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悟……你说的是太后?”卢及立刻反应过来,“不对,太后不是已经被禁足了吗,她不可能对皇帝再动什么手脚。”
“卢先生这个态度,可不像与大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啊。”
“……关心仇人,有错吗?”
格西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卢先生说的有道理,不过,现在想要尹昇命的人,可不止屹人,还有夏人呢。”
他捏了捏怀中猫儿的尾巴尖,险些又被挠了一爪子。
“好险好险,”他心有余悸道,“果然,养猫就是有风险,不像狗一样,很难养熟,动不动就给你来一爪子。”
卢及听着他这番话,总觉得意有所指。
但他顾不上计较这些,见格西一副专心逗猫的样子,也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了,转身就走。
格西好心提醒道:“卢先生,你家在城东,你又走反了。”
他刻意咬重了这个“又”字。
消失在门口的卢及重新出现,有些狼狈地道了一声谢,这才急匆匆地向正确的方向走去。
格西望着他的背影,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
清晨的光亮透过山谷的云层,播撒在大地上。
军帐外传来喧闹杂音,躺在榻上的宗策微微蹙眉,睁开了双眼。
他起身披衣走到门外,看到军士们正忙着从一辆辆粮车上卸货,虽然个个满头大汗,却都笑得合不拢嘴。
“大清早,这是做什么?”
他拦下一个亲兵问道。
“宗将军!”那亲兵竟一时都没发现他在身后,吓了一跳。
随后他笑颜逐开地招呼道:“您快来看,这是朝廷发给俺们的新口粮,叫什么……压缩干饼?听说还是用猪油炸出来的呢,泡水里吃,香得很!”
宗策微微一怔:仗都打完了,居然还发补给?
上辈子他在外领兵打仗时,不仅要带着士卒们在当地屯田自给自足,还要厚着脸皮去别处四处借粮,实在难以为继的时候,也不得不低下头去向百姓征粮。
因为光靠朝廷发放的那些粮草,根本无法供给大军每日的巨量消耗。
这些粮草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霉坏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王侯世家田庄里屯烂了的粮食拉来前线以次充好,宗策曾上表激烈反应过数次,每次朝廷说要查,但最终都不了了之。
他走到那粮车旁,从一处漏开的布袋里拿起一块干饼,递到嘴边,咬了一口。
很厚实的面饼,没有石子砂砾,也没有土味。
虽然是冷的,但依然能尝到冷油和芝麻的香味。
在极端情况下,这一块人脸大的干饼泡进水里煮成面糊汤,起码能供一支骑兵队在行进路上再撑两天。
“俺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亲兵还在一旁感叹,“顿顿能吃饱,偶尔还能尝尝肉味儿,有衣穿有鞋换,都不用俺们自己寄信回家叫家里那口子忙活,甚至还能寄些钱回去贴补家用。”
他砸吧了一下嘴,由衷道:“将军,您说陛下对咱们咋恁好呢?”
宗策捏着那块沉甸甸的大饼,低低嗯了一声。
这块饼被他揣进怀里,成了他回去路上的干粮。
马蹄疾驰过青草地,扬起一路飞扬尘土。
忽地,宗策勒紧缰绳。
他勒马走到河堤旁,翻身下马,半蹲在溪边,掬起一碰水,简单洗漱了一下风扑尘尘的面容。
看着水面上摇曳的倒影,他心底竟升起了一种近乡情怯的忐忑。
……会是那个人吗?
……他身边,还会有旁人吗?
宗策挽起袖子,将双手和手腕都浸泡在夏日清凉的溪水里。
这么做能让他的头脑保持清醒。
一只鱼儿顺着溪流而下,估计是闻到了面粉和油腥的味道,凑近了些想来觅食。
宗策垂眸看着那鱼儿一点一点地啄食着自己的指骨,酥酥麻麻的感觉刺激着神经,虎口处消隐的伤疤也泛起了痒意。
他想要摸一摸它,鱼儿却警惕地反身一扭,从他的指缝里蹿了出去,消失在了溪流之中。
鱼儿消失的地方,溪流变得宽阔,河面清风徐来。
夏日开放的雪白蒹葭随风荡起波浪,宗策起身走到那芦苇丛边,折下了一根,回头眺望着新都的方向。
闲聊时,那人与他讲过很多未曾听闻的观点。
他说,这世上最快乐的事情,不是重逢,而是在等待见面的那段时间里,不受控制的心情。
宗策用空出来的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左胸。
那里有一颗心,正在蓬勃跳动着,为了重逢而雀跃、忐忑、紧张、期待……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完全明白了那人的意思。
若是他们生活在千年前的大河之畔,刀耕火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那他一定会每日捧上一簇蒹葭,来到那人的门前高歌。
然而生活在千年之后的宗策宗守正,却只敢折下一支蒹葭,等下次他们私下见面时,再偷偷赠给他。
因为那个人已经富有天下。
或许,也不再缺这一支河畔的野花了。
但宗策还是带上了这支蒹葭。
他跨上马背,朝着那道路延伸的方向疾驰而去。
“驾!”
“吁——”
新都郊外,皇家猎场。
在苏成德的搀扶下,殷祝惊魂未定、战战兢兢地下了马。
直到双腿踩在草坪上,他仍觉得有些腿软。
要不是觉得他干爹当初是载着他策马狂奔的姿态帅爆了,殷祝也不会鼓起勇气做此尝试。
……一次就够了哈。
“父皇,您不会身体还没修养好吧?”尹英骑着小马驹噔噔跑过来,一脸关切地问道,看得殷祝牙根都有点儿痒——这小屁孩居然也会骑马,他都不会!
“没事,好多了。”他勉强笑道,“方才骑射老师教了你张弓引箭,要不要试试看猎只兔子?”
“好!”
尹英信心满满,“父皇放心,今天儿臣一定能满载而归!”
说完他就招呼了左右一声,一马当先地钻进了丛林里。
殷祝这次不仅带了尹英和两位公主,还叫宗伯挑了几个宗室的年轻小子,陪着尹英一起。
名义上是给皇子挑伴读,实际上殷祝心里想的是小屁孩最好多交几个朋友,以后少来烦他。
他操心他干爹一个人就够了。
“陛下,您不参加吗?”
苏成德看了看殷祝身后紧紧板着一张脸、一副草木皆兵模样的应涣和众禁卫,觉得压力有点儿大。
“不了,朕就是出来透透气的。”
殷祝对古代的围猎一点兴趣都没有,再刺激,能刺激得过开着皮卡在非洲大草原上追猎豹吗?不过是些兔子麋鹿的小玩意儿,拿来给小孩练手倒是可以。
远处有一处湖泊,殷祝眯眼看了看,觉得有些像上次宗略带他和宋千帆去飞鸟坊时看到的那座。
正好那里有座凉亭,殷祝便打算过去坐一坐,避开夏日毒辣的阳光。
但那里已经靠近皇室猎场的边缘,应涣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先叫人过去探查了一番,确保周围没有埋伏的刺客,这才恭恭敬敬地回来请殷祝。
“你去跟那小子说一声,别回来找不到人了。”他吩咐应涣。
“……是。”
苏成德见应涣犹豫,知道他是担心陛下安危,便主动对殷祝说道:“陛下,还是奴才去吧,应大人这边恐怕走不开。”
“也行。”
殷祝随口答应下来,苏成德便放心叫人牵来一匹马,循着丛林中的马蹄痕迹追了上去。
“殿下,我又射中一只!”
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少年拎着一只还在蹬腿的兔子,又惊又喜地回来向尹英报喜。
尹英骑在马上看了他一眼,“不错,挂起来吧。”
少年便拎着兔子上前,想要挂在尹英那匹小马驹的身上,但那上面已经挂了四五只兔子,根本挂不下了。
“啧,笨死了,不知道把小的扔掉啊?”尹英踹了他一脚,“磨磨蹭蹭的,下次我不叫父皇带你出来了!”
“殿下我错了……”
看着那少年主动认错,还讨好地承诺再给他打一只更大的来,尹英这才哼了一声放过他。
“父皇说过,君主要有容人之量,你们今天跟着我打猎,回去之后,我有好东西都给你们分。”
尹英学着话本里写的向他们保证道。
果不其然,又得到了一阵热烈的欢呼捧场。
“殿下,要不咱们打个大的吧,别打兔子了,”有个少年凑过来怂恿道,“您想想,若是您能拖个鹿啊老虎啊回去,陛下肯定对您刮目相看!”
尹英琢磨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老虎太凶了,我们打不了,除非叫上护卫,”尹英撇了撇嘴,“但他们肯定会告诉父皇,那就没意思了。”
“不过,鹿可以。”
于是少年们开始四散开去找鹿,越走越深。
远远跟在后面的禁卫对视一眼,为首的那人打了个手势,分出了一些人去照看那些子弟,剩下的全部紧跟在尹英身后。
匆匆赶来的苏成德看着满地的脚印和马蹄印,傻眼了。
小殿下是跑哪儿去了?
“真讨厌,这么多人在后面跟着,根本不会有猎物过来。”有少年回头看了一眼,抱怨道,“就不能甩掉他们吗?”
尹英也有点儿不高兴,但还是说:“父皇会骂我的。”
几个少年惊讶道:“陛下会骂你吗?”
“会呀,父皇凶起来可凶了,”尹英又想起了那天殷祝听完自己说宗策坏话后,瞬间冷下来的脸色,整个人情不自禁地抖了抖,“他只会对那个宗策有好脸。”
在场都是宗室贵族家的年轻一代,宗策和陛下的关系,他们在家中也有所耳闻。
听到尹英这番抱怨,一时没人敢出声接话。
毕竟一个是大夏唯一的皇子,一个是如今备受器重的大夏将首,哪个都不好惹。
但尹英看到他们沉默,却更不满了:“你们到底是我的部下,还是宗策的部下?父皇偏心他就算了,就连你们也要偏向他吗!”
“不敢不敢……”
少年们干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年级较大的少年似是无意地提起:“可是殿下,您是未来的君主,宗策是臣,您根本没必要跟他计较啊。要是看他不爽,将来找个理由把他贬出去不就行了。”
“就是,而且殿下您才八岁,那宗策都多大了,等您当上君主,估计他都成老头子了吧。”
尹英听得舒坦,但还是瞪了那个说宗策是老头子的少年一眼:“胡说!我父皇和宗策年岁差不多,他要成老头子,我父皇成什么了?父皇那么年轻,至少能活百岁呢。”
少年们嗯嗯啊啊地应是。
但几个大些的都在心里嘀咕:陛下要真活百岁的话,那你怎么办?
“殿下,前面有人!”
就在这时,一个去前方探路的少年急匆匆跑回来。
尹英:“这里是皇室猎场,不准许平民百姓入内,怎么会有人?”
“可能是走错路了?但看他样子,也不太像迷路,”那少年挠了挠头,“要不殿下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尹英和周围几个少年对视一眼。
他率先下马,取下弓箭,“走,去看看!”
走过去才发现,前方是一处断崖,距离下面至少有七八米高,一群少年鬼鬼祟祟地凑到断崖边上,果然看到底下有一个人。
那男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正靠在一棵老树根旁歇脚,手里还啃着半块干饼,马被他用缰绳拴在树根上,正低头嚼着地上的草叶,背对着他们,惬意地甩着马尾。
“是不是刺客?”尹英强压着兴奋低声问道,“我看到他带刀了!”
要是他能抓住刺客,这可比老虎还厉害!
父皇一定会夸奖他的!
“不,好像不是……”他身边一个少年眯起眼睛,“我怎么觉得,这人长得,有点儿熟悉呢?”
尹英刷地转头,失望道:“你认识他?”
“哦,我想起来了,”他压低声音,“殿下,这是宗大人啊。”
“……宗大人?”
“宗策,就是那个宗策,”那少年激动道,“之前散朝时我跟着父亲在皇宫门口见过他一面,是他,错不了!”
“他跑这儿来干什么?”尹英无法理解,“他不是在和北屹打仗吗?难不成……”
他想到一个可能性,脱口而出:
“他当逃兵了!?”
众少年:“…………”
“殿下,宗策打赢了,”他们不得不纠正尹英的这个离谱念头,“打赢的人是不会当逃兵的,而且他还是江淮总督,大夏的将军。”
要是连宗策都当了逃兵,那他们这帮人还是早点洗干净脖子,找根绳子自己上吊吧。
尹英切了一声,有些不爽地瞪着宗策的背影。
不就是比普通人腿长了点儿,身高高了点儿,长得健壮了点儿嘛,凭什么能叫父皇这么重视他?
他眼珠子轱辘一转,突然露出一抹坏笑来,从腰侧解下弓箭,对着宗策的方向张弓搭箭——
“殿下,不可啊!”
左右少年大惊失色,连忙按住他,险些把尹英压断气。
“让……让开!”尹英一把推开他们,怒道,“我又不是要射他,我是要射那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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