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太迟了,那刀早已捅进了一半,穿过了白舟的皮肉,直抵他的内脏,霎时有鲜血如新泉一般从白舟的伤口汩汩涌冒。白舟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跌进了沙发。
贺望泊耳边嗡鸣一片。
他手忙脚乱地按着白舟的伤口。血、血、血,都是血,要快点止血。贺望泊脑里一团混沌宛若世界末日,什么都记不起做,只知道要帮白舟止血。
然后他听见白舟虚弱的气音:“望泊……”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怎么会恨你,你是我唯一爱的人。”
“对不起。”
“对不起,把你害成这样,现在这一切都可以结束了,”他朝贺望泊宽慰地笑起来,“望泊,你自由了……”
“舟、舟舟……”贺望泊颤抖着声音,这才恍然大悟地爬着去够茶几上的手机,“救护车,救护车!”
-
程桑柳今天休班,从收到消息到赶来手术室,要了一段时间。
她首先看见的是门外面如死灰的贺望泊,但她焦心白舟的情况,是先进了手术室,确保了白舟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才出来喊贺望泊起来的。
贺望泊抬起头,还未来得及辨认眼前这位是谁,先被她扇了一巴掌。
“白舟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遇见你,”她双眼通红,“你放心,我一定会起诉你。”
但贺望泊完全无视了她的愤怒和指控,只焦急地问:“你从手术室出来,你是不是看过他了?他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危险?”
“你装什么装?你要是真的关心他,他难道还会躺在里面?”
贺望泊捏住程桑柳的肩膀,魔怔一样地问:“有没有危险?会不会死?”
“会死!”程桑柳极其厌恶地推开了贺望泊,“你等着下地狱吧!”
贺望泊脱力地坠回椅子里,程桑柳何时离开了也不知道。
会死……
掌心那种刀刃没入血肉的触感依旧鲜明,白舟握着他的手将刀刺入自己腰腹的画面,在贺望泊脑海里挥之不去。地上是由猩红的血液汇聚成的海,散发出刺鼻的血腥味。贺望泊再一次沉入这片血海,任它侵入他的鼻息,夺走他的氧气。可是这次没有人来救他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了。
很奇怪,贺望泊本应立刻也跟着白舟去死的,这样他才来得及抓住他。
可是贺望泊反反复复地想着白舟的那句“从来没有恨过”,想着那句“你是我唯一爱的人”,那句“对不起”,所有关于死也不会放手的那些癫狂念头全都消失了。
他看见厨房里白舟放下手里正洗着的碗,扭过身,双目平静地问他:“在这个世界上,你唯一关心的事,只有我会不会离开你,对吗?”
不对……这世上当然有比之更重要的事,最重要的事。那樽色泽冰凉的和田玉盅,背后放着的那位卷发女人的遗照……白舟双手搭着游轮的栏杆,闭着眼,轻轻笑着,任海风吹拂过他的发丝。
白舟愿意为白桨去死,愿意为贺望泊去死。无可否认这是爱的一种表现,可这也同时说明,白舟很容易就能放弃生命,他本身就没有生的意欲。
他的牺牲精神其实是自毁欲的折射。他出身寒苦,一路过得坎坷又悲惨,是靠着对别人的承诺来吊着自己的一条命。
然后贺望泊质问他:“你怎么不去死?你知不知道我多希望你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各种断篇残简在贺望泊的思绪里打旋,他后悔,极度地后悔,那些不过是疯癫的臆语,白舟不可以当真。
他怎么会希望白舟从未出现过?
不该出现的是他,从来都是。白舟应该开心快乐地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贺望泊抬起头,这才发现窗外天已大黑,有穿着手术袍的人员向他走来。
“病人情况稳定了。”她说。
-
监测心率的仪器滴滴滴地作响,呼吸面罩下白舟的脸色宛若白纸。
贺望泊在床边凝然不动,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过,脑里空无一物,直至程桑柳和柯兴怀赶来。
柯兴怀对着贺望泊皱了皱眉,低声问程桑柳:“这个人,是不是刚刚手术室门口的那个?”
程桑柳没听他把问题问完,先三步并两步上前,将贺望泊从白舟的床边拉开。
“谁让你进来的?”她问。
贺望泊没有反抗,任由程桑柳把他拽出几步远。他低头看挡在白舟病床前的程桑柳,依稀辨别出了她的身份:“你是不是白舟的同学?”
程桑柳没有回答,只是怒目瞪着他。
贺望泊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信用卡,递给程桑柳,“麻烦你照顾他,用最好的药,所有开支我会承担。”
程桑柳果决道:“不需要,你死过一回,他也死过一回,一笔勾销,到此为止,他不会再欠你什么了。”
出乎程桑柳意料,贺望泊的反应竟然很平和。他收回了卡,越过程桑柳的肩头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白舟,就转身离开了手术室。
“这……这是长云医院的那个吗?”柯兴怀犹豫,“我们要不要向长云申请强制令?”
“我已经直接报警了。”程桑柳冷冷地说。
【作者有话说】
写得我也很无奈,什么杀啊死啊又是割腕又是捅自己刀子,谁家正常小情侣这样谈恋爱啊?
第48章 放手
白舟完全地清醒过来是在第四天,面对来做笔录的警察很是迷惑。
程桑柳握住他的手,鼓励道:“小白,把你经历过的事都如实说出来。”
白舟的神经钝得很,非常吃力地想了想,才乍然醒悟似的,抓住了程桑柳的手问:“望泊呢?”
“先别提他,”程桑柳蹙眉道,“现在警察在这,不用怕了。我见过你的伤口,那不是你自己造成的对吗?你是右撇子,刀伤却在左边。”
白舟抬头看了看警察,又看了看程桑柳,而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是我自己造成的。”白舟说。
“怎么可——”
“程医生,”警察止住了程桑柳,温和地望向白舟,“我们去过水木上居取证,那把水果刀没有你的指纹。”
“他握着刀,我自己冲上去的。我握着他的手,向这里,”白舟指了指他的左侧腰腹,“插了进去。”
“他为什么会握着刀?”
“我们吵架了,他在割腕,”白舟抬头看向警察,“我那时候只想结束一切,不关贺望泊的事,你们有没有把他抓起来?”
两位警察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道:“我们会再调查清楚的。”
“我说的都是实话,”白舟恳切道,“我知道他有精神病史,但那个时候情绪更不稳定的是我……抑郁症,我有抑郁症的证明!这是自杀,不是谋杀,请你们把他放出来。”
“知道了,白医生,”警察道,“还有其他的几条问题,请你配合。”
等警察做完笔录离开,白舟立刻问程桑柳:“他人在哪?”
程桑柳面色不善,“你为什么还要这么维护他?”
“他是无辜的,桑柳,我不能害他坐牢。”
“然后呢?他继续纠缠你,一遍遍地重复三天前的事吗?这次你是运气好,那一刀避开了动脉,下一次呢?”
“不会有下一次的,桑柳,对不——”
“你不用向我道歉,”程桑柳没让他把话说完,“你对不起的是白桨,你答应过她要过得幸福,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程桑柳话出口就后悔。
事到如今,白舟恐怕比谁都不好受。她实在无意指责他,但看见他还在维护贺望泊,又忍不住生气。
“总之,”她叹了口气,“他自杀过,你也自杀过,现在你不欠他了。小白,你可以放过你自己了。”
白舟没吭声,脑海里是他失去意识前的一些模糊画面。贺望泊打给救护车以后,按着他的伤口将他抱在怀里,一遍遍地唤“舟舟”,好像这是他唯一懂得的字词。
“你可能还得在这住上一段时间,”程桑柳交代道,“出院以后就先住我家吧,工作的事之后再谈。柯兴怀说让你住他那边,他家房子大,但我不相信任何男人,已经拒绝他了。还有,有个叫方应雅的个子小小的姑娘,这几天每天都来看你,现在也等在外面,我出去叫她进来?”
“啊?”白舟这才回过神,“雅雅?”
程桑柳摸了摸白舟的脑袋,站起身,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她离开以后方应雅就进来了,两只眼睛底下青青黑黑的,精神面貌相当差劲,显然好几天没睡了。
“都是我的错,”她在白舟身边坐下,呆呆地说,“如果那天我没要你陪我去长云医院就好了……”
白舟笨嘴拙舌地安慰:“不怪你,雅雅,不要这样说。”
方应雅及时止住了,她是来探望病人的,怎么要病人反过来安慰她。
“你好点了吗?”她问,“伤口还痛吗?”
白舟摇摇头。
“你出院以后先住我那吧,不要再回水木上居了。”
白舟看着方应雅,眼圈忽然红了。他微微别开脸,将泪意忍了回去。
当初他究竟为什么会想着一了百了呢?分明这世上还有这么多关心他的人。
“等你出院了,我陪你去伊尔伯斯散心吧,我记得你说你喜欢沿着海岸线骑自行车来着。”
“嗯。”
“你送我的卡木沙酱正好用完了,可以去买些新的回来。”
“嗯。”
“……我有东西要给你。”
方应雅犹豫着从口袋里取出一张信用卡,“其实我想拒绝的,但我觉得这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你出事的那天,其实是贺望泊通知我的,他让我把这张卡交给你,说所有支出他会承担。”
白舟扫了一眼那张黑卡,问的却是:“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不清楚——你想要留下这张卡吗?”
白舟摇了摇头,方应雅便将卡收了起来,“那我找机会还回去。你钱够用吗?我想帮你,不要你还。”
“够的,”白舟说,“不用担心。”
两人静了一段,然后方应雅轻声唤他:“小白。”
“你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我真的很害怕。”
白舟又要说对不起,方应雅先拉过他的手,将脸埋进他的掌心,抖着肩膀哭了出来。
她进来之前告诫过自己不要哭,千万不要再哭了,她不想再为白舟平添烦恼,可是……
“我的家人很糟糕,”她说,“我爸妈从小就疼弟弟,多过我,我多有出息都好,在他们眼里只有弟弟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同事之间竞争压力很大,都是对手,没有朋友。我在南淳真的只有我自己一个,可是你关心我,做饭给我,在我喝醉的时候照顾我。我知道你有妹妹,这样讲或许很无耻,可是我……我是偷偷把你当成哥哥来看待的。”
“求求你了,离开贺望泊吧,你和他继续下去不会有好结果的,这种事一定还会再发生的。”
方应雅从白舟的手里抬起头,那一瞬她的面容与白桨的惊人地重合了起来。
“白舟,离开他吧。”
——离开他吧,哥,你要过得幸福。
-
白舟出院是两个星期后的事,而贺望泊由始至终没有再出现过。
他最后是搬进了程桑柳的家。方应雅租的是一人间,白舟是不可能听她的话,让她睡地板的。程桑柳家里宽敞些,还有专门的客房。
白舟从第一医院辞了职,他主动的。这件事闹得太大,上头很担忧白舟的精神状态。白舟不愿任何人为难,还在住院的时候就递了辞呈。
他还有存款,但不多,白舟想着从伊尔伯斯回来以后应该怎么办。他不是太担心,对于找工作他很有经验,只要有手有脚,就总会有办法的。
辞职以后他的病人就悉数交予了同事来照料,其中包括裴远向。
白舟收到裴远向信息的时候,正在为程桑柳准备晚饭。他不是白吃白住的人,很自觉地把所有家务都负责了,包括变着花样地给程桑柳做饭。
裴远向问他为什么辞职。
白舟擦干净手,回道:别担心
下一秒裴远向的电话直接过来了,白舟一慌,条件反射地摁了接听。
“柯医生什么都不肯说,”裴远向开门见山,“他越不肯说,就越说明这事跟你那前男友有关。他不让你上班吗?”
“不是的……”
“那你为什么辞职?”
“我……”白舟含糊其辞,“总之发生了很多事。”
“你不用这样防备我,我清楚我们之间没可能,”裴远向听起来很平静,“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辞职。你很喜欢这份工作不是吗?天天主动加班。”
白舟沉默了一时,才回答道:“因为我救不了任何人。你看,远向,我想救你,却把你推进了另一个火坑。”
“我没有觉得被你推进了火坑。”
裴远向说:“重来一次,我还是想要认识你。是我自己要喜欢你,直到现在,明知道没结果,我也还是忍不住关心你究竟过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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