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聿听着二人的谈话,微微偏头,嗅出点不同寻常的气氛,打岔道:“表姐,不知耶律苏和现在何处?你们可有从他身上问出什么?”
顾婉清正琢磨江瑾年的话,听到宗聿问,只觉得他这话正是问在点子上:“这话你不该问我,你该问曲大夫。人是曲大夫抓的,这些天也只有他打过交道。”
顾婉清抬头看向江瑾年,问道:“他们可是认识?”
若是旁人识破了耶律苏和的身份,曲落尘出手倒也没什么。
偏偏京都来的人都不认识,只是一个照面,曲落尘就出手了。
江瑾年听出顾婉清的怀疑和试探,他心里也疑惑,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是蛊。”
“蛊?”顾婉清秀眉轻蹙。
曲落尘会蛊术,这一点在他帮麒麟卫解蛊时,大家就已经知道,私下议论过。
只是顾婉清没想到蛊还有这等用处。
江瑾年耐心解释:“曲落尘是蛊师中的佼佼者,耶律苏和却是个新手,他还不会隐藏蛊虫的气息,应是被曲落尘身上的王蛊察觉到了。”
江瑾年解释的同时,这话也藏了半截。
耶律苏和身上的蛊来自唐夜羽,曲落尘追查她多年,对此更敏感。他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出手果断。
他这些天不忘关照耶律苏和,就是想在宗聿掌事前,先从耶律苏和的身上榨出有关唐夜羽的事。
顾婉清闻言若有所思,她驻守边境,和耶律苏和打交道多年,从未听过他会蛊。
可平川这事有蛊师插手是事实。
江瑾年见她不语,没再多言,平静地喝着茶,偏厅很快安静下来。
声音一失,宗聿的世界就是一片死寂,他下意识地去拉江瑾年的手。准确地把他的手抓在掌心后,才露出安心的神情。
顾婉清心细胆大,对自己不能掌控的事习惯留个心眼,今日这些话只是解心头困惑,并没有冒犯江瑾年的意思。
宗聿心里清楚,但也怕江瑾年多想。见顾婉清久久无言,看不见的他试探性地开玩笑道:“表姐,你问那么详细,该不会是看中曲落尘的医术,想把人拐去军营吧?”
顾婉清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笑了笑道:“算了算了,军营里有个游医已经够了。”
宗聿挑眉:“那人还给你们送药?这一年不是没有战事吗?”
顾婉清耸了耸肩:“谁知道呢!说来也巧,他也姓曲。是不是他们姓曲的,脾气都那么古怪。这些年,他不要钱不要人,倒贴给我们送药治伤,有战事没战事风雨无阻,他图啥?”
顾婉清大为不解,有些话她憋在心里许久,这会儿遇上同样脾气的怪人,忍不住多吐槽两句。
他们驻地附近有一个游医,每逢战事,军队上的军医不够,这人就会现身帮忙。给他们送药,义诊,多年来始终如一,不求回报,甚至是倒贴。
顾婉清他们一开始还疑心他是细作,想要打入军营内部,结果这人有事现身,无事影子都瞧不见一个。每次都只救人,不攀关系。
江瑾年来了兴致,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回头我请唐大哥帮你们查一查。”
边境离青州不算远,江瑾年下意识地觉得应该是曲家的人。曲家医术不错,脾气古怪的不少,说不定是有意为之。
顾婉清想了想,道:“叫……曲无觞。”
很普通的一个名字,在江湖上毫无存在感。
江瑾年却听的一惊,面上的笑意有片刻的凝固。
如果顾婉清说的曲无觞是他认识的那个曲无觞,还真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可那人远在云川,还是曲落尘的师弟,怎么会跑到边境上当大夫?
江瑾年觉得好笑,正暗暗在心中自嘲自己想多了,抬眸对上顾婉清的脸又再度愣住。
顾婉清容貌清丽,脸若银盘,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双眉之下是一双标准的杏仁眼,眼珠黑而明亮,给人的感觉是大气飒爽。
江瑾年见她第一面便觉得眼熟,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此刻却猛然记起。
他是没有见过顾婉清,可他见过一个和顾婉清长得极为相似的人,也是一双标准的杏仁眼,只是那双眼睛里多了几分迷茫和哀愁,不似顾婉清这般坚定。
电光火石间,一个荒唐的念头划过江瑾年的脑海,荒唐到他不敢直视顾婉清的面容,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那个和顾婉清长得相似之人,被曲无觞所困,至今已有八年之久。
而八年前,虞朝边境动荡,顾婉清的兄长在战场上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92章
人的心里一旦有了怀疑的种子, 就会忍不住去深想。
晚上曲落尘照例给宗聿检查,江瑾年破天荒送他。曲落尘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二人走出门, 刚好遇上办事回来的卫淮,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暗卫。
江瑾年身着窄袖锦衣,头戴玉冠, 体态风流。饶是卫淮有心理准备, 这一刻还是有些尴尬。
他不自在地抬手行礼, 说自己来找宗聿,再然后的话就哑了。
他看向江瑾年, 这一刻不知道该称呼江公子, 还是王妃。
江瑾年见他窘迫, 多少猜到一点。
卫淮身为天子近臣, 掌管凌霄阁,之前他调查江瑾年时, 被江瑾年的人给了不少错误消息。那些消息和现实不一样,对他而言是不小的打击。
江瑾年无意和他为敌,和气道:“我要随曲大夫去取药, 卫大人请便。”
卫淮颔首, 退到一旁请江瑾年先走。
江瑾年从他身边走过, 清风盈袖,一股淡淡的花香绕过鼻尖。似晨曦间的清荷, 迎着初升的太阳, 恰到好处的淡雅,却有着别样的魅力, 让人流连忘返。
江瑾年不动声色地看向卫淮身侧的暗卫,统一的制服和面具遮掩了身形, 难辨男女。
不过那双眼睛十分灵动,在江瑾年看过去时,她也在偷偷抬头打量。
江瑾年疑惑,但没有多想。
凌霄阁的暗卫本来就有男有女。
曲落尘把院子的一角改成了临时医馆,里面除了药材,还有一些练蛊用的毒物。
这就是奉皇命的好处,他都懒得遮掩一下自己蛊师的身份,生怕别人进来看见这些不会吓到一样。
“也真是难为逍遥王,你都这样了,他还敢跟在你身后,当你的小尾巴。”
江瑾年随手打开一个小竹篓,里面是一只五彩毒蜘蛛,颜色鲜亮,就连腿上的细绒也是色彩交错。
相比其他笼子里放的毒蛇毒蝎,这只蜘蛛算得上漂亮。
宗咏看起来胆子不大,让人意外的是他在见识曲落尘的种种恶劣后,还是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跑。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江瑾年想到那颗赤子心,语气里充满遗憾。
曲落尘在帮宗聿配药,闻言冷笑,没有做声。
他和宗咏注定没有结局,他懂,江瑾年也懂。江瑾年说这两句,不过是在试探。
只要他的态度稍有缓和,理智向着情感动摇,江瑾年就能打感情牌,从宗咏到宗聿,给自己争取机会。
曲落尘不给自己机会,也不会给江瑾年机会。
江瑾年见他无动于衷,摇头叹了口气,把竹篓的盖子盖回去,找了把椅子坐下。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开门见山道:“陆无名是不是顾婉清的哥哥?当年战场失踪的顾小将军?”
曲落尘配药的手顿住,他猜到江瑾年会问这件事,但没想到他如此直接。
曲落尘抬头看向他:“是又如何?你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曲无觞可是个疯子。他为了困住陆无名,连生子蛊都敢吃,你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他放弃陆无名?”
江瑾年微微蹙眉,曲落尘的话让他想起很多不美好的回忆。
他见过陆无名几次,每一次陆无名都是沉默地跟在曲无觞身边,没有太多的情绪,眉宇间总有一股忧愁,唯独在孩子面前会软和一些。
曲无觞近乎是偏执地爱着他,浓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就算是外人看来,也有着强烈的窒息感。
江瑾年从认识他们起,就觉得他们的关系病态而不正常。
陆无名没有记忆,他的过去一片空白,就连现在这个名字都是曲无觞救活他以后,给他取的代称。
这些年他的世界里满是曲无觞和孩子,可即便如此,曲无觞依旧不安,觉得陆无名会回忆起一切,然后弃他而去。
不安是不信任的源头,而不信任能轻易摧毁一切感情。
江瑾年一时不知道该同情哪一个。
偏执的人紧握着珍宝,失忆的人有家归不得。
“曲无觞早就知道陆无名的身份,不然也不会去顾家军里帮忙。可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在陆无名面前提过,他打算瞒一辈子不成?”
“瞒一辈子又如何?”曲落尘的嘴角勾起,面上浮现一抹讥笑,“陆无名是曲无觞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人,没有曲无觞,他这会儿不过是塞外的一捧黄沙。你为了救命之恩能委身下嫁,陆无名就不能为了救命之恩留下吗?”
曲落尘话里带刺,听的人浑身不舒服。
江瑾年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陆无名当年被曲无觞捡回去时,奄奄一息,是曲无觞用自己的本命蛊救下他。取蛊救人,本就有损身体,后来他又吞了生子蛊,在鬼门关走一遭。
他们之间,是恩情也是胁迫。
江瑾年垂眸,看着杯子里微微晃动的涟漪,叹道:“起码应该让陆无名知道真相。”
曲落尘嗤笑:“江瑾年,你是第一天知道有陆无名这个人吗?你因为他的身份转变就开始惋惜,在你同情他的时候,你将曲无觞置于何地?”
曲落尘不喜欢曲无觞的行事风格,但不代表陆无名就很无辜。
他从来不掺和这两个人的家务事,眼下也只是就事论事,淡淡地嘲讽道:“曲无觞的处境和你无异,陆无名就是另一个宗聿,你尚且不敢赌一把,让宗聿知道你的身体有异,又怎能苛责曲无觞避而不谈?”
人的本性里藏着劣根性,越是在乎越不敢轻易放弃。
曲落尘的声音掷地有声,犹如惊雷在江瑾年耳边炸响。
江瑾年来求证,确实存了一点帮顾婉清和陆无名相认的心思,曲落尘听出来了。眼见心里的想法被拆穿,江瑾年先是一阵脸红,很快脸上的红润之色褪去,只剩下异样的苍白。
曲落尘拿他和曲无觞做比较,就是要他看清楚曲无觞的悲剧,或许很快就轮到他自己。
要说杀人诛心,当真是谁都比不过曲落尘。
第93章
江瑾年随曲落尘去取药, 宗咏留下来照顾宗聿。两兄弟凑在一起,还没等宗咏多八卦两句宗聿的私事,卫淮就带着暗卫进来了。
宗咏以为他们要商谈正事, 遗憾八卦到此为止。他没有留下来听他们说什么, 而是识趣地离开。
因顾婉清要回军营,卫淮接管了她手上的要务, 过来给宗聿汇报进度, 就他们目前掌握的罪证, 很多事板上钉钉,审问走个形式, 不在于拿多少证据, 而是想办法攻克他们的心理防线。
毕竟还有人天真的觉得, 江家不会放弃他们。
殊不知江家现在自身难保, 耶律苏和的出现,是一道破开江家防御的完美口子。
江阁老做为天下文人的表率, 在文人中有着不小的声望,连带着江家的地位水涨船高。
宗熠此前一直没有能彻底按死江家的罪,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现在江家自己窃国谋逆, 这对那些文人而言, 无异于信仰的崩塌。
就算宗熠还想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那些文人也不依。
他们曾经有多推崇江家, 之后就会有多唾弃。
“殿下,之前你让我们找的江回已经妥善安置。他是当年铁矿的第一负责人, 对铁矿一事最清楚不过。但对我们的询问,他有所顾虑, 告诉我们的不多。”
江回江家人的身份让他没有被周宣灭口,现在是重要人证,卫淮审讯犯人的那一套不能用在他身上,对他还算客气。
但不知道是不是太客气了,江回对他们反而有所防备。
宗聿坐在轮椅上,手上端着宗咏离开前给他倒的茶,他听出卫淮的郁闷,手指摩挲着茶杯,道:“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为什么活着,倒不用太担心。”
江回曾享受过平川这个核心团体提供的利益,在他选择背叛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他早就断了自己的退路,现在没有完全表态,更像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宗聿道:“我不建议你催他,顺着他来也可以。”
卫淮点头,意识到宗聿看不见,回到:“好。”
要谈的事情说的差不多,宗聿顺手放下手里的茶杯:“你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可以退下了。”
宗聿忘了他此刻看不见,身边的事物用习惯去估量并没有那么准确。放下去的茶杯磕在桌子边缘,茶碗倾倒,眼看就要洒一地。
跟着卫淮前来的暗卫手疾眼快,她迅速出手将茶杯捞回来。
宗聿听见耳边的破空之声,微微蹙眉,道:“是谁?”
暗卫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碗,跪地行礼:“卑职敏秀,见过宁王殿下。”
明显能听出是女人的声音,带了点娇俏的柔软。
宗聿侧目,卫淮解释道:“顾将军不日就要离开,我唯恐忙起来怠慢了殿下,特意调来几个好手,供殿下差遣。”
这话听起来没有任何的问题,宗聿没有疑心:“我这里有瑾年照看,用不着其他人。”
意外之意是别来打扰,卫淮没听出来。他对安插人手很是上心,道:“敏秀胆大心细,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胆大心细就更应该在你身边帮忙,我这里不缺人手。”宗聿还是一口回绝,此时此刻的他看不见往日冷脸的卫淮露出纠结的神情,对着带来的人使了个眼神,让对方做出行动。
敏秀垂着头,假装没有看见,心里默默吐槽自家老大的作死行为。
把她安插在宗聿和江瑾年之间,指望她离间二人的感情,这不是胡扯是什么?
76/116 首页 上一页 74 75 76 77 78 7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