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舟离开商店,往停车场走去,途径许多怨声载道的人群。
米萨经济不好,物价低,吸引了很多游客,加上它跟格莱港的距离不远,直航只需两个小时,所以很多人会在结束格莱港的行程以后,选择米萨作为下一站。现如今这些人全都被困在了格莱港的机场。
他们从面具节得来的好心情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毁了,白舟听见不同语言的愤怒。或许是出于对母语的敏感,在某一瞬间,白舟从这些层层累叠的语言之中捕捉到了熟悉的中文。
“这么快就没有房间了?”
白舟猛地拧过头,没有、没有他。
胸腔里的心跳失却章法,一记一记胡乱撞击白舟的胸膛。他宛如心脏病发一样大口喘气,浑身冒着冷汗。
在头脑还没整理好任何信息之前,白舟的双脚已被这乱套的心跳带领着,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其他酒店也可以。”
“民宿也行,只是找个地方睡一晚,等明早回南淳的飞机。”
声音逐渐远去,密匝匝的人群挡住了白舟的去路。
白舟一边道歉,一边拨开人流,但这些西方人都过于高大,将白舟团团围困,终于白舟停下脚步,伫立原地。
他的双耳嗡鸣,怔怔地盯着地面的瓷砖纹路。这些纹路起先是笔直的,后来逐渐扭曲。
我得离开这里,白舟想,这里潮湿、拥挤、空气不流通,是发生晕厥的高危地带。
我得离开。
“白舟。”
我不能追着他,所有人都叫我离开。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连他也叫我离开。
“需要我打电——舟舟!”
-
白舟醒得很快,或者说他并没有真的晕过去。在倒进贺望泊怀里的同时,周围人群也为他让出了空间,白舟感觉到氧气随着血流重新遍布身体。
贺望泊慌慌张张地想要联系救护车。白舟有气无力地喊:“望泊。”
“我没事,”他说,“就是、人太多了,喘不过气。”
“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不用了,”白舟扶着贺望泊站好,“谢谢你。”
贺望泊想带白舟找个地方坐下休息,牵着他刚走出两步,白舟说他开了车来,到车里坐坐就好。贺望泊皱着眉,说他这样子开车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真的没事,我是医生,我清楚的。”
贺望泊静了两秒,再讲话时声气低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放心你这样去开车。要是你不想我送你,那我叫个代驾。”
白舟马上抬起头,盯着贺望泊道:“我没有不想你送我,我是……”
他只是不想贺望泊担心。他说自己没事是安慰贺望泊的,真相是他现在脑子还晕晕的,讲话都不利索。
“我是……”白舟攀着贺望泊,着急要解释,竟把内心最深的想法直接讲出来了,“不想麻烦你,你在找酒店,如果你不介意,今晚就住我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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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面发展成这样,白舟始料未及。
手机里方应雅发消息说她和桑柳姐准备飞了,白舟回她们一路顺风,心虚地没有提他在机场遇到贺望泊的事。
贺望泊专心致志地开车。他有国际驾照,懂得开右舵车,但次数到底不多,所以格外谨慎,经常检查车镜。
白舟见他认真,也不好打搅,尽管他有很多问题想问。
贺望泊瘦了,或者是因关心一个人,总会觉得他瘦了。
除此之外,他和记忆里的模样没有太大分别。五官还是很三维,眉眼深邃。大抵有段时间没有剪头发了,有一缕卷翘地勾着耳廓。
等贺望泊在白舟的家楼下停好车,白舟才开口:“没想到会在格莱港遇见你。”
“我来度假,”贺望泊目视前方,“本来下一站是米萨,现在可能得提早回南淳了。”
贺望泊过得似乎不算太差,白舟很开心。他没有细想贺望泊只背了一个包,连行李箱都没有,哪里像是度假。
“你可以去其他的海岛,这里几个国家的签证都是通行的。塔德维就很好,游客少,又有很多景色可以看。”
白舟说着取出手机,点开一张海滩的照片,“虽然是同一片海域,但塔德维的海是不太一样的,很安静。”
他往后一张张划着照片,向贺望泊展示日落时分不同角度的塔德维,而后画面一转,屏幕里突然多出两个人。
白舟下一秒就按掉了手机,说对不起。
贺望泊别开脸,“没事,不用道歉。”
那张照片是一张自拍,举着手机的年轻亚洲男性正在亲吻白舟的脸颊,背景是塔德维的海滩。
一直到电梯门合上,两人都没再说话。在诡异的沉默里他们上升。
这座电梯很小,小得两人衣袖碰着衣袖。白舟隐隐约约闻到了那一种属于贺望泊的气味。
格莱港的夏夜湿热,电梯里没有空调,白舟冒了一身的汗,他的心跳得很焦躁,忽然他说:“我和他已经分手很久了。”
贺望泊本来背对白舟,闻言回过头,一张脸转入明的顶光中。
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从失落转为惊喜的起伏,“这个也不是对的吗?”
这个“也”字用得刺耳,白舟没吭声。
贺望泊当他默认。
“没关系,慢慢试,你会有很多选择。”
白舟盯着贺望泊,想这人或许不是他。
或许自己根本没在机场遇见贺望泊,这一切都是他白舟的幻觉。
“到了,”贺望泊说,“那我先走了。”
白舟回过神来,“先走?”
“我秘书订到酒店了,你好好休息,不舒服的话要去医院。”
贺望泊用手挡着电梯的门,等白舟出去,可白舟站着不动。
贺望泊叹了口气,转身出了电梯门。
两人在白舟的家门口面对面站着。贺望泊说他明天很早的飞机去南淳,酒店订在了机场附近,会方便很多。
他这副说辞无懈可击,白舟没有借口留他。事实上,白舟根本不应该留他。他早已决定这一次要为自己活下去,不应该再和贺望泊旁生枝节。
可是他张嘴说出的不是“既然如此,那你路上小心”,而是“房子是你买给我的,既然来了,你顺便看一下好吗?”。
他的借口同样冠冕堂皇,让贺望泊无法拒绝。
-
两年前他们分手,白舟准备回到格莱港继续读书,贺望泊坚持要为白舟支付学费,并为他物色寓所。
考虑到白舟低调的个性,贺望泊放弃了海边别墅这个选项,转而买下了一套临近大学的简单民居。他的选择很正确,白舟说他喜欢这里,方方面面都喜欢,尤其邻里关系融洽。
贺望泊跟着白舟看了一圈,进到卧室的时候,发现白舟的床头放着一只手掌大小的锡制小船,黄黄绿绿的配色很土气。
五年前贺望泊在河内的酒吧街,揽着一夜情的对象正要去酒店,眼角扫见一位妇人抱着小孩在地上卖手工制品。他突然记起了在南淳等着他的白舟,就随便挑了个买下,以符合他那时假扮出来的温柔和贴心。
这么多年过去,如果不是超忆症,他早就会忘掉这件事。
又不是什么贵重礼物,他根本是敷衍应付。甚至他付完钱以后,转头就和别人上床了。
白舟全然不知这段往事,还温声问贺望泊吃过饭了吗。
贺望泊从那只小船上移开视线,说吃过了。
“房子看完了,”他说,“我先走了。”
白舟站在门口陪贺望泊等电梯,眼神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恻然。贺望泊只与他对视了一秒,就不再看他,迈步进了电梯。
他还没吃晚饭,秘书也没订到什么酒店,一切都是谎言。他只是清楚自己不可能和白舟共度一夜而无事发生。
在这里的每一次呼吸都有白舟的气味,所见之处都是白舟生活的痕迹。
他本来只该送白舟回家,确保他没事以后立刻就走,不多作逗留。可他还是犯了贪,想跟白舟再呆一会儿,所以他受到了惩罚。
那一艘锡制小船,白舟悉心保存,崭新如初。
这竟是他送过给他唯一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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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舟倚着门框,失神地看着电梯按钮上小小的数字显示屏。贺望泊在这间房子停留不过十分钟,白舟已经不想面对那种人走楼空的感觉。贺望泊突然的到来与离去像是场梦境,白舟想,这不无根据,毕竟他时常梦见贺望泊。
然而下一秒电梯门开,贺望泊重新出现在白舟的视线。
看见白舟还站在门口,他的神色微微惊愣。
白舟也惊讶地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两秒,贺望泊低了眼走上前来。
“对不起,但是,”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焦急,“我钱包是不是落在这了?”
【作者有话说】
以后如果有更新都是在晚上10点哦
第54章 骚扰
回机场的时候是由白舟开车。贺望泊的所有证件都在钱包里,包括他的国际驾照。
白舟安慰他说既然信用卡都停用了,暂时不用担心钱财安全。贺望泊的护照也分开放在了背包里,还能够回国。
可毕竟旅行时最麻烦的事就是丢钱包,白舟也明白他的安慰没有多大用处。
两人在机场的失物认领处找了一圈,没有收获,办理了报失程序以后又沿着方先走过的路找。距离他们离开机场已过了将近两个小时,对于能以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找到钱包,其实他们不报任何希望。
滞留格莱港机场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席地而睡,这使他们的搜寻变得更为困难。
“除了身份证和信用卡,你的钱包里还有什么吗?”白舟问。
“……没什么,一些现金而已。”
“现金就没办法了。这种情况下找回钱包的机会不大,不如直接去大使馆补办身份证明吧。”
贺望泊沉默。白舟感觉他并不愿意放弃。
白舟能够理解,毕竟他自己就是一件东西要用到老的性格,可他从来不知道贺望泊也跟他一样。
“那个钱包很特别吗?”白舟问。
贺望泊顿了一会儿,说:“不是。”
这停顿让他的否认失去说服力。白舟想了想,道:“要不然我们报警吧,这样找回钱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来,你介意在我家住一段日子吗?”
说完又补充道:“你的现金和信用卡都丢了,我想你在这里也不认识别的人,酒店又不知道能住多久。我家的阁楼刚好收拾出来了,你住多久都没问题。”
贺望泊忽然问:“你不害怕吗?”
白舟露出疑惑的神色。
贺望泊更加直白:“难道你觉得我很安全吗?”
他想说这两年他的病一直没好,或许再也不会好了。他开始服用一些更强效的精神药物,状态却依旧每况愈下。
可是白舟回答:“我没有想过这些。”
这符合白舟的作风。他只是看见人有需要就顺手帮了。如果今天丢了钱包的不是贺望泊,他大概也会发出相同的邀请。
原来他贺望泊并不特殊。他们和平分手,现在是普通朋友,再见面不需要特别躲避。
“你会来吗?”白舟抬起眼,注视着他。
-
贺望泊别无选择,表面的原因是他确实身无分文举步维艰,真正的原因是他没有办法拒绝白舟。和白舟一起住几天,多诱人的选项。
回程的路上白舟很雀跃,话也变得多了起来。他问他面具节买了什么面具,去了哪里,有和人跳舞吗,好玩吗。贺望泊一一答过。
其实贺望泊早就发现白舟比从前更愿意开口,在格莱港的两年他变了不少,成熟、开朗,而且更加漂亮。
白舟还没吃晚饭,顺路停在一间中餐厅。贺望泊说既然入座了不消费不好,顺理成章地也点了一碗米饭。
白舟认真吃饭的时候贺望泊就有机会看他了。他的眉眼没有太大变化,和记忆相差无几,但他的眼睛较之以前明亮,脸色也更红润,看起来很有精神,也更富有魅力。
贺望泊想自己应该是高兴的,毕竟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让白舟自由,为的就是白舟能好好地活下去。
可在内心最隐秘的深处——贺望泊不愿向自己承认,他感到失落与不甘。事实证明,他就是白舟苦难的源头,白舟唯有离开他才能过得好。
吃到中途老板娘来了,看了看满桌所剩无几的菜肴,喜笑颜开地问贺望泊味道怎么样。贺望泊半是客套半是真心地说很好。
“那就好,”老板娘很自然地搭上了白舟的肩膀,看来两人是熟识,她跟白舟说话的神态也非常亲昵和家常,“小白呀,找个跟你口味相近的最好。上回那个白人来这,吃都没吃两口。”
白舟刚想解释贺望泊不是他男朋友,老板娘已经热情地问起贺望泊:“你是哪里人?”
“南淳。”
“呀!我老公就是南淳人,”老板娘开始招呼,“老头,快过来,你老乡——小白,你老家是不是在南淳附近?呀对了!小伙子,我还没问你名字呢!”
“贺望泊,眺望的望,停泊的泊。”
“哈哈,这还能跟咱们小白的名字凑一对,多好!你过来多少年了?”
“姨,”白舟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插嘴,“望泊只是来旅游的。”
老板来的时候,他的妻子正一脸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先吃。他刚想和同样来自南淳的贺望泊搭话,就被妻子使着眼色带离了餐桌。
结过账离开餐厅以后,白舟才道:“五年前我刚来格莱港,就是在这里打工。他们夫妻两人没有孩子,似乎是把我当成了孩子,对我很好,所以我每一任男朋友都会带给他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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