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叶质安方才所说,不论是考虑到年龄,还是才走了一半的科举路,于范愚而言,这会儿都还没什么考虑终身大事的必要。
相比起这,他更该做的是为就在次年的乡试努力才对。
注意力都已经从南风与成家的事儿上转移回来,两人捧在手中的书册也终于开始被翻动。
抛却那些纷繁复杂的念头,一道窝在屋中读书,还是件值得享受的事儿。
唯一的遗憾,就是当范愚习惯性伸出手时,桌面上并没有状元楼备好的精致糕点在等候。
于是只能有些失望地将手转向茶水。
还没端起来,范愚就被边上捧着医书若有所思的叶质安打断了动作。
刚触碰到茶盏的手被他按在桌面上,紧接着微凉的指尖就拨开袖口,停留在了腕间的肌肤上。
明明是把脉的动作,叶质安的视线并没有顺着投到范愚身上,还空着的一只手正在有些艰难地给手中医书翻页,一边还蹙了蹙眉。
正在被人诊脉,范愚索性就放弃了单手翻书,打算等自己被放开之后再继续。
趁着空当,还揉了揉太阳穴来舒缓精神。
然而等到过了原本习惯的诊脉时间,腕间的手指依然没有移开。范愚看了眼身侧还皱着眉头的人,开始犹豫起来要不要打断他的动作。
思索的同时,又为自己不通医术感到了点遗憾。
虽然照着往常经验来看,这回的长时间诊脉多半是因为叶质安沉迷医书,忘了手上的动作,可看表情,他又不确定是不是这人想到了点什么,不该被打扰。
于是又等了片刻,直到叶质安再一次单手握着医书,不太容易地靠手指给它翻了页,范愚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白犹豫了。
“兄长——可有诊出来点什么?”
为了把人的注意力从医书中拉回来,范愚特意拉长了自己的声音,手上倒是还体贴地保持着原来的位置没有挪动,就怕真的打扰到他的什么新发现。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万一这真的是在诊脉呢?
“阿愚,何事?”
话问出口的同时,叶质安就反应过来了自己这会儿单手拿着医书的姿势似乎有些不对,紧接着,察觉到了指尖的温热。
这下不必范愚解释,他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了,赶忙中断了诊脉的动作。
放开人之后,倒是记得将自己方才拨开的袖口给拉好,而后掩饰性地,将伸出的手转向了指尖不远处的茶盏。
也不在乎茶水已凉,端了一盏便往口中送。
等饮尽之后又轻咳了一声,才解释道:“方才正读到脉象,阿愚的手又恰好在眼前晃,下意识便……”
解释的声音在渐弱,自己也知道这事儿听上去有些痴,俊秀的少年耳根难得泛起来点红晕,剩下的半句话是彻底咽了下去,再没继续。
“先前还在悬济堂的时候,也常随手抓过师傅的手诊脉,没成想似乎成了个习惯。”
叶质安停顿之后补充的话,倒是范愚这个回回旬假都上悬济堂的常客,都没发现的事儿。
于是闻言挑了挑眉,听起来往后被习惯性诊脉的,就该是他自己了。
得亏会让叶质安折腾新口味汤药的坏毛病,早就已经改了个彻底,否则岂不是又该成了奇怪味道的头一个尝试者。
脑中回忆着阔别许久的味道,范愚看了眼除去茶水之外就显得空荡荡的桌面,不由对蜜饯与糕点生出来怀念之意。
正好到了该用午饭的时间,索性就取下了叶质安手中的医书,改为自己握上他的手腕,把人拽起了身。
若不是才刚寻了住处,厨房里边什么都不曾准备,他还真不想走出去院门。
赵近峰离开也才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范愚难免会有种出了门,就会冒出来个陌生人挂到自己肩上,而后把脸也贴近,再问一句“阿愚可好南风”的感觉。
想到这里,不由就打了个寒颤。
手腕还被握着,叶质安颇为顺从地跟着往院门走,范愚身体的抖动自然有被他察觉到。
他是知道范愚喜欢同不熟悉的人保持距离的,思索过后,索性就挣开腕上的手,转而揽住了身侧人的肩膀。
有之前在车里揽着人睡觉的经验在,动作熟门熟路,没半点不自然。
范愚倒是下意识想把忽然落在肩上的手给抖下去,还是在意识到是叶质安之后,才没挣扎。
不得不说,覆上来的温热的手,很好地驱逐掉了方才忽然冒出来的感觉。
等到走出院门,范愚就瞧见了个正在兜售糖葫芦的小贩。
刚才还给他以安慰的手立时被抛在了脑后,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朝着小贩走过去的人面上都带起来灿烂的笑意。
正怀念着蜜饯和糕点,迎面就遇上糖葫芦,实在是件教人雀跃的事儿。
至于原本用午饭的打算,自然也被忘得干净,甜食可比不一定能合胃口的菜肴来得诱人。
但他忘了自己为拜访祁连先生而选的衣裳,一身秀才打扮,口中却没顾及形象地叼着糖葫芦,可谓是巷子里头一道算得上亮眼的风景线了。
考中秀才的人多数都已及冠,哪会像个稚童一般,在路上开开心心地咬糖葫芦吃,连脚步都格外轻快。
叶质安只落后一步跟在范愚身后,自然将路经的人含着诧异的视线看得清楚。
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到底年纪还小,哪怕身量拔高之后穿戴这身不会再显得奇怪,偶尔的天真动作还是会和他秀才的身份生出来点违和感。
不过甜食的出现,看起来成功驱散了赵近峰带给他的那点困扰。
于是等范愚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不识路,再乖乖退回到叶质安身侧之后,就看见了纵容的笑。
两人都没发觉,叶质安这会儿看上去,像极了是位操心的兄长,又对自家淘气的小孩束手无策,只好跟在边上寸步不离。
而寸步不离又纵容的结果,便是在寻到酒楼用饭之前,范愚还先找了家蜜饯铺子。
手中拿着吃尽了糖葫芦之后的竹签,泡在蜜饯铺子里边,挑挑拣拣,甚至还有点尝一尝再决定买些什么的冲动。
直到腹中快要咕噜作响,范愚才满意地提着终于选好了的蜜饯出门。
这回看见的笑意中,纵容显然已经转换成了无奈。
叶质安倒是半点没浪费等人的时间,范愚挑选的功夫里,他已经从路经的人口中问得了周遭的酒楼所在。
省去了寻路的时间,也免得两人真的在走在路上的时候,腹中就传出来什么失礼的声音。
运气不错,找的是最近的酒楼,又已经离了最熟悉的地方,菜肴却正好能合范愚的胃口,连叶质安偏爱的清淡菜色也有不少可供选择。
想着赵近峰这么突然的询问总归是让自家小孩受了惊,叶质安将侍者端上的菜肴朝着范愚推了推,又扫了眼桌面一角摆着的蜜饯,用饭的同时也陷入了思索当中。
都是好书之人,要说什么最能让他们觉着欣喜,答案必然只是书这一个选择。
那么兴许等用完饭之后,他还能寻家书铺,再让人高兴一番?
虽然身前正在享受美味的人,看上去已经没再被先前的事儿给困扰了。
第79章
用完饭之后, 叶质安就真的寻了家书铺,还从范愚手上接过蜜饯,好让人专心挑选中意的书籍。
然而在门口等了没多久, 他就开始后悔起来了自己的决定。
范愚是肉眼可见地越发高兴,问题是当一个好书之人钻进书铺,可就不能指望他会飞快地主动结束挑选了。
就算挑好了要买下的书册,也会忍不住站在书铺里头就开始他的翻阅。
再加上叶质安本就模样俊秀,长身玉立在门口, 免不了招来热切的目光注视与小声议论。
虽不至于掷果盈车, 可等到途径的人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 也勉强可谓是观者如堵了。
奶声奶气的小孩, 倚在长辈怀里经过巷子, 还会抓紧衣襟试图让人停下来动作,口中则道:“阿爹慢些走, 要看好看哥哥。”
被套上阿晨喊范愚的称呼, 叶质安倒是体会到了点他经历过的尴尬。
好在虽说沉迷于书中,范愚起码没有彻底无视外界环境, 原本算得上清静的书铺外边渐起喧嚣, 他还是能察觉到的。
捧着买好的书籍一出门, 就受到了不少炽热目光的洗礼。
刚从叶质安手中接过来蜜饯, 周围人的小声议论忽然变响些许,手腕就被他捉住, 快步离开了书铺门口。
陌生的好姿容导致的热情,叶质安上一次体验,还是悬济堂刚搬到平昌县的时候了,乍然遇上,难免有些不是很习惯。
等到从驻足的人群之间走开, 范愚还听见身旁的人松了口气,脚步才跟着放慢到了正常的速度。
有蜜饯和新买的书册要拿,被拽着手腕往前走的体验实在算不上良好,一只手要兼顾二者,有些不易。
好在等没再受到注视之后,叶质安也发现了范愚的为难,没把蜜饯接回到手中,反而等估计了一番,把看上去重些的几册书捧到了怀里。
腕上的动作却没松开。
没有直接回到租用的院子,既然范愚的情绪已经恢复了正常,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不少。
新住处里边,可还有个空空荡荡的厨房在等着布置。
虽说厨艺不佳,全靠宋临下厨,但打下手倒是没什么问题,只要不让叶质安碰上火,厨房还是不至于被直接炸了的。
需要购置的东西,他也还算清楚,却没想到分头购置,节省些时间好拿来读书的提议会遭到范愚的否决。
不拒绝可不成,新到进贤县,他这会儿勉强记下来的路也就只有从院子到祁连先生住处这一条。
分头兴许能在购置东西上节省时间,等到了最后,叶质安怕是要在满县找他上花费更多功夫,反倒得不偿失。
拒绝总得有个理由,叶质安得以听见了疑似撒娇的声音:“兄长不知,我不识路。”
认识这么多年,倒还真是他头一次知道。
于是提议的时候才刚松开的手腕,又被叶质安抓在了手中,美其名曰“免得阿愚走丢”。
购置完东西之后拿着再不方便,直到回到新住处时也没松开。
成功避免了试图记忆路线的人在努力的同时跟不上脚步,反倒把自己给搞丢。
差不多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都花费在了外边,才进门,差不多就已经到了该准备晚餐的时候。
循着往常的习惯进了厨房的叶质安,继买菜之后又感受到了身侧的惊讶目光。
没有外人注视,范愚这回主动问了出来:“宋神医不是说,你的厨艺……”
后半句话在少年有些戏谑的注视下渐渐消音,没能说完。
不同于范愚坦陈自己认路水平时候的羞赧,叶质安倒是完全不避讳自己的缺点被提及,甚至对自己的厨艺有些微妙的自豪:“当初涮锅子的菜可是我准备的。阿愚若是想试试我的厨艺,倒也不是不行,就是兴许会炸了灶台,要是侥幸成功,味道大概会同特意配的药方子没什么太大差别。”
听起来在和宋临相处的时候,他还尝试过不止一次?
否则也不会给出来两个可能的下厨结果。
话音过后,范愚就猛地摇了摇头,动作算得上迅速地把站在灶台前边的人给推了开来。
就算灶台幸存,他也一点都不想在好好的晚饭里边尝到盘酸甜苦辣咸俱全的菜,这位口味独特的神医弟子,还是给他打下手的好。
有刀工出色的人在边上,晚饭的准备进度都快了不少。
唯一一点迟疑,就是两人的口味差别,要在习惯了给自己做菜之后准备出清淡的菜色,似乎有些困难。
但考虑到叶质安方才的话中,对作出来中药口味菜色的那点自豪,就是不够清淡,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反正游学要相处整整一年,几天的适应时间并不为过。
下厨的时候虽然有些为难,最后的结果倒是很不错,看叶质安动筷子的速度,和对着他师傅做的菜没什么区别。
夜里没再在一起读书,范愚早早进屋,钻进了系统空间里边。
将新买的书抛在一边,经过晨间的听讲与探讨,他这会儿更想做的,是到尊经阁中学一学《春秋》。
赵近峰的事儿虽然给他带来了点心理阴影,但祁连先生完全不同于虚拟讲授者的讲经,于范愚而言还是有着很大吸引力的。
就是得注意绕着点赵近峰走。
而叶质安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次日清早,范愚才刚走出自己休息的屋门,就看见了已经穿戴整齐,正倚在院门口的叶质安。
“阿愚醒了?今日我送你,索性那位先生讲的时间也不长,到时在外边等你就是。”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已经被安排好了接送。
在为自己连着两日打断叶质安的计划感到愧疚的同时,范愚其实也松了口气。不得不说,这样的安排在经历过惊吓之后,格外让人安心。
路上特意放慢了些脚步,于是时间卡得很准,这回到祁连先生院子外边时,正好开了门,一众学生刚要进去。
不必在等候的时候同赵近峰发生什么交流,范愚走向全新位置的脚步都显得轻快。
和他预料的一样,在知晓了他小三元的身份之后,中排的蒲团被空出来了个位置,至于前一日他坐的最后一个蒲团,这会儿已经有人自觉挪了过去。
再加上今日提问的人不是赵近峰,于是范愚连他的声音都不必听见。
听讲的过程因此自在了不少,等真正沉浸到学问的世界当中时,自然而然就将旁的可能造成点干扰的念头给抛到了脑后。
直到祁连先生结束了今日的讲解,众人鱼贯而出,范愚已经直接无视了赵近峰的存在。
但顺遂没有持续到最后。
走出院门,叶质安虽照着承诺在等候,却被人群将他和范愚隔开了段距离。
肩上被人轻拍,范愚一转头,瞧见的便是昨日才挂在自己身上问可好南风的人,下意识便动作幅度颇大地侧了侧身,躲开了肩上的手。
赵近峰倒是没有纠缠,反倒是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用正常的音量同范愚道了歉。
“昨日是我鲁莽唐突,范兄不必在意,不知今后,可还能够正常交往?”
“不可。”
听上去彬彬有礼的话被大步穿过人群的叶质安给拦了下来,声音显得有些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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