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逍一时庆幸这味道不好闻, 把谢临给熏走了,他可不愿意让这家伙待在这。
诏狱内外守卫重重,一般人轻易不能靠近,为了让谢临带他来, 楚逍拉下脸求了好久。
他定了定心神, 朝侍卫指的那间牢房走去,里面同样黑漆漆的, 他只能看到地上蜷缩着一个人影,那人影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楚逍揪紧了心, 轻声喊道:“小鱼儿,小鱼儿。”
喊了好几声,里面的人才动了动,爬起身走了过来。
他晃悠悠走到牢栏处,原本白净的娃娃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半张脸都高高肿起,身上全是血迹,几乎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
“阿逍?”单与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
楚逍从闻到那股血腥味的时候,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知道单与肯定会受伤,但没想到会伤的这么重。
“那帮王八蛋对你用刑了?”楚逍气的双眼通红,要不是忍着,这会眼泪改掉出来了。
听说凡是进诏狱的人,不死都得被扒成皮。他那会从平阳被押送到燕京,也是进了诏狱。但幸运的是没人对他用刑,因此楚逍并不清楚里面的人下手有多狠。
单与脸肿了一半,都有些看不出原本的五官,但还是露出一个安慰的笑,那笑在他脸上颇为滑稽:“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再说,我打死了人。”他说到这,脸上有些落寞,“他们打我出气也是应该的。”
五城兵马司应该提前和诏狱的人打过招呼,用刑的人下手出奇狠,常常前一天打的伤口还没开始结痂,第二天又接着原来的地方打,伤口发炎的地方除了血腥味很浓,还有一股发脓的异味。
单与一边说,一边用衣服盖了盖伤口。
楚逍闻言立马愤恨道:“那是他活该!谁让他整日欺负你们!”
单与急忙制止他:“好了,别说了,让别人听到不好。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楚逍支吾半天,最终道,“这不重要。我来就是想看看你。”他从口袋掏出一盒金疮药,“你把这个抹在伤口上,能好一些。还有,你别担心,皇兄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单与神情一动,声音低了下去:“真的吗?我还能出去?”
楚逍立马将楚容在金銮殿外击鼓的事告诉他。
单与沉默的听着,他虽然被关在诏狱内,但对外面的形势也了解一些。那些用刑的侍卫打累了就会说,自己杀人的事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不仅老百姓知道,朝中很多大人都上奏到皇上面前了。他马上就会被处以极刑。
单与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嘴上不说,心里却怕的很。他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失手杀了王勇。可王勇平日里为非作歹,欺压百姓,更是看不起他们这群楚兵,时常羞辱大骂,差点酿成人命。
祭天大典上也是王勇先出言不逊,甚至还羞辱他哥哥单云,说什么他也会割下自己的头颅,到时候兄弟两的头颅都给他当尿壶。
单与最不能容忍有人在他面前说单云,在他眼里,哥哥单云是保家卫国,光荣牺牲的大英雄,岂能让王勇这种烂人羞辱?
他竭力忍住怒火,回了句:“你算什么东西?茅坑里的臭石头,连给我哥提鞋都不配。”
王勇一拳打了过来,他再也忍不住,把王勇推到在地,疯狂挥舞拳头。直到看见王勇脸上见血的那一刻,他心里一阵痛快,他失去理智的砸着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像是要把心中的怒火怨气狠狠发泄出来。
直到有人说王勇死了,他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一阵后怕。
单与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听到自己会被处以极刑时,心中害怕的同时还有一种愤怒。
王勇不是个好人,他杀了人固然有错,可为什么最后下场比王勇这个烂人还惨?他不服气。
可他却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再不服气也没什么用。如今他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蝼蚁,没有人会在乎他说什么。
单与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大理寺的审查结果已经出来了,三日后我就要被问斩。”
“什么?怎么会这样?”楚逍瞪大眼睛,语无伦次道,“我皇兄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他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他靠近单与,低声道:“我听他们说,若是皇兄愿意去磕头请罪,王勇的家人或许还能原谅你。”
这下轮到单与瞪大眼睛,他急得眼睛都快红了:“这怎么行?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能让楚大人做这种事?”
“就是,他们也配?”楚逍也愤怒的附和了一句,他看着单与眼泪汪汪的模样,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大不了我替皇兄去磕头。面子算什么,肯定是救你更重要。我相信,皇兄也是这样想。”
“你也别太担心了。燕帝非常器重皇兄,说不定皇兄求求他,这事还有转机。”
单与想到京中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艰难的看了楚逍一眼,徒劳的摇了摇头道:“楚大人如今已在风口浪尖,不能再让他为了我的事分心操累。我不能连累他...”
“什么风口浪尖?你在说什么?”楚逍这会脑子乱的很,“我和皇兄去王勇家替你求情。你...你等我的好消息。”
这时侍卫已经过来叫楚逍了,催促他赶紧离开。楚逍又急忙安抚了他几句,然后魂不守舍的走了。单与站在阴影内,幽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眸底满是灰败之色。
谢临站在不远处的壁灯下,拧眉道:“快点,我可不想在这鬼地方待着了。”
侍卫按原路将他们带了出去。
谢临得意道,“你来也来了,可别忘了答应我什么。今晚就收拾东西去我府上,说好了任我差遣。”他说着发现楚逍根本不应,转头一看,见人面如土灰,像游离到九霄云外,他上手推了一下,“你怎么了?”
楚逍顺势就坐到了地上,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
王勇命案总算告了一段落,谢玄先前称要调查清楚再降罪,众人本以为他是要袒护那楚人,毕竟他和楚容关系匪浅。
出乎意料的是,谢玄最后竟判了那楚人死刑。
两人为此又吵了一架,楚容斥责他德不配位,枉为天子。
谢玄气的脑袋发昏,楚容越是护着单与,他就偏要单与死。
楚容就算是到了金銮殿上又怎么样,管这桩案子是另有隐情还是别的什么,他是天子,想让谁死,谁就必须死。
没能杀了慕容旻,杀一个无关紧要的楚人倒是绰绰有余。
不仅如此,他还不准楚容踏出兰池宫一步,一举一动皆要派人监视,唯恐楚容背后又搞什么把戏。
“不把你看紧了,万一你又像上次那样,背后捅朕一刀怎么办?”谢玄如是说。
楚容惯不理会,只是日渐消瘦,人也一日比一日冷漠。
谢玄旧气未消,新火又起,他和楚容似乎已经走到了最差的地步,就像站在两座悬崖的绳索中间那样岌岌可危,随时都会掉进万丈深渊。
他常常哪句话把自己说恼了,便要翻旧账似的细数楚容的过错,斥责他的背叛,他的利用,他的冷漠,他的狠心,直至把心里的怨气火气发泄完才肯罢休。
每次谢玄一发火,兰池宫所有人都默默退下,直到那阵咆哮摔打的声音消停,再小心翼翼的进来收拾残场。
楚容十次有九次都不理,只有气狠了才会冷声呛他一句,激的谢玄更加愤怒。小新子每次进来,常常是楚容都是一副天崩地裂都面不改色,宠辱不惊的模样,偶尔面色会夹杂几分冷意,而谢玄眉梢眼角都沾着余火未消的怒意,想让人察觉不到都难。
他打心里佩服楚容的忍耐和气量。
这日,谢玄又宿在了兰池宫,他每次留下过夜,楚容总会吃些苦头,今夜也不例外。
谢玄将他清理干净后,又抱回床上睡去。他睡得并不安稳,就连做梦都是对着楚容歇斯底里的吼,悲伤的好像全世界都背叛了他,而楚容不为所动,一脸冷漠的旁观着,任凭他像个疯子一样,哭的满脸是泪。
他看着楚容和慕容旻离开,眼中是令人窒息的绝望,彷佛有一把尖刀刺进心脏,疼的狠狠揪成一片,以至于现实的自己眉头都皱了起来。
谢玄猛的睁开眼睛,他喘了口气,下意识往旁边摸去,却摸了个空。
楚容不在。
谢玄的脸猛地沉了下来,半夜三更,他能去哪?
还能是偷跑出去,去诏狱救人了不成?
他穿上衣服去寻,夜里寒风刺骨,落叶在风中打着璇,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一出殿门,谢玄就被扑面的冷意冻的打了个寒颤。
四下无声,唯天上一轮明月散发着清幽光辉,谢玄借着月光,在院里扫视一圈,并未看见楚容。他皱了皱眉,沿着长廊走去,终于在一处地方找到。
寒冷的夜里,楚容坐在回廊下,身上仅披了件外衣。前日下的雪还没有化尽,他像是感觉不到冷似的,就这么抬头望着天上,一动也不动。
谢玄看了一眼,便怒从中起。
他刚想走过去,狠狠将楚容喝斥一顿,却又在看到那人面庞的一瞬间,止住了脚步。
谢玄诧异的看着他。
明明和往常一样,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却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楚容坐在廊下,披了满身月光,他素白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无言的悲伤,那悲伤明明看不见摸不着,却如此浓烈,几乎充斥着周围的夜色,仅仅是看一眼,心都会跟着痛起来。
谢玄循着他的目光往天上看去,今夜无星,只有一轮孤零零的月亮,散发着浅淡的光辉。
楚容眼睛眨也不眨,看的很是认真。他眸底安静又缓慢的流动着某种情绪,似是在怀念什么人,又或是在发呆。
谢玄怔怔的盯着,猛地记起几年前,赵皇后刚去世的时候,楚容似乎也曾坐在这里,不知道在干什么。那时谢玄看见他一个人在外面坐着,顾不上想这些,就气急败坏的把人喊回去了。
谢玄眼眸闪了闪,他大半夜出来跑到这坐着,是因为想赵皇后了?
为什么?
他以前也经常偷偷跑出来吗?自己竟然都没有发现?
谢玄僵硬的站在那,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
过去一幕幕画面浮现在谢玄脑海中,被他用赵皇后气的浑身颤抖的楚容,躺在他身下无声流泪的楚容,难堪受辱,气的面色苍白的楚容,被他指责怒骂,隐忍不发的楚容.......
回想起这段时日,他竟找不出和楚容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他们相互折磨,各自痛苦,恨来恨去,谁都不肯放过谁。
楚容总是在他面前像一副冷漠至极的模样,任凭他发再大的火,说再难听的话,神色都不变分毫,好像神通广大,能抵挡所有的伤害。
他还以为这个人铁石心肠,根本不会在乎,不会难过。
谢玄只觉得心脏像被针扎一样,胸口处传来细密的疼痛。
他确实对楚容做过一些很过分的事,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可楚容也伤害了他不是吗?
楚容对他的背叛,利用,冷漠无情,全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一把刀,刀刀插在他的心窝处,将那颗心变得鲜血淋漓,满目疮痍。
他为何不能生气,不能愤怒?不能发泄?
他恨楚容,恨楚容的不在乎,恨他的狠心,恨他的无情,恨他从来看不到自己,恨他对别人都这么好,唯独对自己这么残忍。
偏偏他无可奈何,只能如困兽一般无能狂怒,可笑悲哀。
谢玄以为自己能狠下心,让楚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可当他看到楚容失魂落魄的坐在那时,心为何会如此难过?
谢玄双眼模糊,思索自己怎么会和楚容走到这种地步?
为何如此,何至于此?
如果楚容能多在乎自己一点,多喜欢自己一点.....
谢玄眼眶通红,失落的低下头去。
寒夜吴钩,月光静悄悄照着地上两道身影。
直到一阵冷风吹来,谢玄才猛地回过神,他抬头见楚容已冻得脸上毫无血色,这才走过去喊他。
楚容扭过头,面上有些惊讶。
“回去吧。”谢玄轻声道。
还不等楚容反应过来,他便走过去径直把人抱起,穿过回廊,回到寝殿。
谢玄将楚容冻僵的身子搂在怀里,试图给他取暖,却忘了自己也在外面待了很久,身上同样是一片寒凉。
楚容或许是冻的没有知觉,反应也慢了半拍,他面上一片倦意,就这么安静的躺在谢玄怀中,黑睫垂下,沉默无言。
谢玄低下头,只能看见他垂着眼睫,羽睫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明是如此亲密的姿势,两个人脸上都没有一丝温情,他们长久沉默着,谁都没说一句话。
谢玄脑中全是楚容坐在长廊下的背影,他身形单薄,似乎风一吹就倒,看着孤单又可怜。
谢玄闭了闭眼睛,不愿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这世间最痛,无非是一颗真心给了别人,那人却视若无睹,弃之敝履。可惜他不长教训,还要弯腰捡起来,拼拼凑凑,死不悔改。
他不该和楚容较劲,谢玄清楚的意识到,只要他还喜欢楚容,只要那颗心还在跳动,他就永远也赢不了。
他睁开眼,将人抱的更紧一些,道:“从前的事我们一笔勾销。”
楚容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什么?”
“你为了慕容旻,为了报仇做的那些蠢事我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以后老实安分的待在我身边,”谢玄豁出去一般,咬牙道,“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楚容长睫微颤。
“那个单与,我也不是非要杀他,”谢玄喃喃道, “我只是嫉妒.....我嫉妒的快要发狂,就像嫉妒慕容旻那样.....”
“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怨我,但你也讨回来了不是吗?”
楚容沉默的垂下眼眸,听他继续道,“我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的人吧,其实.....我也为你做了很多,可是你从来都看不到。你恨我,当然只会记得我对你的不好。”
楚容眼睫覆下,沉默的听着。
“我不怪你了,你能不能也别怨我?”他红着眼,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只要你答应,我可以放单与一命。”
怀中终于有了些动静,楚容启唇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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