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以后贺望泊告诉白舟,这房子他想住多久都可以,他不会再回来了。白舟强撑着爬起身,很想看贺望泊最后一眼,如果可以,他想告诉贺望泊现在的雪太厚了,再留一会儿吧,等雪化了再结束好吗。可是他爬不起来,脱力地坠回床里,一张脸埋进早已被泪水浸润的枕头。
贺望泊关上门,只留下白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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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过后的第二个星期,城市的运转重新恢复了正常。贺望泊全身心投入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只在困极时躺沙发里歇一歇。他周围人都知道他体质特殊,所以没有人担心他。
唯一说过他两句的是赵明仰,但贺望泊乜斜他一眼没有搭腔。他们自幼一起长大,赵明仰从这一道眼神就知道贺望泊有问题——这眼神里头有敌意。
贺望泊自幼性格古怪,留不住也不屑去留什么朋友。若非贺家与赵家是世交,赵明仰脾气又好,两人早就不会再有联系。
实则贺望泊并非赵明仰愿意交友的类型。他太过骄傲,我行我素,很多行为赵明仰都看不惯,不过因为两家有着商业上的千丝万缕,赵明仰又向来是个不得罪人的性格,才成了贺望泊身边难得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
“你不是盼着你爸长命百岁,你可以永远在他那工作狂手下打份闲工吗?”赵明仰语调轻松,“最近为什么突然这么拼?”
“就是,”华嘉年也好奇,“你都多久没睡觉了——虽然你不用睡觉。”
贺望泊握着酒杯,半边脸隐匿在酒吧的暗色里。
因为长期滥用安眠药,往常的剂量已经对贺望泊不起作用,医生强烈反对他再加大剂量,于是已经连续三个晚上无法入睡的贺望泊只能回归最原始的方法:买醉。
又是一杯下肚。
“我送你回去吧。”赵明仰站起身。
华嘉年也看出来贺望泊到极限了,挥了挥手让他们先走,他还没玩够。
离开酒吧后贺望泊在停车场吐了一遭,赵明仰一边道歉一边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现金递给保安麻烦清理。贺望泊吐完以后胡乱擦了擦嘴,歪歪斜斜地倒进赵明仰的后驾驶座,半睁着眼睛,似乎睡了又似乎没睡。
赵明仰问他想回哪里,他说天源府。赵明仰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赵明仰,”贺望泊忽然开口,“其实你跟我们不是同一类人。”
“你不喝酒不乱搞,出生在这个富家子弟的圈子里,比谁都洁身自好。如果不是因为你父母的关系,你大概早就跟我们疏远了吧?”
赵明仰笑了笑,不置是否:“或许吧。”
“我有时真看不透你。”
赵明仰不语。
贺望泊问:“你和白舟是什么关系?”
“我以为你不会再关心他。”
贺望泊也以为他不会再关心他。在他强迫车轮碾过厚重的积雪、离开天源府的那个晚上,他告诉自己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想要的已从白舟身上得到,白舟从此与他无关。
他不应该再在意赵明仰与白舟的关系,即便他依旧记得那日他从白舟手机里看见的、两人断断续续的聊天。
他们的文字对话仿佛有声音,一直在贺望泊耳边回响。赵明仰问白舟寒暖与温饱,白舟回他谢谢,请他不要担心,并提醒他也照顾好自己。
贺望泊每一个字都记得,但这不代表什么,他向来记性好。这段时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起白舟,当然也不会有别的原因,超忆症作祟罢了。
“我回公司。”贺望泊回答赵明仰最初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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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仰履行他的诺言,对白舟相当照拂。上回风雪过后还是他开车接白桨回来的。
白舟过年的时候和白桨回了趟老家探望过世的父母。因为种种原因,他们在老家已经没有房子了,所以这次回去是即日来回。好在他们家距离南淳不算太远,一早出发能赶在午夜前回来。
白舟捎了些老家的礼物,准备下次见到赵明仰时送他。下次见面,应该是南医大百年校庆开放日。
南淳有几所世界闻名的高校,南淳本地的有钱人热衷于在这些学校里设立奖学金,赵家也不例外。赵明仰作为赵家长子,在开放日当天有一场演讲要发表。
白舟本来也被挑中作为学生代表演讲,除了名列前茅以外,也因他外形条件格外出色。可是负责的老师与他练了两次稿就放弃了。白舟太过腼腆,一紧张起来就脸红结巴,实在拿不出手。
后来演讲的毕业生代表就被换成了小组长,之前私底下张罗着帮白桨筹钱治病的那位。
她发消息来开玩笑,问小白这算不算欠她一笔人情呢?白舟说是,并诚恳地问她该怎么报答。小组长发了个忍笑表情问他干嘛这么认真:要报答的话,开放日那天请我们南医校花草跟我合个影吧。
白舟初入学时学校论坛评他为这届南医校草。当年因为白舟稚气未脱,长得更加雌雄莫辨,所以有一部分人不服,一意孤行地要评他为南医校花。不知怎的两个名号合二为一,变成了南医校花草。
这梗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提起,白舟发了个尴尬的表情,并答应小组长一定找她照相。
白舟上午回校彩排领奖。声响临时出了问题,调试了好久,彩排环节只紧迫地临时过了一遍。幸好这些学生都是每年拿惯奖项的,流程都熟悉。
正式颁奖礼之前,白舟又收到了赵明仰的微信,说他刚才得知,今天贺望泊会来。
白舟一愣,抬头张望,没看见贺望泊那头很好认的卷发。
赵明仰继续发消息来:贺家也设立了不少奖学金,他是来颁奖的。
白舟这才回过头看自己今年申请的奖学金,确实有两笔隶属晋天集团名下的基金会。
空气里的氧气似乎不够用,白舟抬头深呼吸。坐在隔壁的同学条件反射地并起两指,摸上白舟脖处动脉,“怎么了小白,你脉搏好快。”
“没事没事,”白舟摇摇头,笑道,“紧张。”
“哦,这样啊。今天的人确实比以前多,毕竟是一百年校庆嘛,往常颁奖礼的规格都没这么大的……”
白舟漫应着,满脑子都是贺望泊,实在匀不出心思闲聊。
眼角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白舟抬起眼,看见贺望泊和赵明仰正并排走进会堂。校长一见这两人,就满脸堆笑着迎上前去。
“老头这么殷勤,那两位大概就是全场最大的金主爸爸吧。”身边的同学猜测。
白舟低下头,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从未想过他跟贺望泊,还有再见的可能性。
第20章 “真贱啊。”
首先发表讲话的是赵明仰,年轻有为又帅气的企业家格外抓人眼球。即便讲稿内容官方,也因他那温润而绅士的演讲风度而变得很有看点。
而后是小组长作为学生代表发言,长相甜美的女孩讲话也风趣,几次引得观众笑出了声。白舟想这位置真适合她,并希望她在台上呆久一点,这样颁奖环节就不会开始了。
只可惜越害怕的事情越会发生。
颁奖环节开始,贺望泊上了台。
其实根本避不开,白舟申请的奖项属于贺家,当然会由贺望泊亲自把奖交到他的手上。白舟硬着头皮朝贺望泊走去。要自然,不要脸红,不要发抖。他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在这种场合丢脸,使母校蒙羞。
好在隔着一段距离观众确实看不清白舟的失态,然而贺望泊将其尽收眼底。
每年来南医大颁奖的都是他父亲贺择正,这类面子功夫他贺望泊全无兴趣。
今年他会来,只因贺择正前段日子因身体问题住院疗养,贺家没有别的人了,所以即便知道有机会遇到白舟,贺望泊也没有别的办法。
贺望泊也预想过白舟聪明,说不定从他手上领奖的会是他,结果没想到还真一语成谶。
白舟害怕得要死了,贺望泊碰到他手指时,感觉到他在抖。
他似乎很怕拿不稳证书掉地上,手指抓得很紧。贺望泊想起白舟在他身下时,抓被单的手指也像这样,用力到指节都青白。
他们合影,白舟艰难地笑,一结束就逃也似的三步并两步走下台,宛若大刑得赦。
贺望泊心中无由来地冒起一簇怒火,越烧越旺。
他还有其他的奖项要颁,在台上不好发作,脸上依旧挂着逢场作戏的笑。下台后他朝自己的座位走去,赵明仰本来在和谁发消息,一察觉他来就锁了屏。
贺望泊坐下,压着声音,语气很怪异:“在跟你求安慰吧?刚才见到我都差点哭了。”
“没有什么求安慰,是我问他有没有事,”赵明仰收起手机,“而他说没事。”
“你对他可真上心。”
赵明仰没有接过这个话头,只说大学将他们的车位划到了一起:“颁奖礼结束后我带他回家吃饭,你要是不想再看见他,等等离开的时间可以跟我错开。”
回家吃饭,这四个字听在贺望泊耳里格外尖锐。
赵明仰没有等来贺望泊的回应,就权当他知道了。
散场的时候贺望泊滞后,与校长合影又谈笑。赵明仰发了条信息给白舟,约他停车场见。
白舟收到了消息,但记得之前与小组长的约定,先抽时间和她照了张相,之后再急忙忙赶去的停车场。赵明仰已经到了。白舟满怀歉意地问他等了多久,赵明仰收起手机,说没多久。
白舟递上他的礼物,是他之前过年在老家求的护身符。本来他是想带些海产,但怕味道重。
“你今年犯太岁,”白舟道,“这个,保出行平安,可以挂车里。”
赵明仰笑问:“你还信这个啊?”
其实白舟并不知道自己信不信,但这总归是种美好的祝福,他也给其他同学买了。
赵明仰习惯了白舟的不善言辞,没有真要他给个回复,只打开车门,将护身符交回白舟手里,道:“帮我挂吧。”
白舟嗯了一声,正要钻进车里,却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喊“赵明仰”。
白舟面对着打开的车门,不敢回头。
赵明仰上前一步,将白舟挡在身后,语气平静:“有什么事吗?”
“我还是很好奇,”贺望泊似笑非笑,“你什么时候有捡垃圾的爱好了?”
白舟用了两秒意识到贺望泊口中的垃圾是指自己。
登时肌骨僵硬。
赵明仰转过身,让白舟先进车里。白舟木木的,是等赵明仰温声重复第二遍时他才坐进了车。
等此处只剩下贺望泊和赵明仰两个人,赵明仰才皱起眉问:“你不是对以前的床伴毫不在乎吗?为什么还要用那种难听的话伤他?”
是的,他应该对以前的床伴毫不在乎。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好几年前有个男孩,出身比较可怜,贺望泊与他一夜情结束,打发他走以后,曾在赵明仰的通讯记录里看见他的号码。
贺望泊一早就明白赵明仰与他们不是一类人,赵明仰有一种很多余的善心。知道赵明仰和那男孩有继续来往以后,贺望泊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对两人之后的发展完全不感兴趣。
贺望泊本该是这样的,将枕伴当成一次性用具,用钱用花用甜言蜜语弄到手,做完一次,立刻踢开。
他本该按照赵明仰的建议,与他们离开的时间错开。可看见白舟离开的背影,他却又忍不住去追。
刚刚赵明仰跟白舟的对话,他不仅听到了,还听得一清二楚。
温声细语,新年礼物,知道他犯太岁,护身符。
白舟的喜欢就这么廉价,随随便便又给第二个人。
那他贺望泊又算什么。
“难听吗?”贺望泊反问,“这难道不是事实?我才知道原来你也喜欢男人,还喜欢别人玩剩下的。”
赵明仰依旧心平气和:“我和白舟只是朋友。”
“朋友。”贺望泊笑了一声。
赵明仰的下一句话让他再也笑不出来:“你还在意白舟,是吗?”
贺望泊的脸色变成一种被拆穿的难看。
如果先前赵明仰只是猜测,那现在他可以肯定了。对于贺望泊而言,白舟是不同的。所以看见白舟与自己亲近,贺望泊才会一反常态,从往常那无所谓的做派,变得具有攻击性,尖酸又刻薄。
赵明仰首先是替白舟感到危险,其次才觉得贺望泊可悲。
“我为什么要在意他?”贺望泊气急,“已经睡过了,他还有什么值得我在意?”
“那我跟他去吃饭了,”赵明仰退后一步,“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我——”
赵明仰等他说,但贺望泊开口时还没组织好下文,说了个“我”字以后就哑了。
贺望泊干巴巴地站着,觉得此时此景十分古怪,赵明仰满口胡言,自己的愤怒也莫名其妙。最荒谬的还得属白舟,他为什么会坐在赵明仰的副驾驶座?难道他认不出旁边就是他贺望泊的车吗?他明明坐过很多次了。
他看着赵明仰和他挥了挥手权当道别,而后坐进车里,与白舟说了几句话,白舟点了点头,脸色很淡,看不出什么喜怒。赵明仰转动方向盘,将车驶出。
等贺望泊反应过来,他已经开车跟了上去。
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有多变态以后,贺望泊一个恶心,在下一个路口切线拐进了另一条道。他胡乱地开,往赵明仰和白舟的相反方向开,最终停在了海边。
冬天的太阳短命,贺望泊下车的时候它正在消亡,拽着一两缕红色的云絮往海平面下坠。
很快天色变得深黑。贺望泊伫立,望着夜晚时分的大海,一帧一帧地翻检着记忆,试图找出是哪里出了错,叫白舟钻了空子,成了禁锢他自由心灵的枷锁。
——没有错,哪里出错了?唯一不足是那天他是后入白舟的,没有看见他的脸。真奇怪,他为什么不看他的脸,分明这段关系的起始是因他见色起意。
那就再来一次吧,贺望泊想,看着他的脸。
这样我就会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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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仰的家离市中心不远也不近,开车的话要三十分钟左右。路上白舟没有主动问起贺望泊,赵明仰也避免提起他的名字。尽管两人都像往常一样,气氛里还是有着细微的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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