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德呼吸一窒,那尊玉佛他是见过的,当时还在咋舌,这样的宝贝怎么就落到了那群蛮子手里,金子蒙了尘都不知道打理。
还偏头和自己干儿子感叹,说有朝一日若是能在家里供上这么一尊,那这辈子也算是没白活。
没想到,这才没几天,陛下就把这宝贝转手赐给了他,甚至还知道他喜欢翡翠……
苏成德接过圣旨,声音颤抖地跪谢了殷祝。
转身离开时,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他走后,宋千帆收回视线,问道:“苏公公虽为宦官,但的确人品能力了得。但陛下把这么贵重的东西赐给他,是不是太过了些?”
像是担心殷祝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又委婉补充道:“毕竟当初那尊玉佛入库时,半个硝城的人都来看了,臣听那些士兵们议论,都以为您要么将其收入皇室宝库,要么会赐给宗将军呢。”
“当然,这宝贝赐给谁,都要看陛下您的意愿,但又是圣旨,又是让本人亲自去领,未免会给苏公公惹来非议。”
“苏成德活的年头可比你我二人多,他能不知道吗?”殷祝淡淡道,“只不过他更想要那宝贝,所以顾不上旁人的风言风语了。”
“而且他身为太监,没有子嗣,自然只能多留些财宝傍身,这玉佛价值连城,又是朕亲笔写了圣旨赐给他的,意义重大,对他来说,不亚于一道免死金牌。”
但殷祝还有一层深意没说。
这尊玉佛太显眼了,全城人都觉得他会把它赐给宗策,战时拉拢有功大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若是殷祝大张旗鼓地把玉佛送给身边的宦官,有心人就会多想,是不是皇帝和将军之间出现了矛盾?就算没有,皇帝这个举动,也难保手下大将不会心生不满——老子拼死拼活在前线给你打仗,结果你转头却把这么贵重的宝贝送给了身边端茶倒水的太监,闹呢?
这些都是正常人的思维,也是唐颂会想到的。
殷祝此举,就是在迷惑他,让他主动出招。
他相信自己和他干爹之间的情谊,也相信宗策绝不会因此而多想。
他们昨天还同床共枕相拥入眠呢,区区一尊玉佛算得了什么?
单凭黄老爷说的那番话,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殷祝睡觉都睡不踏实,必须得用尽一切办法尽早弄死他,还有他身边的党羽,也都要一起流放三千里,在他收复山河十四郡前绝对不准踏入大夏国境半步。
但那个人如果是他干爹的话……
咳,那啥,一码归一码。
殷祝揉了揉酸胀的双眼,在缭绕的香烟中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为什么,都到这个时辰了,他的精神倒还挺亢奋的。
“宋爱卿,”他半开玩笑地问道,“你说,要是有一天,朕禅位与宗策,你我同朝为官,你觉得如何?”
啪嗒。
宋千帆手中的笔,自由落体摔在了地上,在袍角处飞溅起一片颇有写意山水样式的墨汁。
但他顾不上脏污的衣裳,大惊失色地瞪着殷祝,双唇颤抖着,一句“男色误国”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陛下,万万不可啊!!!”
第99章
虽然殷祝声称自己只是说说而已,但宋千帆根本没办法完全相信。
他总觉得,陛下是用玩笑的口吻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天下人人都想做皇帝,结果皇帝却打着把这个位置让给别人的主意,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陛下,您可千万不能这么做,不,想都不能这么想!”宋千帆紧张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咽了咽唾沫,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撸直舌头冷静下来,“假使您一意孤行,届时大夏朝廷上下必然震动,宗策就算功劳再大,大臣们也绝不会同意他当皇帝的!”
大夏的皇帝,只能是尹家人,即使是尹昇这样的废物点心,依旧会有一帮忠心耿耿的大臣追随。
只要他还姓尹。
殷祝唔了一声,宋千帆不知道他是没把自己的话当真,还是在思考别的事情,只好说:“方才那番话,臣就当没听见,出了这个门,您可千万别跟别人讲。”
宋千帆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但殷祝却只是漫不经心地从桌上抽出一份卷轴,丢给了他:“看看,这些里可有你认识的人?”
“什么?”他不明所以地打开,发现上面写的全都是尹字开头的名字,显然都是宗室子弟。
这些名字的后面还附注着年岁,宋千帆扫了一眼,发现最大的也不过才十四,普遍年龄都在十岁以下。
“确有那么几个,但臣认识的都是他们的父亲,”他合上卷轴,不明所以道,“陛下挑选这些年轻的宗室子,是打算给太子挑选伴读吗?”
“算是吧,朕打算从这些宗室子中择优挑上那么三四个。”殷祝笑了笑,“我记得你手底下有一号人,交友广泛,尤善识人。”
宋千帆了然:“臣明日就找他去办此事,陛下可有什么别的要求?”
“要听话老实,心思纯善,敬长知恩的,”殷祝毫不犹豫道,“太聪明伶俐的不要,太有个性的不要,父母双亲太强势贪财的也不要。”
这些要求表面听起来都挺合理,但宋千帆仔细琢磨了一遍,又觉得有些奇怪——按理来说,为太子挑伴读,不应该挑那种有眼力见的聪明孩子吗?
他可从丈人那里听说了,太子性格跳脱,最不喜欢那种寡言少语畏畏缩缩的。
难不成,陛下是打算找个话少的伴读,磨磨太子的性子?
可如此一来,为什么还要考核这孩子的父母?
虽然心中嘀咕,但宋千帆还是领了命,把陛下的要求一字不差地记在了心里。
又过了半个时辰,他处理完了桌上的公务,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提醒道:“陛下,该歇息了。”
“嗯,你去睡吧。”殷祝头也不抬道。
上司都没睡,他敢睡吗?
宋千帆无奈,只好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书,挑去灯花,舍命再陪陛下苦熬一晚。
等到了后半夜,他实在熬不动了,手中书册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在眼前飘忽不定,最后模糊成了一团放大的光晕。
宋千帆睡着了。
听到轻微的鼾声传来,殷祝抬头望去,发现他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咧着嘴巴,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嘴角淌下的口水甚至打湿了书册。
他摇了摇头,正好也写累了,便缓步走过去,给宋千帆披了件衣裳,又出门唤人进来,把剩下那些奏折搬到别的房间去。
临走前,还顺便把这屋子里的蜡烛都灭了。
夜尽天明。
公鸡的啼鸣声唤醒了一城百姓,也叫醒了趴在桌上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宋千帆。
他睁开眼,直起身子,迷茫地看着周围,心想我这是在哪儿?难不成昨夜和同僚聚会喝多了酒,干了对不起夫人的事?
等反应过来自己对不起的是陛下的那一刻,宋千帆倒吸一口凉气,噌地从座位上站直了。
但瞬间他的腰又弯了下去——
……维持了一晚上姿势,腿麻了。
有什么东西从肩上滑落,宋千帆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低头一看,瞳孔收缩了一瞬——他认出来了,这是陛下昨日与他见面时,身上穿着的素色外袍。
他慢慢弯下腰,把那件轻薄的外袍从地上捡了起来,五指用力,攥在了手心里,发了会儿呆。
没多久,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宋千帆赶紧松开手,小心翼翼地掸了掸上面的尘土和皱褶,叠好捧在手心里,疾步迈出了屋门。
“陛下在哪儿?”他抓住一个路过的下人问道。
下人给他指了个位置,不远,就在拐角处的偏房。但宋千帆看到那个方向,却微微皱了皱眉头。
别人不清楚,但居住在这里的宋千帆却是明白的,那边的屋子原先是硝城这边的官府储存档案之用,背阳修建,屋内砖石用的都是湖底淤泥制成的金砖,即使夏日触手也十分冰凉;
大门还正对着荷塘,风景倒是不错,但只要在屋子里待一会儿,就会觉得阴凉入骨。
这么冷的天,陛下只穿单衣,在这儿待了一晚上,怕不是要得风寒了!
果不其然,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
宋千帆忙把手中的衣裳放到一旁,跨过门槛,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扶住他:“陛下!您还好吧?”
殷祝说不出话来,只是摆了摆手,脸色青白,十分难看。宋千帆看他虽然重新披了件外袍,但手腕摸着却一片冰凉,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陛下,臣这就给您叫归太医去……”
“不用,”他刚要离开,就被殷祝喊住了,“把药端过来就行,老毛病了,不妨事。”
宋千帆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身盯着殷祝:“老毛病?可臣怎么从没听陛下提起过?”
殷祝干咳一声,心道这种事情被归亭和他干爹两个人知道就够他受的了,再告诉宋千帆,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是吗。
但没办法,现在宋千帆已经知道了,殷祝只好叮嘱他千万不能告诉他干爹,用的理由也很正当——宗策现在在外面为国征战,这种小事,就不必告诉他让他烦神了。
宋千帆并不觉得这是小事,但看着殷祝喝完药、用完早膳后,的确脸色好看了些,便只能默默把劝诫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陛下为国不惜此身,臣子又怎能是贪生怕死、庸庸碌碌之辈?”他感叹道,“历来贤臣不少,明君难得,没想到我宋千帆的运气如此之好,竟有幸能为陛下这样的君主效忠,真是百世修来的福分。”
殷祝险些被一口白粥给呛住。
“打住,这就有点儿过了,”他擦了擦嘴巴,“待会儿你陪朕去一趟军营,宗策走得急,他这人做事朕放心,但时间紧迫,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朕替他去看看。”
宋千帆自然是满口答应。
而此时的宗策,刚率人马到达集东郡。
高耸城墙下,厚重的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敞开,郡守亲自来城外迎接,态度之热情,叫一众士兵都有些受宠若惊。
因为不仅是宗策,就连他们也沾了将军的光,一路被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咳嗽一声郡守都喊人递来蜜水,这待遇,哪怕是副官都没见识过啊。
“要说还得是咱们将军,”副官骑在马上,一张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什么叫深受君恩,百官敬重?就是将军这样的!”
其他士卒也纷纷点头认同,还有人附和道:“上次陛下和将军一起来军营的时候,我全程都跟在后面护卫,看得可是一清二楚,陛下还亲手递水给咱们将军喝呢。”
几人正热火朝天地分享着见闻,忽然被前面的宗策打断了:“别忘了带你们来是做什么的,无关的话题就不要再说了,还有,你们是上战场杀敌的兵,不要在人前嘻嘻哈哈的!”
一众人听出了宗策话中的冷意,顿时噤若寒蝉。
等宗策上了郡守的马车后,大家这才松了口气,有人偷偷朝副官使了使眼色,低声问道:“将军这两日脾气都不大好,是不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您要是知道些什么的话,跟兄弟们说说?”
“说什么说,连将军都解决不了的事,告诉你们就有用了?”
副官瞪了他一眼。
但这番话说得倒是不假,副官最近也在纳闷呢。
这一路上他们忙着赶路,休息的时间本来就没多少,一到晚上,宗策就枯坐在房间中,点燃一盏油灯,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地坐着发呆。
有时候他还会写些东西,但写完又会自己烧掉,副官有心想瞥一眼,但每次到将军房中,只能看见桌上残余的灰烬,和将军盯着手掌发呆的模样。
他用自己有限的大脑想了想,觉得将军可能是想成家了,但顾忌着陛下那边,又不敢娶妻。
唉,这么一想,还是他这样的大老粗好啊。
不会被陛下看上,还能老婆孩子热炕头。
副官心中同情,但也不知道这问题该如何解决。
总不能叫将军背着陛下偷偷娶一个吧,这样既对不起陛下,以将军的人品,肯定也不会干这种事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
副官连着几天都在思考。
直到某天,将军带着他们去乡下查看农田损毁情况时,他在田间看到一个年轻的庄家汉子,终于得到了答案。
那汉子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挑着两担水,满头大汗地走回家,本以为出来迎接的会是个年轻媳妇,谁知道从茅屋里钻出来的,竟是个穿着补丁的清秀书生。
一见那汉子回来,书生愣了一下,一脸心疼地跑过去,用袖子替他擦了擦汗,想要接过水桶,却因为太重提不动,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又被那汉子眼疾手快地扶住,还趁势捏了一下屁股,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扭身就回了屋。
汉子赶忙放下担子,屁颠屁颠地追了上去,手里还捏着一串从山上摘下来的野果子。
副官看得龇牙咧嘴,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放着香软的媳妇不娶,非要娶个男的回家,扭头却看见自家将军骑在马上,远远地望着这一幕,神情柔和,目光竟有些出神了。
副官灵光一闪——
原来如此,他想。
将军怕不是背着陛下,又移情别恋上哪家美貌公子了吧!
第100章
经过几天的排查,宗策等人终于找到了农田被毁的根源。
万幸,这件事明面上与北屹并无关系,始作俑者就是当地的土匪。
但宗策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察觉到不对,是因为在剿匪的过程中,手下人竟然收缴上来了一批刻着飞鸟坊印记的神机。
宗策叫人把这些神机的零件都拆开来,仔细对比后发现,它们竟是多年以前、飞鸟坊尚未经历重建时,父亲监制制造出的第一批神机。
私藏倒卖神机,是视同谋逆的大罪。
宗策确信,自己的父亲,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所以这一批货,只可能是当年有人趁着飞鸟坊大乱之际,偷偷运送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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