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想跟贺望泊提起这一茬,可不提又很难解释。
“我过去的几任在外形上都是你这样的,比较高,所以他们误会了,真的不好意思。”
贺望泊立刻说没事,说得太快,像是早就想好要这样回答,免得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
他没有再开口,直到白舟打开车门,准备载他回家时,他才忽然道:“能问问你这两年谈了多少个吗?”
白舟耳里嗡的一声,仿若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噩耗。
贺望泊接口道:“不想说也没关系,是我冒犯了,对不起。”
“不、没事,不冒犯。”
他隔着车顶和贺望泊面对面站着,握在车柄上的手紧了又松。
他该隐瞒的——准确来说,不能叫隐瞒,他其实没有义务向贺望泊交代这两年的感情经历。
可不知怎样一来,他已经向贺望泊承认:“前后谈了五个,都失败了。”
他想告诉贺望泊,他说他会有很多选择可以慢慢试,是不可行的。他已经用了两年时间来证明这一点。
他也清楚贺望泊有致命缺陷,绝非发展长期亲密关系的最佳人选。可是白舟的爱情好像只有一个额度,在贺望泊身上用掉了就是用掉了,再也不能爱上第二个人。
“我应该不会再试了。”白舟说。
“对不起。”
白舟抬起头,贺望泊背对路灯站着,他看不清他道歉时候的神情。
“我很抱歉,白舟,我知道我没办法弥补我犯下的错,我只是……非常希望你能找到对的人,我不想你一个人老去。”
他并不会一个人老去,他有很多朋友。就算一个人老去,也并非一件凄凉悲惨的事。在白舟最天马行空的幻想里,他可以每天拄着拐杖到海边散步,直到哪天海浪将他枯朽的身躯卷走。
“望泊,”白舟柔声道,“人没有爱情也能活下去的。”
贺望泊很轻地回了一句,听不清,白舟不确定,他刚想问,贺望泊已经坐进了车里。
白舟站了一会儿,也坐进了驾驶座。回程的路上两人没再说话。
回家以后白舟先洗澡,洗完后到阁楼帮贺望泊换被套和床单。在整理被角的时候,白舟忽然后知后觉地听明白了,贺望泊说的是:“但愿如此。”
白舟垂着头想,自己这样做也未免太残忍。
他难道会不知道贺望泊还爱他。
正如他清楚自己也放不下贺望泊。
可白舟依然出于私心,几乎是强迫贺望泊留下,要他继续痛苦地忍耐。
他不应该任性。如同很多年前的那晚,他大晚上跑到水木上居,跟贺望泊说生日快乐,分明触碰到了他流露出的脆弱,却还是没有留下来陪他过夜。
贺望泊的爱有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唯有回馈予这种同样疯狂的爱,才能令贺望泊安心。
白舟的确想念贺望泊,可他也明白,他们试过两次,每次双方都遍体鳞伤,再来一次,或许也只是徒增伤疤。
-
第二天他们去大使馆报失,所幸贺望泊的护照还在。工作人员检查他入境伊尔伯斯的记录时,白舟发现了两个伊尔伯斯的戳章。
工作人员转身去抽屉里取表格,护照摊在桌上,白舟缓慢地阅读戳章里上下颠倒的文字,确定了贺望泊上一次入境伊尔伯斯的确是在去年的面具节。
本以为不可能得到答案的谜题忽然被解开,可白舟当下一点也不惊喜,与之相反,他感到了一种滞重的哀伤。
办好一切手续出来,白舟故作无事发生,想提议午饭吃格莱港的本地菜,贺望泊已直接道:“去年和你跳舞的人的确是我,这次也只是想来看你一眼,不是什么度假。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来骚扰你了。”
白舟震惊地停在人行道上,“没有骚扰,不要这么说。”
“是我言而无信,对不起。”
“不要道歉……为什么要一直和我道歉?”白舟难以自持,忽然握住了贺望泊的手,“我没有怪你,不要再说对不——你的手怎么回事?”
贺望泊的第一反应是收回手,但白舟很用力地拽着他检查,态度反常地强硬。
贺望泊手部的皮肤极其粗糙,干燥泛红,甚至有好几处龟裂脱皮。
“会痒吗?”白舟问。
贺望泊有些出神。
“望泊,”白舟又问一遍,“手会不会很痒?”
“……嗯。”
“这是接触性皮炎,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贺望泊想他应该狠心一点,把手抽出来,告诉白舟这不重要。
可是白舟握着他的手,与他肌肤相贴的地方源源不绝地传来热度,白舟的体温。
白舟拉着他到就近的公园,找了排长椅坐下,在背包里翻了一会儿,翻出一支护手霜。
这是他之前出入实验室经常要洗手才买的,万幸他买了。白舟在贺望泊掌心挤出护手霜,又仔细地帮他抹开,每一根手指都温柔地抚摸过,连手腕处不受影响的皮肤也帮贺望泊揉了揉。
结束以后白舟松开手想去拧护手霜的盖子,却突然被贺望泊紧紧扣住了五指,不许他松手。
那一瞬所有的回忆尽数涌上白舟心头。
【作者有话说】
小贺还是那个小贺,看起来乖乖的,其实还是恨不得把舟舟永远锁在身边
第55章 他已经分不清了
白舟抬起眼看贺望泊,贺望泊低头看两人相牵的十指。
下一秒贺望泊就放开了所有,站起身,道:“现在有大使馆开的身份证明,我下午就回南淳,这两天谢谢你。”
“可是、可是你钱包还没找到,”白舟也站起身,“我们可以报警,等段时间看看,说不定就能找回来了。”
“里面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而且机场那么多人,找回来的概率很低。”
贺望泊掏出手机,查看最早的回南淳的航班。白舟意识到这次他们一旦分开等同死别,千真万确再无相见可能。
腰间的伤疤有如火烧一样痛起来,诅咒发作了。
“你是不是一直洗手?”白舟问。
“这不重要。”
“为什么一直洗手?”
贺望泊沉默。
“你的病是不是更严重了?这两年你是不是过得一点都不好?我也是,望泊,当初所有人都要我离开你,连你也让我离开你。你希望我幸福,我试了两年,我以为我成功了,直到你出现,我才发现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贺望泊曾经那样伤害他,为什么他还是非贺望泊不可?说到底,当初他是为什么爱上贺望泊的呢?因为贺望泊对他很温柔吗?分明那些温柔都是装出来的,贺望泊发起病来甚至会想掐死他。
可为什么在那个夜晚,在见识到真正的贺望泊以后,他依然吻了上去?
仅仅是因为他忠于自己的选择吗?
“怎么办,贺望泊,我该离开你还是回到你身边?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幸福。我只知道我很想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再陪我几天,你也很想我不是吗?你昨天晚上不是还在我床边看我吗?”
“留下来吧,这里只有我和你,没有别人,就当这一切是场幻觉——”
“我不能留下来。”贺望泊终于开口,声线沙哑,只这一句陈述,没有再多做解释。
白舟低着泪眼,安静下去。
“我送你回家,”贺望泊说,“然后我打车去机场。”
-
这一番挽留用尽了白舟所有的力气,之后他不再反抗、不再言语。回家以后他倒进沙发里,什么都不去看,直到贺望泊走过来告诉他:“这个我带走了。”
白舟张开眼。贺望泊手里是一只黄黄绿绿的锡制小船。
白舟伸手要拿,被贺望泊避开了说:“不要留着这种东西,你要忘了我。”
白舟凝神细看贺望泊。他说不清当下的感受。贺望泊在他的人生里烙下了灼烫的印记,现在又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你要忘了我。
可能是愤怒的,或是觉得可悲,总之白舟听从了当下内心的意愿,朝贺望泊掀起了自己左边的衣角。那道一寸长的伤疤,猝不及防地撕开了贺望泊的眼帘。
这道伤愈合得不算好,两年过去,反而越长越狰狞。
“那你把这个也拿走。”白舟说。
他的本意是想告诉贺望泊,忘记过去是不切实际的,正如再先进的修复手术也不可能使疤痕完全消除。
他没有预料到贺望泊的反应会这样大:后退一步,跌坐在了地上,胸膛快速地起伏以吸取氧气,面色煞白,整个人像是惊恐症发作了。
那一刻白舟忘记了所有的临床知识,头脑一片空白,用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扑上前去摸贺望泊的脉搏,跳得好快。
“望泊,深呼吸,”白舟轻轻地揉着他的脖子,“我在这,不要怕。”
贺望泊的目光空空,没有焦距地盯着地板,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要死,舟舟,不要死,该死的人是我……”
一种难以承受的痛楚击中了白舟,他一把抓起贺望泊冰凉的手按在胸膛,“望泊,我的心脏还在跳,我没事,我还活着。”
贺望泊怔了一时,突然抱住白舟,埋在他的肩头哭泣起来。
白舟也紧紧地回抱贺望泊。躯体的边界尽数消失了,连同那些不断折磨白舟的所有问题,全都化为乌有,整座世界都不存在,只有这拥抱才是真实,从降生开始就必然如此。
他们就这样相拥着,直至贺望泊逐渐平复,从白舟的怀抱里抬起头来,与白舟四目相对。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随时可以接吻。白舟也的确这样做了,他捧着贺望泊的脸吻了上去。
贺望泊没有回应,白舟退开,看见贺望泊满脸绝望。
“你明白我为什么不能留下来了,”他说,“我没有办法面对你,舟舟,从前我不懂爱一个人,现在我的病情更严重,只会做得更糟糕。”
分明前一个晚上还能清醒地认识到,两人即便再试一次也只是徒增伤疤,到了现下白舟却脱口而出:“没关系,我陪你,我们重新再试一次。”
“别这样,如果这次又失败了,我不能再向你保证我会活下去。”
“那我们就试很多次,直到成功,望泊——”
“不要再对我心软了!”
贺望泊抓起地上那只锡制小船,“你知道这个我是和谁一起买的吗?一夜情的对象。我根本就没打算送礼物给你,不过是刚好看见了,顺手买来哄骗你,付完钱我就和别的男的上床了。”
“我什么都没给过你,除了痛苦。”
“没错,我很想你,每年我都控制不住自己来看你。可是我清楚自己没有办法让你幸福,偏偏对我而言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就是你能幸福。”
“你说你这两年过得不好,但至少你现在不用再吃那些该死的药,”贺望泊情难自已,轻轻抚过白舟的侧脸,“我难道不想你回到我身边……可如果你真的回到我身边,我连你的安全都无法保证。”
“所以不要再回头了,好吗?这只会一遍遍地提醒我有多无能。也不要再因为我痛苦,这只会让我更恨我自己。”
“舟舟……”贺望泊情不自禁地拉起白舟的手,顺开他的五指,按在自己的胸膛。从前不屑讲的、后来不敢讲的,在这最终剖白的时刻,再也无法继续压抑。
“我爱你,”贺望泊流下眼泪,“我爱你。”
-
飞机降落在南淳机场,大使馆开的临时身份证明起效,贺望泊顺利地过了海关。
南淳现在是凌晨三点,他按白舟最后的要求给他报了平安,白舟下一秒就回了。从前他也是一看到贺望泊的消息,立刻就会回的。
没有文字,只是一张笑脸。
格莱港比南淳快两个小时,白舟那里是凌晨五点,他大概一夜没睡。
贺望泊盯着手机看了会儿,直到司机的消息进来,报告他的位置。
贺望泊没有回复白舟,锁屏以后迈步往停车场。
回到天源府以后贺望泊首先是洗手。
在飞去格莱港之前林玉芳帮他开了款新药,他的症状一度有所改善,可他没想到这一趟他会和白舟相见。为了不让白舟发现他的强迫症,他一直在忍耐。
贺望泊将水龙头拧至最大,里里外外地洗了足足有二十分钟,还是洗不去那种触感。
从两年前白舟握着他的手、将刀身没入腰腹开始,那种触感就粘黏在贺望泊的手上,就算洗掉一层皮,还黏在骨头里。
直到有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望泊,你不能再洗了。”
贺望泊心一惊,转过身来,白舟正满是忧虑地望着他。
“你怎么在这?”贺望泊诧异道。
“我一直都在这啊。”
“不,你应该在格莱港……”
“格莱港?”白舟歪了歪头,“我从没离开过南淳。”
白舟朝贺望泊走近,轻轻抚摸他的脸,“望泊,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
贺望泊定定地看了白舟一时,而后他取出手机,点开白舟的微信,回他“快睡吧”。
白舟的回复依然迅速:嗯,你也是,好好休息。
贺望泊再抬头看眼前的“白舟”。他正轻轻地笑着,嘴角惯有的弧度和真正的白舟分毫不差。
他的记性实在太好,造一个幻象也栩栩如生。
“我睡了,”贺望泊说,“晚安。”
然后他删掉了白舟的微信。
-
第二天贺望泊先去补办身份证,手续办好后他去了长云医院。
今天林玉芳门诊,早上的号已经挂满。但贺望泊突然出现一定有事,林玉芳排了排时间表,问贺望泊介不介意等到午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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