,熟悉的香料味道让他隐晦地看了宗聿一眼,没有多问,自然地挂在腰间后,退出房门。
宗聿上前,道:“你把辟蛊的香囊给他,可是担心平川的那个蛊师会出手?”
江瑾年仰头:【小心驶得万年船,唐诀是唐家这一代中最有望继承家主的人,他可不能出意外。】
唐家重情重义,知道寻常人打动不了周宣,所以让唐诀相助。
江瑾年借唐家的势,自然要保唐家人的安全。
第80章
唐诀眼中的狄戎人长相粗犷, 眼窝凹陷,鼻梁高挺,嘴上一圈络腮胡, 带着浓厚的异域特征。
他想象中的耶律苏和也该如此, 但真正见到人,却和他的想象大有不同。
周宣是在家中宴请, 耶律苏和穿着一身得体的广袖长袍, 面如冠玉, 唇红齿白,他没有狄戎人那么深邃的眉眼, 更像是戏曲里的白面小生, 面容俊朗而柔和。
倘若不是早已知晓他的身份, 唐诀绝对不会联想到狄戎身上。
周宣热情地给彼此介绍, 说到唐诀是有名有姓,但说到耶律苏和就只有一句江公子, 他用一个江姓代替了所有。
唐诀略有不满,周宣拉着他解释:“江公子身份特殊,还请唐大公子见谅, 我保证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
唐诀冷笑, 显然不吃这套:“能有多特殊?周大人, 这不是一笔简单的买卖,他连名字都不说, 我如何能相信你不是在诈我?”
周宣为难地看向耶律苏和, 他可做不了这位的主。而且这位每次来,都没有透露自己的名字。
耶律苏和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大多数人听到江这个姓都会掂量一下,但唐诀毫无反应。
江湖人不吃官场那一套。
耶律苏和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让唐诀起疑, 客气道:“在下江逸。”
唐诀见好就收,今天这场宴会,重要的是宗聿交给他的任务。耶律苏和要的东西,宗聿也要,所以这桩生意无论如何都谈的成。之所以拖那么久,也只是为了在周宣口中多探听一些消息。
客栈内,宗聿和江瑾年也没闲着。他们各自的人手都散出去收集消息,这些日子有不少消息传回来。
他们没有避着彼此,虽然消息网不互通,但消息是互通的。
不过今日来了个特殊的人,对方身着黑袍,看见宗聿时有所犹豫,见江瑾年点头也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冷冰冰道:“这件事只能告诉你,至于你要不要告诉旁人,是你的事,唯独不能从我嘴里告诉第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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