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贺望泊闲聊一般问,“聊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谢谢他……嗯……三年前,他给了我一个选择……”
“我理解,”贺望泊说,“三年前他做得对,至少你能继续读书。”
“……离开的时候,我还去见了王师姐,”白舟带开话题,“我好像没跟你提过,其实我在第一医院的工作是王师姐介绍的。她对我一直很好,我们聊了一会儿,我说我不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好像不适合做医生,然后她问我要不要继续读书。”
白舟都没料到自己原来这么多话,他把脸贴在贺望泊的肩颈,絮絮叨叨地要将这一生的话都说出来似的。
“我想了想,好像读书的时候确实没有那么难受。我做肿瘤科,我们一般处理外科切不掉的末期癌症。很多病人其实都没有康复的可能性了,我能做的只是尽量让他们活久一点,可以再完成几件心愿。”
“我总是看着别人死,爸爸、妈妈、妹妹,我的病人。”
“很多次我都想,我选错了,我不应该做肿瘤的。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死亡,是我高估了自己。”
白舟的骨架小,本来就轻,大伤一场更是掉了不少肉,背起来不应该这么重的。
贺望泊吃力地想,他背着白舟,而白舟又背负着些什么呢?
这么多年,他竟从未真正了解过他,聆听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仅仅是因为白舟嘴笨,什么都藏在心里,还是因为他贺望泊太自私,一直都只顾着自己,觉得受伤的只有他。
“你已经很努力了,”贺望泊说,“要试过才知道不适合,如果读书比起工作没有那么沉重,那就继续读下去。”
“嗯,我在伊尔伯斯的导师很好,他做的方向我也有兴趣,是免疫治疗。他曾经说欢迎我随时回去找他,我可能会回去伊尔伯斯……伊尔伯斯,很漂亮,是个海国。我的大学在格莱港,是伊尔伯斯最繁华的港口城市。从市中心开始,往哪个方向骑车,最终都会骑到大海。”
“开心吗?”贺望泊问。
“开心。”
“那就好。”
白舟说起他在伊尔伯斯的三年,他在一间中餐厅打工,老板夫妇对他很好,有时还带他去旅游。他说自己的人缘好,遇到的人全都对他很友善。贺望泊心想这句话错了,他就对白舟不好。
有空的时候,白舟会沿着海岸线骑自行车。这是格莱港的特色之一,几乎要将整座城市圈起来的海岸线,另一特色就是面具节。
每年的十二月一到,游客便从四面八方涌来,每个人都会戴上面具。面具节当天,入夜以后海滩四处都是篝火。如果这时有人邀请你跳舞,你是不能拒绝的……
他这样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从心底最深处出来,带着暖意,拂过贺望泊的耳朵。
贺望泊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生动的白舟,和在游艇的那次一样无忧无虑。
其实我真正想要的一直都很简单,贺望泊想。
他静静地听着白舟说话,不切实际地暗自祈祷这条路永远不会走到终点。
在白桨的墓前停下以后,白舟就收起了那些闲来无事的话。两人之间是一种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墓碑镶着白桨的照片,少女浅浅微笑,安静地注视着她的哥哥和贺望泊。
而后贺望泊开口了:“当年她说的话是对的,你和我在一起没有幸福的可能。我永不知足,无法停止向你索求。”
“舟舟,你曾经问过我,在这世上我唯一关心的事,是否只有你会不会离开我。”
“现在我能回答你,不是的,虽然这句话由我来说很可笑,毕竟我毁了你这么多年的人生,但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幸福。”
“所以舟舟,我放手了。”
秋冬之际的墓园,时而有雀鸟啁啾。蔚蓝的天幕之下刮过一阵清冷的风,穿过了贺望泊漫卷的头发,也翻动了林间的叶片。
叶片大多枯萎,摇摇欲坠地在枝头挣扎无果,散作满天。
这一幅画面后来白舟记了许多年。
他经常想起那时贺望泊的眼神,他再未从任何人身上见过那种眼神。原来爱到了尽头是想要毁灭自己的。
“还记得你说喜欢我的那晚,我问你愿不愿意为我去死吗?”
“我曾经想找一个可以为我而死的人,我以为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可是,等你真的差点死在我眼前,我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死很简单,活着才难。舟舟……我……”
“我知道我不配说那三个字,但我的确……”他似乎想解释,最后却只是自嘲般地轻笑了一下。
“总之我会为你好好地活下去,这是承诺,你不必担心我再寻死,我不会再用任何方式干涉你的人生。”
“你可以爱上别人,”贺望泊说,“你可以忘记我。”
“白舟,我放你自由。”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个情节!超喜欢!(今晚还有一更哦!
第51章 Kleoirieu
伊尔伯斯在南半球,十二月是夏天。程桑柳打着哈欠从机舱里出来,眯着眼睛看玻璃通道外灿烂的天气,想着前晚她还在南淳深冬的机场里撕着暖宝宝的包装,顿觉恍若隔世。
方应雅已经举着手机拍个不停,兴奋得像个小孩,“格莱港!我又回来了!”
“快点走,等等再拍照,”程桑柳毫不客气地拽过她的手,“我们飞机晚点,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方应雅两年前来过一次伊尔伯斯的格莱港,记忆尚算新鲜,还记得这里的机场布局。两人取了行李出来,没费太大功夫就找到了约定好的地点。
隔着段距离就看见一个亚洲男生在座位里看书,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无碍他专心致志,手指又揭过一页。
方应雅三步并两步飞奔上前,高兴地喊小白。
白舟应声抬起眼,一张脸从暗色转入明光,方应雅的脚步立时就停了。
下一句是脏话。她和程桑柳混得久了,也开始讲脏话了。
“我真是操了,”方应雅惊叹,“你怎么还能越长越好看?你的颜值没有上限吗?”
白舟一愣,不自然地摸了摸脸颊,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程桑柳来了,见了白舟很是满意,“看来这里挺养人的,你精神好了很多——不过,这也太过分了吧?你在个海岛生活了两年,竟然一点都没晒黑?”
白舟一板一眼地解释说他有每天擦防晒。这座城市的日光过于充足,不擦防晒的话很容易晒伤。
程桑柳不信这是防晒的功劳,“是你妈给你的基因太强大了。”
白舟想起记忆里母亲白皙的肌肤,觉得这也有道理,于是点点头说:“谢谢妈妈。”
-
白舟的样貌实则没有太大变化,方应雅之所以觉得他变好看了,大抵是因他的状态相比起两年前好了很多。他已经停了抑郁药物,三餐规律,时常运动,有固定的社交,体态和精神面貌都健康许多。长到了二十八岁,终于有一种成熟男人的感觉了。
这种感觉在他开车时尤其明显。两个女生在他的后座不住交换眼神。方应雅偷偷发消息给程桑柳,说感觉白舟变了很多。程桑柳发了个微笑小猫的表情,问她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程桑柳:这证明当初他离开贺望泊的决定非常正确。
白舟住在大学附近,日常通勤不需要开车,特地去考驾照是因半年前程桑柳说有机会和方应雅一起来格莱港。白舟就想着如果计划带她们去格莱港周围的小镇玩,自己开车会更方便,这才抽时间去学了车。
到家楼下以后,他将车停进车库,领着女孩子们去搭电梯。
格莱港民宅的电梯都很小,一次最多只能塞一个人外加一个行李箱。他们分了三趟才到白舟家。
白舟住在五楼顶层,额外有一间阁楼,已经收拾好了,铺了一套新买的床具,是未来一个星期程桑柳和方应雅的卧室。
两年前方应雅陪白舟来格莱港的时候,贺望泊尚未帮白舟买下这套房子,是故她和程桑柳都是第一次参观白舟在格莱港的家。
毫不出人意外,白舟的家相当整洁,窗明几净,露台的绿植长势喜人,充满生气。两个女孩里外看了一圈,方应雅感叹:“比我家整齐多了。”
安置好行李后程桑柳说想睡一会儿。她们坐的通宵机,方应雅出差惯了,在飞机上也能睡得很香。程桑柳就不同了,几乎都没睡过。现在终于安顿下来,她的困意立刻就出现了。
方应雅挺精神,看见白舟的电视柜有任天堂,就问能不能玩会儿。
白舟的表情却复杂起来。
“怎么了吗?”方应雅问。
“任天堂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前男友……”
程桑柳本来都登上往阁楼的楼梯了,闻言又折返客厅,“你和那个伊尔伯斯人分手了?”
白舟面露难色,“不是他,我们很早就分手了。”
“什么?”程桑柳瞪大双眼。
方应雅同样震惊,“那个电子工程师?为什么分手?我很看好他啊!”
白舟早就预料到这两人的质问,但他至今还没准备好答案。
程桑柳看出来白舟犯难了,只得按下紧张的心情,转移话题问:“那这个任天堂是哪国人?”
“美国。”
程桑柳:“分多久了?”
“不久。”还没来得及把东西还给他。
方应雅:“有照片吗?”
白舟掏出手机翻了翻,递给了方应雅。
她用两指在屏幕上不停放大又缩小,把这个美国人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统统都审判了一遍后,难掩惋惜道:“长得倒是还可以,但我觉得那个工程师更帅。”
“都分手了还说这些,”程桑柳轻轻推了推方应雅,又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小白,你来伊尔伯斯后只谈过这两个吗?”
-
“……怎么都不说话了?”方应雅问。
-
“三个?”
白舟沉默。
“四个?”
白舟还是不吭声。
程桑柳迟缓地张开五指,“……五个?”
白舟这才以极细微的弧度点了点头。
方应雅原地蹦了起来,“你他妈两年谈了五个?!你怎么提都没提过!”
“一开始、那个工程师,分手的时候想跟你们说的,”白舟越是着急解释,就越是口齿不清,“但是第二段很快就开始,又结束,我、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很快开始又结束?什么意思?你有没有认真和他们谈恋爱啊?”方应雅蹙眉。
“我——”
“白舟,你有做检查吧?”程桑柳突然问。
“停了药以后就没有再抽血了。”
“我不是问这个。”
白舟一愣,意识到了程桑柳真正的问题。他连连摇着双手,道:“我没有乱搞!”
“我知道你不会,我只是担心,毕竟某些性病在这个圈子里确实比较盛行。”
“……我和他们的关系都很短暂,”白舟叹了口气,“我尝试爱上他们,可是……”
他似乎还被困在那座山里,没有力气登顶,也没有力气下山。
方应雅还想要问他事情,但程桑柳看出了他的彷徨,止住了方应雅:“雅雅,之后再说吧,小白需要点时间。”
方应雅只得强按下许多问题。但这样一来,她已经没有玩任天堂的心情了,跟着程桑柳也去了阁楼。
这场审问暂时落幕,白舟松了一口气,坐进沙发里,听着两人的步音一阶一阶渐渐远去。
-
第一个是伊尔伯斯的三十六岁工程师,是白舟在一间咖啡厅认识的。
那天是周四,中央图书馆提早关门。白舟伊尔伯斯语学得意犹未尽,就在附近找了间咖啡厅,想把手上这个章节看完。
找位置的时候经过了一张圆桌,上面放了本汉语字典。白舟看着字典,而字典的主人盯着白舟手里的伊尔伯斯语法书,抬头与白舟对上双眼,然后他们就认识了。
工程师的汉语是在工作闲余自学的,纯粹是因爱好。他讲汉语的流利程度,和白舟讲伊尔伯斯语的差不多,日常交流没有问题,还经常收获“你汉语/伊尔伯斯语讲得真好!”的评价。
他们一开始约定说对方的语言,白舟总被工程师带歪,聊着聊着就用了中文,后来干脆放弃伊语了。
但在聊到比较深入的话题时,工程师还是喜欢使用母语。他向白舟谈起他的初恋,用了一个伊语独有的生僻词汇,“kleoirieu”,汉语没有直译,白舟查了查,大意是令我血流满地的爱人。
他马上就想起了贺望泊。
然后他告诉工程师,他曾经也有这样一个爱人,工程师两道深褐色的眉毛立刻就皱了起来。
那段日子的相处下来,白舟能感觉到工程师对他抱有好感。他一直在找时机向工程师坦白他的过往,而那时候的气氛正好,白舟顺理成章地说了下去:“我和他分手以后,就来到了格莱港想要重新开始,但我不确定自己还可不可以。”
工程师笑起来,“那试试我吧。”
他们试了有四个月,起初一切都好。他们定期见面,分享美食,共度周末。白舟将他介绍给了自己的朋友,包括程桑柳和方应雅。方应雅尤其喜欢他,因为两人都是做电子工程的。
工程师有年长者的所有优点,成熟、可靠、温柔。白舟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这一类的,毕竟贺望泊一开始就是以这种形象出现,但那种心动的感觉始终未曾降临。
35/46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