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串消息砸下来,别说殷祝了,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殷祝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这边装出一副快要不行的样子,浩浩荡荡地御驾亲征,结果北屹皇帝眼看着就要真不行了?还全面收缩战线?
不对。
“既然这样,北屹国中现在的话事人是谁?”他立刻问道。
总不可能是那个牙都还没长起的太子吧,他可比尹英那小子还要小!
信使低头道:“回陛下,信中并未提及。”
殷祝摇摇头:“那定是格西了。”
他干爹之前给他的信中提到过,孔雀王妃是格西一手扶持上位的,入宫不过一个月就有了身孕,讨得北屹皇帝大喜。
也正是因为向北屹皇帝献上了美人,加上过人的智谋和狠毒的秉性,格西才能受到重用,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但殷祝甚至怀疑,那个太子很可能,根本就不是北屹皇帝的种。
搞不好格西才是他真正的爹呢。
“陛下,这不是大喜事吗?”苏成德见他脸色不好看,不由得疑惑问道,“屹人主动收缩战线,说明他们是怕了呀!”
“如果只是治从,那他确实可能担心大夏趁火打劫,”殷祝说,“但加上一个格西,就不一样了。”
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殷祝有些看不透。
他想了一会儿,想得脑袋发昏,加上马车颠簸,晕得想吐,赶紧叫人先停下来透口气。
算了不想了,这种事,就让他干爹去操心吧。
殷祝非常理直气壮地想道。
在投奔他干爹的路上,他就已经开始做起了甩手掌柜,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偶尔把青琅叫到车厢里来唱两段小曲儿,再捏着鼻子喝两口归亭熬的药,一路上生活倒也不算无聊。
但等快到前线,状况就完全不同了。
殷祝撩起帘子,目光沉沉地望向外面破败的城池。
他没有叫人刻意去清路,因此所看见的每一幕,都是真实的战争遗迹。
入目所及,一片苍凉的黄土,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乞丐,拖家带口的流民,还有被炮火打烂的房子和街道。
整条街上尘土飞扬,弥漫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腐臭气息。
土木砖石之间,隐约可见干涸的血迹和残肢白骨,殷祝甚至还远远看到,有无数秃鹫和乌鸦,正盘旋在一处小楼的屋顶。
再定睛一看,那原本插着酒家标旗的杆子上,竟穿着一个赤身裸体、脐带尚未剪断的婴儿躯体。
它眼睛的位置只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眶,而停在旁边的乌鸦,鸟喙中正咀嚼着什么,吃得羽毛油亮光滑。
殷祝猛地放下帘子,喉咙里涌上一阵反胃的酸水。
他深吸了两口气,强压了下去。
他闭上眼睛,哑着嗓子对外面说道:“叫人去把这附近的尸首都火葬了,免得夏天炎热,生了瘟疫。”
“是,陛下。”
“还有,给他们烧些纸钱吧。”
“……是。”
这一刻,殷祝突然前所未有地想要见到宗策。
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担忧和思念。
想要见到他,想要给他一个拥抱。
想要告诉他,无论是胜是败,自己永远都会在他身后。
立刻,马上。
但前面的路不好走,殷祝只好耐下性子,告诉自己马上就要到了,不要着急。
青琅默默地提来箱子,在颠簸的车厢内,小心地为他上妆,又取来铜镜为他照看。殷祝瞥了一眼,活脱脱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痨鬼。
该不会把他干爹吓到吧?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殷祝忽然有点儿好奇,要是他干爹知道自己要死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应该就不会介意他御驾亲征的事儿了吧?
这么一想,殷祝还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因此也错过了青琅欲言又止的神情。
大军进到距离前线只有二里距离时,见实在拖不下去了,殷祝只好派出使者,去告知他干爹援军到来的消息。
这么长时间不见,他瘦了没?样子有没有变化?会不会因为峦安关失守的事情,吃不好睡不好,显得特别憔悴?
他会不会……怨朕用错了人?
殷祝的心中挤着无数个问题,他挺直脊背坐在车厢内,长吁了一口气,攥紧了放在双膝上的拳头。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紧张了。
直到耳畔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那道带着些微沙哑、熟悉得让他眼眶发热的声音,殷祝的一颗心,这才重重地落了地。
“——臣宗策,叩见陛下!”
殷祝的指甲扣进掌心,他恨不得现在就掀开帘子跳出去把人扶起来。
但是不行。
这种行为太不符合他现在的人设了,周围人多眼杂,容易走漏风声。
所以他低低地咳嗽了两声,故意用一种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宗爱卿,有劳你来接驾了,平身吧。”
回应他的,是一阵令殷祝心惊肉跳的沉默。
半晌,外面的宗策才低声道:“多谢陛下。旅途劳顿,陛下还是先到军中,入帐休息吧。”
殷祝震惊地察觉到,他干爹的嗓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颤意。
完蛋,他心想。
……这下玩大发了。
作者有话说:
宗策:天塌了。
殷祝:天塌了。
第78章
马车慢慢向军帐处驶去。
听着外面哒哒的马蹄声,昏暗车厢内,殷祝的心跳声也愈演愈烈。
他很想撩起帘子看一眼他干爹,可惜有贼心没贼胆,只好安慰自己,现在人太多,等下进帐后跟他干爹说清楚实情就好了,根本不需要担心。
所所所以他到底该怎么坐比较好?
靠着坐?斜着坐?还是趴着或者躺着?
殷祝抿着唇,用手使劲儿扇了扇风。
明明还没到夏天,他忽然觉得这车厢狭小闭塞,闷热得很,几乎叫他喘不过气来。
结果因为太过于专注思考,没注意到马车停下,险些一头撞到车厢上,幸好被他眼疾手快地用胳膊撑住了。
“怎么驾的车!”
宗策难得发怒了,厉声呵斥那车夫。
殷祝上一次听到他干爹这么怒不可遏的嗓音,还是在和挟持自己的祁王对峙的时候,心里顿时一咯噔。
等听到飞速靠近的动静后,更是吓得立刻躺平脑袋朝里,用薄毯盖在身上,不敢多看一眼,生怕露馅。
“陛下!”
车厢的帘子被大力撩起,阳光随着来人焦急的身影一同倾泻入室。
殷祝屏住呼吸,感觉到两条有力地臂膀从自己的腰下和膝弯处穿过,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身子便已经腾空而起。
他下意识睁大双眼,朝着上方望去。
午后的太阳仍旧耀眼夺目,视野中,逆着光的宗策一身风扑尘尘,下颌线凌厉干脆,眉目间已经完全褪去了青涩,轮廓比从前更加刚毅硬朗几分。
他用两条结实有力的手臂,稳稳托举着殷祝的身体,动作却小心得像是抱着一绢流水似的丝锻,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叫怀中人被风吹跑了一样。
那对邃密的浓眉下,压着一双黝黑渊深的眼眸,宗策低垂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殷祝,瞳孔中的情愫悲喜交并,压抑着风雨欲来的阵势。
方才在帐中惊闻陛下御驾亲征到此,宗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等那使者再三催促,言明陛下病体受不得风寒、望总督大人早些过去接驾时,宗策才猛地反应过来,从座位上霍然起身。
动作之大,几乎要掀翻面前的桌案。
“你再说一遍!?”
兴许是宗策的厉色吓到了那使者,对方下意识后退半步,结结巴巴地说:“总督大人,陛、陛下正在外面等您,最好早些过去接驾……”
“前一句!”
使者有些茫然,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一句,直到被宗策的杀气一激,顿时打了个激灵,立刻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陛下病体受不得风寒!”
宗策垂在身侧的双手捏得咯吱直响,“他生着病,还长途跋涉来前线,还要搞什么御驾亲征?满朝文武都是废物吗,没有一个知道拦一下!”
这话使者可不敢回,只好诺诺缩着脖子。
但宗策也没打算从他那里问到答案。
他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仰起头,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猛地睁开眼睛盯着那使者:“上马,带路!”
一路上,宗策的脸色都极为差劲。
看到他这副样子,身边人根本不敢多话,直到宗策自己主动开口询问那使者:“陛下得了什么病?”
“这……小的不知,”使者小心翼翼道,“但听宫里传言,似乎还挺严重的,不然……”
“说!”
他吓得一哆嗦,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不然陛下也不会急着立太子了。”
“…………”
宗策的副官气得一口气没上来,简直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这话也是你该讲的吗?
有没有点眼色!
他刚要开口劝劝自家上官别把这小子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一扭头,视野中竟只剩下了一个马屁股。
滚滚烟尘扑面而来,他呛得咳嗽了半天,赶忙用袖口掩着口鼻,闷声喊道:“大人,等等我!”
可宗策根本听不到他在后面喊些什么,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
是他的罪过。
那个莽撞丢了峦安关的守将,当初殷祝在任命此人前,还特意在书信中提起过,并询问他可不可用。
他念在这人从军二十载,无功无过,行事也算得上稳健,便回了一个“可”字,因为并不寄希望于对方能立下什么功劳。
却不想,此人被前线接二连三的捷报迷了眼,真以为屹人军队不堪一击,着了治从的道,出关冒进,造成后患无穷。
若不是北屹皇帝突发急症昏迷,叫前线将士们喘了口气,恐怕山河十四郡内刚刚形成气候的复国战线,也将毁于一旦!
用错人是一罪,弃城撤军又是一罪。
宗策知道那座城他们守不住,可哪怕冒着风险,坚守几日再撤,或许就不会让那人在病中听闻此事,雪上加霜……
愧疚和自责犹如荆棘般缠绕着他的心脏,随着每一次呼吸,刺痛就会愈加深入几分。
在将殷祝从车厢中抱起时,他闻到了淡淡的苦涩气味。
那是中药的味道。
这味道,他从前也能闻到。
但这一次格外浓郁。
仿佛已经沁入了血肉和骨髓之中,成为了那人生命的一部分。
他恍惚了一瞬,甚至有种自己在做梦的感觉。
而怀中轻飘飘的重量,更是让宗策感觉到了恐慌。
他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一言不发地用薄毯裹紧了殷祝,把每一丝缝隙都盖得严严实实,生怕有风漏进去,然后匆匆移开视线,就这样抱着殷祝,大步走进了主帐内。
苏成德在他们后面,叹息一声。
幸好他早就准备,早就叫人清了场。
除了陛下和宗大人身边最亲近的一些近臣外,没有人看到宗策这副堪称“大逆不道”的模样——身为臣子,居然敢问都不问,就直接闯进陛下的车驾内把人抱走,要是换做一般人,这会儿脑袋都该落地了。
殷祝不知道一般人会怎么样,但他靠在他干爹胸口,听着宗策沉重而压抑的心跳声,只恨不得自己先给自己两巴掌。
一方面是因为愧疚,另一方面是因为尴尬和不好意思。
他就算病得再重,倒也不至于如此吧!
以致于宗策刚把他抱进帐内,殷祝就挣扎着想要跳下去,但被宗策一把按在了榻上。
“朕没病!”
他赶紧拽住宗策的袖子解释道:“都是演给外面那些人看的,朕好好的,你看!”
说着殷祝就用袖子使劲儿抹了把脸,冲着他干爹傻笑起来。
也不知道抹成啥样,反正先自证清白就是了。
宗策的动作顿在了那里。
他弓着身子,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漆黑的眼瞳安静地看着殷祝,像是灵魂出窍了似的。
殷祝被他看得越来越心虚,到最后,就连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干嘛,朕又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别生气啦。”
他仰起头,发现他干爹铁骨铮铮的汉子,再怎么被人诋毁中伤都不曾变过表情的人,眼中竟有刹那的水光闪过,瞬间脑袋一懵——
不……不会吧!?
宗策抬起手,轻轻拂上他的脸颊,一点点替他抹去了那遮盖容颜的苍白脂粉。
“陛下,”他哑声说,“你不该来的。”
他的呼吸声逐渐加重。
“是策无能……”
殷祝感受到了那干燥掌心的颤抖,愧疚感瞬间爆棚,反手扣住了他干爹的手,把人拖进了怀里。
“说什么胡话,再扯这些朕可要罚你了,”他闷声道,“那么久不见,你就想跟朕说这些?”
“……陛下瘦了许多。”
“这个朕也不爱听,换一个。”
宗策不说话了。
他的五指一寸寸摸过殷祝凸起的后颈骨,再到脊背、肋骨,直至腰椎,每一寸都摸得十分认真,不带丝毫情欲。
但殷祝总有种自己在被当成猪肉论斤称的感觉。
他不自在地扭了下身子,想要避开他干爹的查岗,可惜没能成功,还被按在榻上,又从大腿一直摸到了小腿肚子,还帮他脱了鞋袜,方便摸得更仔细些。
殷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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