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瑾年这次没有跑远, 而是在宗聿的马车附近, 他守在马车外面, 那些杀手只能忘而止步。
宗聿一直在听外面的动静,这些杀手来势汹汹, 但武力不一, 招式也不同, 显然不是同一个阵营。
“看来着急的不止是江家。”
宗聿的声音淡淡的, 听不出喜怒。
江瑾年看向他,若有所思。
杀手们只是拦了一下宗聿他们回京的速度, 没能真正的阻止他们,他们不过比原定的时间晚一日进入京都的地界。
夜色微凉,明月高悬。
宗聿等人没能赶到驿馆, 今日在野外安营扎寨。
这里地势开阔, 靠近水源, 丰茂的水草没过马蹄,偶尔还能听见几声虫鸣。
卫淮派人在周边洒下药粉, 驱赶蛇虫。
宗聿在马车上闷了好几天, 今日没有继续睡在马车上,而是在江瑾年的搀扶下挪到外面的草地上。
宗咏贴心地给他铺了毯子, 看着他的腿还是没什么知觉,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曲落尘。
月光拉长了曲落尘站在马车旁的身影, 他腰间别着笛子,一只黑色的蝎子从他的袖子里跑出来,顺着他的手指爬上车,钻进车厢不见踪迹。
车厢内坐着耶律苏和,车四周是凌霄阁的暗卫。
曲落尘做好布置才走过来,宗咏早早地收回视线,帮宗聿按摩腿部的肌肉。
宗聿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运动,腿部没有知觉,血液流通不畅,很容易肌肉萎缩。
江瑾年每天都会帮他按摩,热敷,肌肉萎缩的情况可以忽略不计。
“江公子对七哥确实是好的没话说,七哥想好回去以后怎么过皇兄那关了吗?”
江瑾年回车上帮宗聿拿软枕,宗咏见他背影走远,才敢低声询问。
宗聿坐在火堆旁,凭感觉往火堆里丢干柴,不以为然道:“我都这样了,大哥还要逼我不成?”
别说宗聿现在这个情况,几乎是完美的免死金牌,就算他真的安然无恙,宗熠也不能发难江瑾年。
早在宗聿和江瑾年成亲之前,宗聿已经求得恩典,这个人是宗熠亲口许诺属于宁王府,他不干涉不过问。
宗咏挠了挠头,觉得这话不对,道:“你的伤会好,你们的问题不能逃避。”
“我何时逃避过?”宗聿反问。
宗咏一想,确实他七哥在这件事情上表现积极,从来没有消极对待过。说不定想仗着自己受伤,就让宗熠答应亲事,只是玩笑话。
“没有逃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就再好不过了。”宗咏肯定道,有那么一瞬间,他眼底闪过的是落寞。
或许此时此刻,他一边问着宗聿,一边透过宗聿看着自己。
宗聿看不见,但能感觉到他的语气不对,他正欲询问,就被身后响起的脚步声打断。
曲落尘在一旁落座,不一会儿江瑾年也拿来软枕,宗聿把话压下去,没再多言。
今日山风凉爽,月满苍穹,营地内银光一片。
明日还要继续赶路,大家吃了饭就歇下了。夜里火光照亮守夜人的刀锋,合着月光透出冰冷的寒意。
很多人睡的不沉,可渐渐地,风声渐起,水草摇曳,林间的静谧飘过来,那种幽清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仿佛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疲倦和美梦涌上来,把人拽入无尽的黑暗中。
夜色越来越深,火光越来越弱,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挡住,只剩下细细弯弯的一条,露在乌云外面。
没过马蹄的水草涌动,像碧色的波浪,被一簇簇地压弯,无形的痕迹从草上飞快地掠过来。
营地内悄无声息,眼看那绿色的波浪越来越近,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锐的哨子声响把众人从睡梦中惊醒,随后悦耳的笛子声飘荡而出。
曲落尘一席紫衣悬立在半空中,往日做为装饰和打斗的笛子被他横拿放在唇边,笛声飘扬,从悦耳空灵到高亢激昂,几乎是变调的一瞬间,一颗巨大的蛇头压过水草飞快地挪动,迅速窜到曲落尘脚下。
巨蛇高高地支起身体,昂起头颅,稳稳地接住曲落尘。
曲落尘盘膝而坐,笛声幽幽。
被惊醒的众人并没有茫然太久,因为他们很快察觉到水草内的动静。
卫淮迅速抄起火把,朝着草丛的方向虚晃,水草枯萎,露出潜藏其中的毒物。
无数的蛇和毒蝎交错,幽幽绿光闪烁。
卫淮瞳孔骤缩,立刻道:“点火。”
还没完全熄灭的火堆被点燃,外围的暗卫手持火把,很快黑暗被驱散,营地亮堂起来。
江瑾年一把抱起宗聿,把宗咏挡在身后,抬头看向曲落尘。
曲落尘的笛声没有停,黑夜里也不是只有他的笛声,还有一阵如泣如诉的琵琶声。
在两种不同的音乐交锋中,那些毒物一动不动地盯着众人,它们不再冲过来,江瑾年他们也不敢轻易出手。
宗聿被抱的有些别扭,但还是老实地搂住江瑾年的脖子,问道:“怎么回事?”
江瑾年沉声道:“是蛊师,曲落尘在和她斗法。大家不要动,听曲落尘下令。”
虞朝人对蛊术知之甚少,江瑾年最后这句话是在提醒卫淮。
卫淮抬手比了个手势,所有暗卫安静下来,他们没有交头接耳,也没有议论纷纷,而是沉默地握住腰间的刀,进入警戒状态。
江瑾年浑身肌肉紧绷,有一句话他没说。在虞朝境内,有本事和曲落尘斗法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唐夜羽。
他的杀母仇人!
许是之前的那些杀手不争气,唐夜羽选择亲自动手。
江瑾年从来没有离她那么近过,他能听见被风送来的琵琶声,听见野兽的嘶鸣,他知道唐夜羽就在附近,只要他冲出去找,一定能找到她的踪迹。
“瑾年?”
许是江瑾年被仇恨影响了情绪,他的气息有些紊乱。宗聿察觉到不对,抬手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江瑾年抬头看向身后的马车,三步并作两步往前,把宗聿放到马车上。他撑着马车,从身上取下一个香囊和一把匕首,他将东西放到宗聿手上,道:“我去帮忙,很快就回来。”
香囊可以辟蛊,匕首灵活方便宗聿使用。
宗聿收好两样东西,叮嘱道:“小心。”
江瑾年奔向曲落尘,手中长剑无鞘,寒光闪闪:“她在哪儿?”
曲落尘看向黑暗中的某个方向,江瑾年心领神会,足尖一点,借力一跃,身体如同敏捷的燕子,轻盈地飞跃过草地上空。
他饱含杀气的剑意划破黑夜,琵琶声急,无数的气浪奔涌,和他的剑意撞击在一起。
江瑾年没有退,他看见站在黑暗中的身影,迎头而上。
营地内,气氛焦灼,那些毒物开始游动。托着曲落尘的巨蛇甩尾一扫,冲着它们发出怒吼,颈侧的鳞片怒张。
卫淮握紧了手上的兵器,频频看向曲落尘。
今日的事有些冲击他的认识,他跟在宗熠身边多年,对蛊师并非一无所知。但曲落尘表现出来的蛊术,却和南洋有很大的区别。
这已经不止是蛊的范围了,还有御兽。
不像南洋的蛊术,更像云川的秘术……
传闻云川国立于山川腹地,四周常年瘴气环绕,毒物横行,所以本国的人很少和外界联系,外人提到他们,总会带上两分神秘色彩。
凌霄阁内有关于云川的记载,卫淮觉得自己这次回去后,有必要查一查。
黑暗中的等待让人无比的煎熬,卫淮都快记不住他们僵持了多久,举着火把的手心起了一层细汗,手臂有些僵硬。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时,地面传来震动,不远处的林间小道响起马蹄声。
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似有千军万马疾驰而来。
四周的毒物开始骚动,曲落尘垂眸起身,从巨蛇的头上飞下来,落在宗咏身旁。
笛声渐缓,琵琶声消失无踪,巨蛇再一摆尾,朝着黑暗中游去,那些毒物追随着它的身影,慢慢退去。
直到四周再也感觉不到那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举着火把的众人才敢松懈紧绷的神经。
宗咏更是腿软,直接坐回草地上,拽了拽曲落尘的衣摆,道:“结束了吗?”
曲落尘没有回答,他抬头看向林间小道,伴随着马蹄声,一条火龙从林中穿出。
那是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披风戴月,日夜兼程,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就为了这一刻的重逢。
“前面可是卫淮卫大人?”
黑暗中,有道熟悉的声音发问。
卫淮眼神一亮,举着火把往前走了两步,和那些人隔空对望:“敛芳公公,你们怎么来了?”
敛芳翻身下马,道:“最近不太平,陛下担心你们的安危,特意让我出城相迎。怎么没看见殿下?”
火光下,人影可见,宗聿坐在马车上,被暗卫护着,敛芳看不清。
宗聿受伤的事并没有传回京都,卫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让敛芳先过来,亲眼所见,一切就能明白。
敛芳看出他下令大军就地修整,自己翻身下马,和小福子一起走过来。
宗聿坐在马车上,手里把玩着江瑾年递给他的匕首。他目无焦距,火光到了眼前也无知无觉,但从脚步声上能判断有人停在他面前。
敛芳和小福子给他行礼,宗聿看不见,他微微侧着身,火光落在他一侧的脸上,他嘴角微扬:“敛芳公公,家里一切可好?”
“家里一切都好,殿下不必担忧。”敛芳回道。
说话间,他注意到宗聿的视线不在他身上,他抬头看去,对上宗聿没有神采的眼睛。
他心里咯噔一声,眼皮狂跳:“殿下,你的眼睛……”
宗聿不甚在意:“出了点小意外,不碍事。瑾年还没回来吗?”
宗聿这话是想问曲落尘,可他不知道曲落尘站在哪儿,便提高了声音。
曲落尘阻拽起坐在地上的宗咏,看向黑暗中:“回来了。”
话音刚落,江瑾年就踏着水草飞回来,落在营地里。
敛芳和小福子闻声看去,对上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他眉目如画,如此熟悉。
小福子轻咦一声,感到十分惊讶。
敛芳眉头紧锁,见周围人见怪不怪,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他觉得要完。
第96章
敛芳带来的是宗聿的兵, 为的是方便宗聿。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宗聿伤了腿和眼睛,这只军队他指挥不了, 护卫的事还是交给敛芳。
有军队保驾护航, 后面的路程没了杀手,格外轻松。
不过外在的压力没有, 内在的压力却不小。
江瑾年身份的转变让敛芳心惊胆战, 从卫淮嘴里了解到事情经过, 知道这件事宗聿一直很清楚后,他的心情格外复杂。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敛芳面上没了笑意, 神情凝重。
眼下多事之秋, 前朝不安定, 宗熠若是分不出心思来细究这件事, 恐怕就要采取一刀切的态度。
“卫大人,凌霄阁当真一点破绽都没看出来?”敛芳怀疑地看向卫淮。
卫淮摇头:“不知道这次回去, 我这颗项上人头还能不能保住。”
身为阁主,出了这样大的纰漏,又撞上凌霄阁有叛徒, 卫淮已经能看到自己的生命尽头。
是什么让他双眼湿润, 是阎王的三更贴。
敛芳的怀疑和嫌弃已经变成了同情, 他拉着缰绳,看着越来越近的都城, 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护送的军队要在城外归队, 敛芳特意算着时间,在晚上抵达。
这个点城门还没关, 大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军队离开后, 凌霄阁的暗卫相继离去,先行回阁,最后就剩下卫淮和敛芳两父子和马车并行,十分低调。
至于江瑾年在暗处的势力,在军队接手后,他们就各自散去,进没进城,会不会进城都很难说。
两辆马车一路顺畅地进了宁王府,中途卫淮察觉到暗中有几股力量盯梢,不过进入王府的范围后,被人盯上的感觉就消失了。
卫淮下意识地看向敛芳,敛芳从容颔首,意思很明显,这周围他早清理干净了,没有眼睛和耳朵可以伸到王府来。
“殿下,我们到了。”敛芳翻身下马,恭敬地走到马车前,询问道,“耶律苏和要如何安排?”
其他人证能关在军营内,由军队看管,唯独耶律苏和是个变数。
宗聿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来:“问问曲大夫的意思。”
寻常的关押手段不是地牢就是天牢,宗聿想得到,其他人也想得到。朝堂博弈,关键的这步棋不妨让给朝堂外的人。
敛芳没有质疑宗聿的决定,走到后面询问曲落尘。
没好一会儿曲落尘就给出答案,敛芳听的倒吸一口凉气,迟疑片刻后才转述给宗聿:“曲大夫的意思是送进宫,交给太后。”
马车内顿时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宗聿闷笑出声,听得出心情十分愉悦:“趁着宫门还没落锁,麻烦公公和卫大人走一趟。曲大夫可要去?若是不去,今夜就在我府上留宿。”
宗聿对耶律苏和的身份有所顾虑,想要他当诱饵,又怕他真的出事,如何安排他的确是个头疼的难题。
曲落尘的办法将难题推给了太后,当各方的利益起了冲突,耶律苏和的存在成为一种威胁后,能够庇护他的就是那缺失多年的母爱。
江家能背着太后对耶律苏和下手,却不一定敢当着太后的面对耶律苏和下手。
除非他们达成共识。
如今太后手下的一亩三分地已经不是铁桶,把耶律苏和放进去,还能逼那些藏在暗处的人行动起来。
宗聿行动不便,没有进宫,而是让小福子坐在他的马车里,伪装成他进宫的假象,和曲落尘他们一同前往。
王府大部分院子已经熄灯落锁,敛芳提前留了几个信得过的老人等候,看见江瑾年时,他们不免一愣神,但很快就收敛了各自的想法。
宗聿让他们把行李搬回去,再送水去浴房。
宗聿的伤没有提前透露过,府里并没有备轮椅,老伯问需不需要传轿子。
江瑾年率先回绝:“不用,我送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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