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日,听着外面乱哄哄的动静,谢玄到下午就坐不住了。在这样合家团圆的日子,他尤其想见楚容,哪怕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但他怕就这么贸然过去,会惹得楚容厌烦。平时也就罢了,这么喜庆的日子,他还是别过去碍他眼了吧。
天色很快暗了下去,帐外的哄闹声似乎更大了,那热闹的声音衬得谢玄的营帐越发冷清。
他看着一桌的菜肴,面色却如丧考妣,沉着脸一言不发。
楚容那边却热闹的很,陈锦云和楚逍做了一桌子菜,个个色香味俱全,他们围坐在桌子旁,一边喝酒一边说笑,声音似乎能把帐顶掀翻。
楚容虽没怎么说话,眼底却始终含着温和清浅的笑。
一桌人吃的正开心,忽有侍卫进来禀报,说燕王正在外面,原本热闹的场面瞬间鸦雀无声。
几人面面相觑,偷偷看向楚容。
楚逍放下筷子,满脸的不高兴,下午的时候,谢玄就让人送了很多东西过来,他还以为谢玄是个知趣的,知道皇兄不待见他,没亲自过来。这才多大会,就原形毕露了。
“不见,不见。”楚逍看着外面那个被灯光投照在帐帘上的影子,冲侍卫道,“让他走吧,我们吃饭呢!”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那影子似乎僵硬了一瞬。
楚逍嗓门很大,这几句话清清楚楚的落入谢玄耳中,他却没有在意。
里面安静了片刻,谢玄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道:“今日是除夕,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谢玄面上血色尽褪,原本忐忑的心终于重重落了下去,整个人像被抽干力气,连喘气都觉得费劲。
侍卫掀开帐帘走出来,他说了什么,谢玄没有心思去听,只恍惚的站在原地,失落又伤心的往里面看了一眼。
楚逍听到楚容的话,暗自松了口气。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几人又重新吃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楚逍无意往门口瞟了一眼,先是一愣,继而惊讶道:“他怎么还没走?”
众人纷纷朝门口看去,外面果真站着一个人,看那影子的身形似乎是谢玄。
楚逍忐忑的看向楚容,皇兄一向心软,他以前犯了错,撒撒娇,卖卖惨,皇兄便不会计较,反而还反过来安慰他。他当即在心里哼了一声,谢玄这一招真是好高明,真心机!
楚容一言不发的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片刻后,道:“外面寒凉,让他进来吧。”
楚逍露出一脸心死的表情。
侍卫过来叫的时候,谢玄还以为是楚容派来赶自己走的,听到让他进去,谢玄惊愕的抬起头,黯淡的眼神顷刻亮了起来。
楚容让人加了个凳子,陈锦云很体贴的多添了幅碗筷,楚逍压低声音道:“锦云姐姐,你干嘛理他,他可是你的情敌。”
陈锦云笑笑没说话。
苏木勉强笑着打圆场:“大家继续吃吧,人多热闹,人多热闹哈哈。”
谢玄来的时候没敢奢望楚容留他吃饭,他原本想着说两句话就走,此刻和楚容同桌吃饭,心中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他看了楚容一眼,道:“不知道你们在吃饭,早知我就不来了,你们吃吧,我其实吃过了,我还是回去吧。”
话虽是这么说,屁股却像黏在凳子上,一动也不动。
“坐都坐下了,还是吃两口吧。”裴弄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略微嘲讽道, “若是被人知道,燕王大晚上一直站在殿下帐外,传出去还以为我们殿下招待不周呢。”
楚逍小声嘀咕道:“就是就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吃饭的时候来......”
还好楚容神色如常,说了句:“吃饭吧。”就再没和他说一句话。
谢玄的忽然到来让席间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还好有楚逍素来话多,不一会桌上又热络起来。
砰——
听到外面的动静,众人安静了一瞬,第一反应是敌军打来了。
楚逍立马反应过来:“是烟花!锦云姐姐,我们快去看看!”
说完,嗖一下跑了出去。
其余人都没想到今年除夕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看到烟花,都哗啦啦跑出去看了。
帐内很快就剩下两人。
谢玄率先打破寂静,漆黑的眸中带着一丝希翼:“你不出去看看吗?”
楚容微微一愣,还未说话,便见楚逍跑过来拽着他往外走:“皇兄,快来看烟花!”
方才走的太急,竟一时忘了谢玄还在这,这岂不是给谢玄制造了和皇上单独相处的机会?
楚逍想着,加快了脚下步伐,缠着楚容往外走去。
谢玄也站起来跟上。
两人来到一处平地,看了一会,楚逍这会又不知兴奋的跑哪去了。
谢玄盯着身侧人的脸,忽然想起楚容走的那一年,他遣散了兰池宫的宫人,不准任何人踏进一步,连他自己都有意回避着那个地方。
除夕那天,金云台上照旧华灯溢彩,歌舞升平,他喝了些酒,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明明没醉,他还是借着酒意去了兰池宫。他在门外徘徊了好久,才推门走了进去。
只可惜这一次他没看到楚容,石桌上也没有温着清酒的红泥火炉,屋檐下挂着的八角灯笼暗淡无光,连月亮都不见了踪影,整个院子安静的有些可怕。
他走过去,循着记忆坐在了去年的位置上,只觉得心脏有些闷痛。
在此之前,他想到楚容心中只有满腔的恨,而那一刻,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他一直刻意伪装,自欺欺人的心似乎裂开了一道口子,一旦有了裂缝,便再也压抑不住。
思念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将他整个人淹没殆尽。
他一直不想承认,他....其实很想楚容。
这种感觉都快要把他逼疯了,他不知道那个时候楚容在哪里,在做什么,身边又会有什么人,不知道他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又没有发烧生病。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楚容离开了他,他就那样决绝的走了,好像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那晚,他在兰池宫待了一夜。这座宫殿的每一个地方,他都能想起与楚容有关的记忆。
长廊下有楚容养的吊兰,每逢刮风下雨,他都要让人搬回殿内,唯恐淋坏了半分。天气好时,楚容会出来晒太阳,他就坐在石桌旁,在那看书打发时间,盛夏时,楚容就在那片竹林中避暑休憩。
他能忆起两人冷战时,楚容披着外衣倚在床边,微微低垂的眼眸,每次两人吵架,楚容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在偷偷生气,晚上睡觉时都要背过身去,而他则气急败坏的威胁楚容转过来。
看着楚容极不情愿,却还要照做的难看脸色,他心情大好,一肚子气总会消失的无影无踪,面上却还要冷着脸,继续恶劣的威胁楚容。
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还会怀念和楚容冷战争吵的日子,当时让他恼怒的一幕幕,此刻成了孤灯寒夜里唯一的慰籍。
砰——
又一朵烟花升空,将谢玄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看着站在身边的楚容,听着四周一声更比一声高的欢呼,心中情绪复杂。
一直以来,他所求的不就是这样?他希望能在每个有意义的时刻,陪在楚容身边,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十分满足了。
明明如此简单,他偏要毁了一切,一步步把楚容推的更远,这让先前苦苦折腾一通的他像个傻子。
如果这是一场梦,他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就让他停留在此刻,这样他再也不用面对被他搞砸的一切。
楚容感到身侧有人靠近,他盯着天上的烟火,假装没注意到。
下一秒,耳边就响起了谢玄有些低落的声音。
“你走的那一年,我也放了烟花。去年也放了,不知道你看没看见?”
楚容眼睫微颤。
气氛凝滞了一瞬。
就在谢玄以为楚容不会回答时,却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极轻的话:“看到了。”
他难以置信的转过头,楚容目视前方,神色平静,似乎没开口过一样。
谢玄心头狂喜,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小声道:“我想给你放一辈子烟花。”
这次,身旁的人没了动静。
谢玄不再说话,他老实的扭过头,静静陪着楚容看烟花。
一场烟花几乎将军营内热闹欢快的气氛推至高潮,烟花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去,其余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谢玄开口道:“外面风大,我送你回去吧。”
楚容看了他一眼。
谢玄立马道:“我饭还没吃完呢。”
“.....走吧。”
谢玄眼底露出浅浅笑意,跟着楚容一块回了营帐。
远远的,两人就看见裴弄站在营帐外面,身边还跟着苏木。谢玄一出现,他两张眼睛就射出锐利的光芒,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谢玄忽有种不详的预感,在看到侍卫端着的那碗药时,脸色一变。
“殿下。”裴弄快步走了过来,倾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看见楚容微微蹙起的眉头,谢玄不由得感到一阵紧张。
裴弄朝里伸了伸手:“燕王请吧,我们殿下有话要问你。”
谢玄扬着下巴冷冷看了他一眼,抬脚走了进去。
名义上虽是楚容问话,进帐后,迫不及待先开口的却是裴弄。
他指了指苏木,道:“你先说。”
苏木并不想得罪谢玄,可还是硬着头皮道:“前段时间,裴将军让我检查大人平日喝的药。除了味道有些奇怪,属下看了半天,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于是给林大夫传了封信,将殿下的药方一并写了上去。方才林大夫的信到了,称这并不是他当初留下的那一纸药方.......”
说到这,裴弄已是按耐不住火气,对谢玄道:“林大夫是你请来的,所有的事情都经由你手操办,说,你是不是偷偷换了药方?你为什么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
楚容抬眼望向楚容,目光中夹杂几分疑惑和惊讶。
谢玄心一紧,忙道: “我是换了药方。不过是在原来的药方上添了几分补药,我问过太医,不碍事的!”
“你撒谎!”裴弄冷哼一声,“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为何要遮遮掩掩,藏着不敢明说?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谢玄被他激出了些怒火,冷着脸道:“你觉得我会害楚容是吗?”
“哼,是又怎样?你害我们殿下的还少吗?!你背后偷偷搞这些小动作,想让人不怀疑都难。”
谢玄对上楚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随你怎么说,我问心无愧。”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裴弄给苏木使了个眼色。
苏木上前道:“燕王陛下,你没说实话吧,那药方上的几味补药确实不碍事,可不在药方上的呢?你又加了什么?那几味药根本不会熬出如此腥膻的味道。将军拷打了煎药的军医,他说这药是和你的人一起煎的。你指使手下往里放了什么?”
谢玄不语,他看着楚容如深潭般捉摸不透的眼睛,心紧紧悬在半空,脸色也变得古怪难看,像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
第99章
帐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谢玄顶着那一道道或怀疑或警惕的目光,咬牙道:“是血.....”
楚容一愣。
裴弄面上划过一抹惊愕,皱着眉道:“什么血?你说清楚?”
这短短三个字让谢玄难以开口, 他道:“我的血。”
帐内再次安静下来,楚容面色变得有些复杂, 半晌, 苏木喃喃道:“为什么?”
他没听说过人血可以做药用啊。
谢玄一时不敢去看楚容,僵硬道:“我听人说, 真龙之血能延年益寿,祛病除灾,古籍中也有记载, 太医说兴许有用,所以我想试试。”
他似乎也觉得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拆穿也就算了, 还要被刨根问底,面上不觉有些羞耻。
他看得出苏木等人惊愕荒唐的眼神, 不仅其他人,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件事荒唐至极。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若是以前,他肯定会对这等迷信之事嗤之以鼻,但现在比起这个,他更想让楚容活得久一点。
裴弄一想到, 殿下平时喝的药里有谢玄的血, 拧了下眉头:“你就这么给我们殿下喝了,也不嫌脏。”
谢玄的脸色登时变得更加难看, 破天荒的没有反驳。
苏木见状,忙道:“呃其实这些都毫无根据可言,说不定是书上乱写的, 殿下平日喝的补药就足以调理身体了。”
他估计着谢玄问的那太医怕得罪皇帝,所以才顺着他,不敢说实话。
楚容心中也是惊讶不已,这种事完全不像是谢玄会做出来的。
他扫了眼谢玄被长袖遮掩的手腕,微微皱了下眉。这细微的表情落入谢玄眼中,让他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
楚容这么干净的人,知道自己喝的药中有人血,肯定是会嫌弃的。
他就是怕楚容觉得脏,才藏着掖着不肯说的。
谢玄难过之余,又有些懊悔,自己怎么做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蠢事,传出去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他忐忑的看了楚容一眼,楚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此刻看着他也一言不发,似乎正在思索什么。
谢玄一颗心七上八下,心里还是希望楚容别开口。就算说了,他也没有勇气去听。
他可以不在乎裴弄的话,却无法不在乎楚容的。光是想想那些话要从楚容口中说出,都会难过好久。
“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这样了。”谢玄犹豫着开口道,“那些补药是没问题的,你可以安心喝。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走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人一走,裴弄立马气道:“殿下,就这么让他走了?太便宜他了吧。”
楚容收回目光,轻声说了句:“算了吧,毕竟他也是一番好意。”
裴弄瞪大眼睛:“殿下你怎么还信了?谢玄这么狡猾,谁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
楚容沉默了一下,道:“我心里自有分寸,这件事就别再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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