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字既通分娩的‘娩’,当wen读的时候,又有丧服之意。看来这位娘娘是死于分娩,生育一事。既是已逝之人,必长栖于棺木,这人被封在棺木之中,有口说不出,可不就是‘冤’?”
说到这,薛炳业已是面如死灰,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紧盯着面前的道士,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破绽。
道士与他大眼瞪小眼,忍不住道:“施主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喝口茶顺口气?”
“不用。”薛炳业再也坐不下去,丢下些碎银,“今日多谢道长,这茶老夫请了,道长请便。”
清徽拱手,“多谢施主。”他道,“既然如此,贫道再多说一句,施主虽久居高堂,可位子做的似乎并不稳,还需小心行事。”
薛炳业脚步一停,回头看了那老道一眼,他什么也没说,转过头时脸色却沉的吓人。
张福原本想让老道为自己算一算,听他说了这么多,又见主子脸色骇人,不敢再多言,只小心的跟在薛炳业后面。
薛炳业一上马车,眼底精光乍现,他低声道:“你派人去查查那老道到底是什么人。”
第28章
苏木到兰池宫时, 楚容午睡刚起。待收拾完后,小新子把人请进来,照例退了出去。
苏木装模做样的做了一番表面功夫后, 迫不及待向楚容提起了昨天的事。
“大人料的果然不错,薛炳业疑心重, 偷偷派了好几个人跟着那道长。”苏木道, “道长在燕京待了一宿,第二日天不亮就出城往西去了, 那伙人跟了半天,什么也没查到,就回去了。”
那日薛炳业在茶摊遇到的道长, 根本不是什么从青城山来的清徽道长而是一个云游四方的普通道士。
苏木在薛府问诊时打听到薛炳业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昭宁寺烧香,因此特意让道士在山腰茶摊等着。只要薛炳业上钩,无论他测什么字, 道士都要按照楚容交代的话说。
可惜薛炳业疑心重,并不完全相信那道士, 背地里又派人去查他的底细。还好楚容早有预料, 并未露馅。
“薛炳业真的会上当吗?”苏木有些忧心。他可不觉得薛炳业就这么轻易信了一个江湖道士的话。
楚容道:“这段时间前朝风波不断,薛炳业栽了个跟头,心有怨言,对谢玄已十分不满, 他本就怀疑谢玄, 经此一事,疑心病怕是一天比一天重。这个时候去刺激他一下, 等他受不住,自然会去求证。”
苏木面上不解:“当年薛贵妃身边伺候的人大都被秘密处死,留下来的也没几个知情的。人证物证都被毁的一干二净, 薛炳业根本没查出什么,怎么求证?”
楚容缓缓道:“不是还有薛贵妃吗?”
苏木一愣,良久才反应过来。他难以置信道:“大人的意思是?”
“开棺验尸。”
楚容声音很轻,“就看薛炳业舍不舍得了。”
苏木感到一股寒意自心间流过。不仅薛炳业在赌,他们也在赌。楚容想利用此事激化谢玄与薛炳业的矛盾,他们筹谋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合适的时机,想逼薛炳业开棺验尸。
若是薛颖被人陷害也就罢了,若是她真的怀有身孕,那他们可真是前功尽弃,白折腾一通!
楚容让他盯紧薛炳业,一旦有所动作,立马禀报。
苏木忽有种成败在此一举的感受,郑重的点了点头。
“哦,对了。” 楚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前段时间闲来无事,用院里的花做了茶包,你走的时候带一些吧。”
苏木迟疑了一瞬,楚容却道:“不是什么贵重物品,随便做的,不要紧。”
苏木:“是。”
小新子将茶包装好递到苏木手中,适逢谢玄从外面进来,苏木行了礼便抬脚离开。谢玄却眼尖的扫到他手中的东西,扭头问道:“他手中拿的是什么?”
小新子:“茶包。”
谢玄语气沉了些:“楚容给的?”
小新子轻轻嗯了一声。
谢玄眉头一皱,楚容对外人素来都是不冷不热,往常太医来了连话都不怎么说,怎么好端端的给这人送茶包?这太医伺候楚容似乎也有半年了吧,依楚容面冷心热的性子,给点茶包也不奇怪。
下一秒,他脑中回忆起年轻太医的模样。这太医模样清秀,长得也算端正,看着可比太医院那些老古董顺眼多了,而且年纪与楚容也相仿。
谢玄不悦的拧眉,当时他是怎么想的,让这人来照料楚容?干脆还是换成以前那帮糟老头子得了!
谢玄虽这么想,到底没在楚容面前说出口。一来慕容旻的话给他提了醒,他现在十分注重维护与楚容的关系,不想再惹楚容生气。虽不能日久生情,对他少些厌恶也是好的。
二来那太医也没这么大胆子,敢在他眼皮底下勾搭楚容!
“我方才看见你赏了苏太医一些茶包?”谢玄状似无意的问。
楚容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嗯。”
谢玄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不仅楚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小新子都有些惊愕皇上竟然没发作,这换往常早就摔筷子摔碗的闹了。
他心道,皇上脾气好了不少,莫非自己的冰糖菊花茶终于见效了?
谢玄火气大,每次他来兰池宫,小新子必要泡一杯去冰糖菊花水,好喝又去火。
不想第二日,谢玄就趁楚容不注意将他喊过来,问:“苏太医来问诊时,楚容都和他说些什么?言行举止可有逾越?”
小新子听着他不善的语气,顾不得思考方才是不是没给皇上喝菊花水,这才没压住他的火气。若是皇上知道苏太医来问诊时,大人都要让其他人退下,必然会大发雷霆。
兰池宫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他并不想徒惹是非,何况楚大人和苏太医根本没什么,楚大人对自己也多有照顾,而且苏太医人也不错,若是因此连累了他.....
“问你话呢,怎么不答?”谢玄不耐烦道。
小新子忙道:“没有逾越,很正常。”
谢玄脸色好转了些,他坚定不移的认为,王新这个小太监压根没有胆子骗自己。
“那就好。”谢玄吩咐道,“以后每逢他来,你给朕盯紧点。”
小新子心砰砰跳:“奴才知道了。”
谢玄稍微放心了些,慕容旻等人马上就要离开燕京,若这时候再冒出一个太医与楚容纠缠不清......那可真是没完没了。
想到慕容旻离开后就再也碍不着他和楚容,谢玄心情大好,出门时还特意凑到楚容身旁亲了亲他的脸,柔声道:“朕晚上再来。”
周围的太监都来不及把眼珠子移开,楚容猝不及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亲了一口,还未来得及发作,脸却已微微泛红。
谢玄含笑盯着他,心中一片欢喜,在楚容发愣的间隙,不等人说话便勾唇笑着出门去了。
而此刻薛府中,薛炳业一夜未眠。
他眼底青黑,脑中一会想清徽道长说的那番话,一会又想近日来谢玄各种不安分的动作,甚至闭上眼睛似乎都能听见薛颖在自己耳边哭。
他思来想去一夜,最终将张福唤来:“你去..去找个仵作。”
张福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仵作?老爷找仵作干嘛?”
“别废话。”薛炳业眉头一拧,不怒自威,“快去!”
张福不敢废话,转身一溜烟跑远了。
直至天黑,一辆马车悄无声息从薛府往郊外驶去。黑云蔽月,唯有寥寥几颗繁星挂在高空,散发着暗淡荧光。
马车最终在一空旷荒野停下,荒野中有一石碑,任谁也想不到这里面埋着的人会是那燕宫中金贵娇软的贵妃。
当初先皇下令将薛贵妃赐死,遗体不得葬入皇陵,而薛家的族长也不愿让接纳令家族蒙羞的罪人,甚至连墓地都不愿割让一块。
薛炳业无法只好选了这么一块山清水秀的地方,当作薛颖的安息之地。此地白天来风景不错,可一到晚上,夜风从旷野吹过,声音宛如百鬼哭嚎,更显凄凉悲惨。
许是怜惜妹妹遭遇,薛炳业一直觉得自己没能尽到一个当大哥的责任,心中愧疚,很少来这看她。
他朝着薛颖的墓碑看了许久,直到家丁仵作等人被这冷风吹的心里发毛,才转过身心狠道:“挖吧。”
十几个家丁听到命令,立刻动起手。听到身后的动静,薛炳业忍不住颤了一下,彷佛那铲子铲的不是坟包,而是他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家丁们才挖出黑木棺材,他们奋力撬开,看到里面的红颜枯骨,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薛炳业摆了摆手,示意仵作上前检查,仵作生平第一次见到开馆验尸的,不禁大为震惊。他忍住心头的恐惧,带着工具跳了下去。
张福找的这仵作经验丰富,乃是燕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厉害。他手在薛颖小腹处摸了摸,发觉摸不出什么,才掏出工具刀,朝张福看了一眼。
薛炳业闭上眼睛,轻轻点头,算是默许。他在心中发誓,若颖儿真是为人所害,必让那人付出代价,也算不白费今日所作的一切。
仵作得到许可,毫不犹豫用工具刀剖开腹部,上头的家丁们不忍直视,都纷纷别过脸。
那仵作动作很快,他查找一番后,心中诧异,立刻爬上去禀报:“回大人,小的并未看见死胎,连个胎儿毛都没看见。”
薛炳业猛地睁开眼睛,转头恶狠狠盯着:“你可看清楚了?”
仵作吓得倒退一大步,哆嗦道:“自然...自然是不会看错的。”
薛炳业脸如金纸,他露出一个好似尘埃落定的表情,双眸在黑夜中闪着怨毒的光,好似索命恶鬼。
谢玄好深的心计,先是害薛颖假孕,薛颖申冤时,先皇本还有几分信她,在所有人猝不及防时,又在先皇面前揭露她与人私通,先皇怒不可遏,彻底失去对她的信任,因那孽胎一事,连带着对谢临也厌弃!
可笑他那时得知妹妹私通,气昏了头,也这么稀里糊涂的中计,根本没心思薛颖是否真的有孕。毕竟私通是真,死罪已定,身孕一事已经不重要了。
薛颖一开始还咬定自己没有怀孕,后来得知他处死了那谋士,开始神志不清,恐怕到死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身孕!
薛炳业几乎要用牙齿咬出血来,这么多年他说服自己,临儿胸无大志,当不成皇帝,做一个闲散王爷也挺好。只要自己活着一天,便能护他一天。
此刻倏尔得知谢玄害死妹妹,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想法,他如今已是半截入土,待自己死后,谢玄这个心肠狠辣的能容临儿到几时?
不光是为了报杀妹之仇,就是为了保临儿无忧,他也要在咽气之前,把谢玄从皇位上拉下,让他给薛颖陪葬!
薛炳业因滔天的恨意,脸色都有些扭曲,并未注意到远处草堆中一个人影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默默后退,而后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黑夜。
第29章
使臣离京那日, 谢玄特意携众臣在午门前相送,唯有薛炳业因病缺席。
宫门前的香车宝马连绵,一眼望过去浩浩荡荡, 如一条盘踞长龙。谢玄身穿朝服,头戴九龙冠冕, 平日冰冷如霜的脸上此刻瞧着竟有些和悦, 好似心情不错。
慕容旻,乌洛兰看着虽与平常无异, 实则各怀心事。自从上次慕容旻硬闯金銮殿,便再也没进过宫。就连一向桀骜不驯的乌洛兰都老实了许多,没生出什么幺蛾子。谢玄也省去了不少应付, 整个人松快的很。
唯有这个齐宴是个麻烦,三天两头的进宫。谢玄每次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他,将他拒之门外。
齐宴满腔怨言, 哪怕此刻要离开了,还不死心要想与谢玄说上两句, 却被周旬拽住。
齐宴瞪了他一眼, 虽然来之前便知这事有些难办,可不想谢玄如此不近人情,摆明了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齐燕以楚水为界,各自占据南楚半壁江山, 楚水旁樊阳, 曲都几城矿产丰富,父皇眼热已久, 可惜迫于北燕国力不敢硬抢。这几城本就在他们地界,凭什么让北燕拿去?
他此行若要回这几座城池,立下大功, 那便在朝中有了威望,那时母后在吹吹耳旁风,说不定父皇就能让他参政。
上车后他逮到周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母后让你来协助本宫,先生这是干什么?不仅不帮忙,还整日出去闲逛,好不快活!”
周旬不卑不亢道:“皇后只让臣看好太子,恪守礼节,勿失分寸。太子心中有数,行事稳重,哪需要臣多此一举?”
齐宴哼了一声,态度却是好了不少:“别以为你说几句话,本宫就不会怪你了。现在事没办成,你说怎么办?”
“其实太子若想获得国君信任,办法多的是。”
齐宴眼前一亮:“这么说你有办法?”
周旬:“待回明齐,殿下便知道了。”
看他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模样,齐宴心道说不定此人真有办法,他咦了一声:“你有办法不早说,本宫何须再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何况殿下此行又岂是毫无收获?”
齐宴忽然想到被自己叫来使馆寻欢作乐的燕京名妓,他知道周旬本意不是这个,却还是有些挂不住脸,模糊的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周旬眼眸微沉,看着那巍峨华丽的宫殿越发渺远,才默不作声的拉下车帘,倚在一边闭目养神。
天气越发闷热,整个皇宫就好像一个蒸笼,纵是有冰块风箱也是闷的人心头浮躁。唯有兰池宫清凉消暑,是个纳凉的好去处。
当初谢玄派人修葺的时候,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尤其是在兰池宫殿外的布置上,颇有移山填海之势。
他不知从哪弄来一座假山,其上山石耸峙,青苔遍布,瞧着就一股幽然碧意,漴漴清水自石间流出,汇入溪流,两岸翠林修竹,繁花点缀,那小溪延伸几十米,最终汇入尽头的鱼池。
哪怕是盛夏时分,这地也带着一股天然凉意,最适合放松小憩。谢玄前段时间批折子批的心烦,看几行字就恨不得将那奏折撕个稀烂。后来他让人在兰池宫竹林中放了张书案,时常带着奏折过来批阅。
此刻他正坐在书案后,风一吹,头顶竹叶簌簌,耳边溪水潺潺,又有心上人相伴,心中燥意一扫而空,看奏折也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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