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响了一段才有人听。
“贺、贺先生。”白舟的呼吸很急,喘不过气似的。贺望泊觉得不太对劲,问:“你在哪?”
“图书馆,刚出来了。”
“这么晚还在学习?”
“要考试了。”
贺望泊瞬间懊悔。他不过是想逗逗白舟,问他自己不睡,哪来的资格要他快些睡,怎料人家是在埋头苦读,却被自己打断,为了不要打扰同学,还特地跑出图书馆听电话。
“我总是记不住,”白舟听起来很苦恼,“好笨。”
贺望泊的心无缘一软,嘴角的笑也变得柔和,“你休息不够,当然记不住,快回宿舍睡觉。”
“我还没背完。”
“这样浑浑噩噩地学,就算你学了个通宵,转眼就全都忘了。”
可是白舟执拗:“还能再学一会儿。”
贺望泊向来不喜欢有人顶撞他,对上白舟,他却只觉得有趣。
白舟在人面前从来软软的,贺望泊从未见他有这样顽固的时候。因为有了反差,所以格外生动。
“这样吧,”贺望泊跟他约定,“再学半小时,就回去休息。”
通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贺望泊听到白舟不太情愿的声音:“好吧。”
“贺先生也休息。”他紧接着说。
还要讨价还价。
贺望泊笑道:“嗯,答应你。”
“那我回去图书馆,贺先生晚安。”
“晚安。”
可分明道过晚安,两人却都不挂电话,很微妙地僵持着。
浴室里的小男生洗完澡出来了,刚要喊贺总,就被贺望泊用眼神警告:不许出声。
转头跟手机里的人说起话来,却又变得温柔:“为什么不挂电话?”
“在等贺先生挂。”
“这也要跟我争啊?”
白舟一愣,立刻解释道:“这次没有争,贺先生是恩人,我挂你电话不礼貌。”
贺望泊觉得白舟就像是那种教师家庭的乖小孩,还要是模范三好学生的那种,视学习为人生头等大事,日常待人接物则温和有礼。
要祸害这样一个小孩,贺望泊不禁感到罪恶。
可他都把人哄回了家,自然不能半途而废。罪恶……罪恶又如何?贺望泊的眼神忽然又变了,他这才察觉到,他方才对白舟的叮咛周至不纯粹是在做戏。白舟仿佛生来有一种惹人怜爱的本领。
这很危险,贺望泊提醒自己,只有不爱上任何人,他才不会受罚。
“那我挂了。”贺望泊说完这句,就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挂断键。
浴室里的男生见贺望泊放下了手机,才敢做声:“贺总……”
贺望泊正心烦意乱,也懒得伪装,相当不耐烦地叫男生闭嘴,收拾好就快滚。
与上床前判若两人,宛若精神分裂。
男生弯下腰拣散落一地的衣物时,心想传闻果然是真的。
-
半个小时之后,贺望泊收到了白舟的消息,说他已经回到宿舍了,请贺先生也早些睡觉。
贺望泊没有回他,躺在酒店的床上,看夜色里天花板吊灯的模糊线条。
男生已经走了,贺望泊不喜欢留人在枕边过夜。事实上,圈内人都知道贺家唯一的少爷贺望泊,在床上有很多规矩,不能过夜只是其一。
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不会和同一个人做第二次。
他像是把枕伴当成了一次性用具,用钱用花用甜言蜜语弄到手,做完一次,立刻踢开。
白舟也不会成为例外,贺望泊冷冷地想。
-
白舟最后请贺望泊吃的是他之前打工的牛肉火锅店,贺望泊一到店门口笑容就僵住了。
看来是他之前来得太频密,给白舟造成了他很喜欢这间火锅店的错觉。
“您不进去吗?”白舟感觉贺望泊停下了脚步,就回头望向他。
“我们吃这间?”
白舟微微颌首,神情无辜,似乎不明白贺望泊为什么不乐意。
贺望泊便道:“我想着小白会带我吃些特别的。”
“特别?”
“比如我从来没吃过的餐厅。”贺望泊有意给他出难题。
白舟也确实困惑起来。整座南淳食肆过万,他怎么知道贺望泊有哪间没吃过。
“这一次还是先由我请你吧,”贺望泊朝白舟招了招手,微笑道,“你好好想想下次要请我吃什么。”
白舟回到了贺望泊的车上,看他绕过了中央广场,往西驶了一段,最后开进了一群复古建筑物里。
饶是白舟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都晓得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十三夜。
殖民时代曾是外使的私宅,在史海几经沉浮,改革开放之后以其为中心,在附近土地重新做了规划,将这里修缮成了高级会所与酒店,没有点消费能力都来不了。
门卫认得贺望泊,朝他鞠了个躬,引贺望泊将车驶过园景,最后停在了十三夜的正门前。
贺望泊下车以后将车匙丢给了门卫,然后侧过头叮嘱白舟:“别紧张。”
白舟从小到大都没有来过这种地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干巴巴地回道:“嗯,好。”
下一秒他觉得肩头一沉,是贺望泊将手搭了上来。
“放轻松,”贺望泊贴着他的耳朵,“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傻瓜。”
可白舟确实没见过世面。
他其实并非南淳本地人。他家在临近南淳的一个小渔村,小学、初中、高中,白舟从未离开过县城一步,是因考上了南医大,才第一次出了城。
白舟跟在贺望泊身边,穿过了一派金碧辉煌的中庭。
大堂经理已经帮贺望泊开好了电梯门,等贺望泊进去以后,他也随后跟进,为贺望泊按下顶楼的按钮,然后毕恭毕敬地站在电梯一角,道:“赵先生和华先生也在。”
贺望泊抬头看一层层往上跳的楼层号,心不在焉地回答:“知道了。”
房间早已备好,贺望泊此次是要带白舟尝一尝真正的牛肉,然而白舟只觉得这场合不适合他,等他一进门,看见顶着白帽子的厨师朝他鞠躬时,立刻就更不舒服了。
这是一间三十平米的私人包间,只有厨师、贺望泊以及白舟三人。厨师是日本人,听不明白中文,所以贺望泊很自在地与白舟聊起了天:“考试顺利吗?”
“嗯。”白舟盯着铲子在铁板上刮来刮去,心说原来这就是铁板烧。
“小白,”贺望泊突然道,“跟我说话要看着我。”
白舟心一紧,赶忙转回一对眼睛来,“对不起贺先生,我错了。”
贺望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你父母是老师吗?”
把你养得这样乖,这半句贺望泊没说出口。
而白舟的答案出乎贺望泊预料:“我父母是渔民。”
“渔民?”
“嗯,”白舟顿了一顿,补充道,“我不是南淳本地人,是考大学考过来的。”
“那你从小就想着考南医大做医生吗?”
白舟摇摇头:“从前想跟爸爸一起出海打渔。”
“为什么改主意了?”
白舟却沉默了。
贺望泊是否善解人意全凭他喜好,现下这一刻他的好奇心胜过一切,所以他不太想照顾白舟的心情。
“怎么不说话了?”贺望泊问。
过了一会儿,白舟才回答:“妹妹生病了。”
很简短的五个字,贺望泊便将前因后果串起来了:“妹妹生病了,你想帮她。”
“嗯。”
贺望泊嗅到了收网的时机——倒是比他预想得早,他还以为起码再得耗上一两个月。
“你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贺望泊问。
“没了,”白舟摇摇头,“只有一个妹妹。”
贺望泊的下一条问题,叫白舟一愣:
“那么为了这个唯一的妹妹,你愿意付出多少呢?”
【作者有话说】
贺狗在这一章疯狂立flag……
第5章 魔法
这条问题超出了平常聊天的范围,白舟甚至自己并没有想过答案。
“我不知道。”白舟诚实地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付出的上限是多少,但这么多年来他总也触不到那条线。对白桨,白舟感觉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毕竟这可是他血脉相连的妹妹,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或许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我都会为她做。”白舟说。
贺望泊定定地看着他,白舟的内心无缘感到一丝警惕。
正当两人之间的气氛要往奇怪的方向展开时,厨师及时呈上烧炙好的牛肉,将发展重新带回正轨。
“尝尝吧,”贺望泊又变回了平日那个轻松的贺先生,拿起筷子,“A5和牛,最近日本出口很严,有价无市。”
白舟低头试了一口,立刻就睁大了眼睛。贺望泊笑问:“你那间火锅店根本不能比吧?这些牛可都是喝着葡萄酒听着音乐长大的。”
白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还真信了。
贺望泊哭笑不得:“逗你玩的。这么大个人了,还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白舟也觉得自己太傻,但还是忍不住小声辩解:“因为是您说的……”
贺望泊听到了,但他当做没听到,取过桌上的红酒杯喝了口。
上等的和牛口感极佳,入口即化,白舟这才知道贺先生平日里吃的都是什么好东西,就更烦恼自己欠的这一顿饭,该找哪间餐厅,才能叫他满意。
……不过这样一想,为什么贺先生还会光临他之前的那间火锅店呢?
“你不喝酒?”贺望泊转过头,打断了白舟的思绪。
他手里的酒已少了一半,白舟却是连酒杯都没动过。
“我不能喝。”白舟摇摇头。
“一杯倒?”
“嗯……”白舟想了想,倒也不是一杯倒,他的意识还在,只是会不舒服。
“会头疼。”白舟说。
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喝酒,是因某回父亲出海回来,收获颇丰,很高兴,让他陪着喝一杯,结果他就头疼了一整晚。
“那就别喝了,”贺望泊伸手取过他的酒杯,“吃吧,吃多点,看你这么瘦。”
贺望泊这是哄人的话,他的审美很传统,就喜欢白幼瘦,巴不得白舟永远别吃胖——至少在他把他弄上床之前。
那天白舟吃得胀死了,其实他早就饱了,但贺望泊的目光一扫过来,他就觉得贺先生带他吃这么好的东西,他不能不给面子,就又老老实实地拿起了筷子。
终于贺望泊也吃饱了,准备带白舟离开。两人刚走出房门没几步,白舟就听见有人高声喊:“泊哥!”
他跟着贺望泊一起转过身,眺见两个男人。
十三夜的楼层是弧形设计,从空中望下来是一个U字,而此刻白舟和贺望泊在U的一端,那两个人在U的另一端,其中一个打扮时髦的正朝他们挥手。
“我朋友。”贺望泊低声向白舟介绍。
白舟的目光顺着这个U字走了一圈,问:“贺先生要过去吗?”
“不必了,你明天还有课吧?我送你回宿舍要紧。”
贺望泊朝对面敷衍地抬了抬手,权当问过好了。
对面的人嬉皮笑脸,也不生气,白舟想他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
-
白桨的化疗方案定下来了,白舟也收到了贺望泊给他预支的第一笔工资,金额相当可观,吓得白舟立刻发消息给贺望泊,说这太多了。
当初白舟接下这份工作时,其实是没有跟贺望泊商量过报酬多少的。他知道家政的市价,想着贺望泊应该会照这个价给,结果却是这个价的十倍不止。
贺望泊只报了一串数字回来。
白舟不明白: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贺望泊:我一分钟赚的钱。
白舟无话可说了。
王南春本来都为白舟争取到了缴费宽免,一听白舟说他能拿得出第一期化疗的费用,马上将人拉到了一边,盘问他前因后果。等听到了贺望泊的名字,王南春登时就拧紧了一对眉。
“他没有别的意思?”王南春满脸写着不相信。
“贺先生是个好人,做了很多慈善项目。”
“那是他父亲做的。”王南春纠正。
白舟坚持为贺望泊说话:“有其父必有其子。”
王南春一听这话,女人的直觉隐隐告诉她不对劲,白舟似乎迷迷怔怔了。
她在花边新闻里见过贺望泊的名字,知道他是本市有名的公子哥。这种人就是没见过世面的白舟的天敌,生性单纯的白舟很容易就会被哄骗……
在想什么呢。
王南春止住自己发散的思维,白舟长得再好看,那也是个男生,贺望泊总不会要向他下手。
或许真只是随手做件善事吧。
-
白舟的工作做得很好。贺望泊要他在阳台种些植物,他就把阳台养成个小花园。朝南开的阳台,种的都是喜阳的花,绣球,天竺葵,三角梅,争奇斗艳。贺望泊一进门就闻到一种花香与泥土香混杂一起的自然气味。
日常起居的必需品,白舟也全都添置好了。贺望泊换上拖鞋,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很是满意。
白舟连果盘都是常换的,全是应时的新鲜水果。贺望泊在沙发坐下以后,白舟就捧了哈密瓜过来,装在水晶制的大海碗里,一块块削得方方正正,正冒着从冰箱里带出来的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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