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样子变了,性格变了。”
瘦削的手指从脸颊滑下,轻轻抚过眼角的细纹。
“我不再像你一样年轻,时间在我脸上和身上,都留下了痕迹。”
语罢,阿塔兰的目光微微低垂,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暗淡的光辉,像是被乌云遮蔽的曜日。
“奥贝利像不像年轻时候的我?”
他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
听到这个问题,西瑞几乎是不敢相信地一愣。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眼中浮现出一抹震惊与不解。
“什么?”
阿塔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与自嘲。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
“Cerie,奥贝利像不像年轻时候的我?”
“那样年轻,那样漂亮。”
“无比的鲜活,无比的有生命力。”
“真羡慕啊……”
这是一声百味杂陈的喟叹。
西瑞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的手指猛地收紧,一下子抓住阿塔兰的腕骨。
那腕骨太瘦了,像是干枯的花枝,仿佛碰一下就要碎了。
他急切道:
“怎么可能,那家伙哪里有半点像你?”
西瑞的目光直视着阿塔兰,眼中带着一种近乎无法理解的情绪。
“兰塔,你是独一无二的。”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没有谁能像你。”
“Cerie,你看,你总是这样。”
闻言,阿塔兰无声地摇摇头,金色的眸子里闪过苦涩与无奈。
他的话语,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的叹息,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平静。
“总是很容易让我误会。”
君主的目光微微低垂,仿佛在躲避西瑞的注视。
“总是会让我误会——你对我也是有意思的。”
腕骨瘦削,干枯的黄金鸢尾花枝,一触即碎。
西瑞握着那手腕,却觉得心里痛得无法呼吸。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眼中浮现出一抹深深的愧疚与痛楚。
“对不起,兰塔,对不起。”
雄虫握住阿塔兰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撩起君主的袖子,露出那一大片的灰白色皮肤。
阿塔兰雪白的袖子被雄虫撩起来了,柔软的布料被轻轻推至大臂,露出那截苍白而瘦削的手臂。
西瑞的手指隔着衣服按压着大臂上为数不多的肉,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滚烫的力度。
“!”
阿塔兰的身体微微一僵,仿佛在无声地抗拒,却又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冰冷的空气骤然接触到裸露的肌肤,阿塔兰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
那灰白的皮肤在空气中显得格外刺眼,燃尽了的白灰,毫无生气。
西瑞的目光落在那截手臂上,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那灰白的痕迹如同死亡的烙印,无声地侵蚀着阿塔兰的身体,吞噬着阿塔兰的生命力。
二十五年前,那么鲜活的黄金鸢尾。
到了现在,却似枯枝。
并非不美,却是可怜。
雄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低头,
吻了下去。
灰白的皮肤是冰凉的,像是燃尽了的白灰,毫无生气。
可是雄虫的嘴唇却是火热的,带着不容抗拒的温度。
阿塔兰一愣。
“ Cerie……?“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明明已经没有触觉了,可是阿塔兰还是觉得很滚烫。
烫到他的神经都在钝痛。
雄虫一点一点吻着手臂上僵化的灰白色肌肤,仿佛想要通过自己的温度,唤醒那早已失去生机的部分。
他的动作轻柔而细致,乌木沉香的信息素无声地释放,浸染着周围的空气,带着深沉而厚重的气息,似乎执意要将阿塔兰所剩不多的理智驱散。
乌木沉香。
—— Cerie的信息素。
久违的闻到这股味道,阿塔兰的身体微微一僵。
可西瑞的吻依旧在继续,他的嘴唇轻轻触碰着每一寸灰白的肌肤,寂静地诉说着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语。
雄虫的信息素无声地包裹着阿塔兰。
第126章
雪白的地毯吸收着水晶吊灯的光。
雄虫垂眸亲吻着阿塔兰手臂上的大片灰白肌肤。
他的动作轻柔而虔诚, 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西瑞实在长了一副风流多情的好样貌,眉眼垂下时,似是含情脉脉, 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能轻易撩动人心。
他的黑发微微垂落,遮住了部分侧脸, 却遮不住那双如神话黑太阳般的眼眸,深邃而炽烈。
一如当年。
动人心魄, 夺人心神。
当年,Cerie出现在阿塔兰面前的时候,正是阿塔兰为数不多的最狼狈之际。
阿塔兰被伏击之后,和大部队失联, 剩下的那一支小队拼死护着他逃离。
他孤身降落在最贫瘠的荒星之上, 四周是荒芜的土地和漫天不见天日的森林, 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
受了伤, 身上被有毒的藤蔓缠住,又陷在泥里, 阿塔兰动弹不得。
鲜血从伤口渗出, 混合着泥浆,染脏了他那身简陋的军装。
呼吸沉重而凌乱,每一次呼吸都在消耗着阿塔兰所剩无几的力气。
——那个时候, 阿塔兰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这样的绝境。
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水、食物、资源都是其次, 最重要的是,阿塔兰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就在那时, Cerie出现了。
那只雄虫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像是从荒芜中走出的幻影,带着一种不真实感。
雄虫的黑发在风中微微扬起,眼眸深邃如夜空, 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乎觉得眼前的一切很有意思,完全就是好奇心 。
阿塔兰第一眼就能确定——Cerie是雄虫。
是他最恨的雄虫。
什么是雄虫呢?
阿塔兰从来都知道,雄虫就是残忍、恶毒、自私的代名词。
他的雌父是小星球的贵族,小时候,阿塔兰也过过一段贵族的生活。
直到他的雄父硬生生打死了他的雌父——理由是什么呢?不需要任何理由,雄虫生来就是高贵的、高高在上的,可以以任何理由压迫雌虫。
所以,一见到Cerie突然出现,阿塔兰眼里满是警惕与厌恶,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然而,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无力挣扎,甚至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Cerie就那样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
“嗨,需要帮忙吗?”
雄虫的声音低沉慵懒,像是随口一问。
Cerie最终还是救了阿塔兰——如果强行把他的枪抢走,如果强行把他从困境里面扯出来,那样几乎称得上是掳走的行为算是“救”的话。
雄虫这两个字,对于阿塔兰来说,是他最不喜欢的字眼。
雄虫天生享有法律和资源的青睐,所有残暴的、掠夺的、无礼的行为都是被允许的,甚至是被夸赞的。
凭什么呢?
阿塔兰有过非常极端的想法:
如果虫族繁衍的代价,需要以无数的生命哀嚎来作为梯子,那倒不如让虫族的数量就此锐减、缩小甚至灭绝——都比以整个族群的尊严换取繁衍来的更好。
旷日持久的不甘心,在他的内心生根发芽,他承认自己的憎恨,也承认自己的厌恶,但是个体的意愿是走不远的,阿塔兰后来流落贫民星,见到了太多太多的苦难。
不仅仅是性别所带来的压迫,更重要的是,资源的高度集中和上升渠道的关闭。
三十七星系,整整三十星系都陷入极端的资源不平衡之中,有掠夺,有压迫,也有无数的鲜血淋漓。
黑市交易永远停息不了,贫贱的生命在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沦为商品。
地下的拳场、赌场、雇佣兵,各种各样的暗杀,各种各样的野蛮行径。
撕开虫族高度发展的文明,流露出的,是血淋淋的野兽本质。
当阿塔兰见过太多生命的哀嚎,阿塔兰越来越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清晰、坚决。
他要做最离经叛道的事情。
他要让这个世界的规则重新改写。
那个时候,阿塔兰不过二十岁,最年轻气盛的时候,最肆意张狂的年纪。
他有无数的雄心壮志,他有无数的精力热血。
他还没有饱尝失去,他也没有习惯离别。
阿塔兰有着极高的天赋,极强的领导力,他是天生的上位者,他也是天生的反叛者。
——越是压迫他,他越是不甘心,他的骨头可以碎掉,但是绝不会弯曲。
一呼而百应。
千军万马,随着黄金鸢尾从贫民星崛起。
军舰上刻着鸢尾的标志,只要金色的战旗掠过的地方,都会盛开黄金鸢尾。
在一场又一场的战役当中,黄金鸢尾脚下的土地已然被鲜血染尽。
爆炸、枪声、硝烟。
堆积成山的尸骨。
无数的雌虫把性命交付给阿塔兰,因为阿塔兰是他们的王,因为黄金鸢尾是他们心中的最崇高的敬意。
阿塔兰接纳他们的热血,接纳他们的仇恨,甚至愿意接纳他们的疼痛。
数不清的虫族加入,也有数不清的虫族死去。
这就是战争。
战争是会流血的,最残酷的政治。
在队伍不断扩大的过程当中,阿塔兰受到了他所信任的副首领的背叛。
副首领是从一开始就跟着阿塔兰的,最痛的那一刀,永远是被最信任的家伙所刺。
失联、甚至看着身边的属下为了保护自己,义无反顾的一个又一个的死去。
阿塔兰却活了下来。
是啊,他不得不活下来,他必须活下来。
因为他是阿塔兰,因为他是黄金鸢尾的象征。
他身上所背负的,只会越来越沉重。
可是这场战争能打多久,真的能打赢吗?他所坚持的真的是对的吗?这场战争,夺去了多少虫族的性命,毁去了多少苦闷的土地?
——从来就没有谁能做成功的事情,他就能做成功了吗?
——未来到底会如何?前路到底在哪里?
阿塔兰是首领,是领袖,是万众无一的黄金鸢尾。
他不能犹豫,不能停顿,不能停下脚步,他必须时刻坚定,他必须狠心。
可是,终归是血肉之躯。
阿塔兰也会觉得疲惫。
在黑漆漆的树洞里,那只雄虫并没有动阿塔兰——至少没有任何亵玩的意思——反而,找了一堆看起来残破又可怜兮兮的草药。
雄虫说,他叫Cerie。
雄虫有一双极其多情的眼睛——却非常的干净,宛如最纯洁的黑曜石。
阿塔兰顿了顿,告诉雄虫,他叫“兰塔”。
小时候,他的雌父会温柔地叫他的这个小名。
后来,正规军找到了那里,为了杀他,几乎要炸了整个星球。
Cerie一边调侃自己捡了个大麻烦,一边却硬是带着重伤的阿塔兰躲开了正规军。
——游刃有余。
这只雄虫好像天生就属于战场一样。
阿塔兰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Cerie用枪用得这么好。
哪怕怀里抱着他,也能够单手持枪,甚至还能架狙击枪。
一般来说,没有倍镜,狙击手很难在八百米米之外集中目标。
但是Cerie不仅能护着阿塔兰,甚至还能在没有任何辅助和没有任何倍镜的情况下,单靠肉眼,在那样狂风大作的天气,硬是打中了千米高空的正规军。
那把狙击枪,甚至还是Cerie随手从某个倒霉蛋正规军手里抢过来的。
在Cerie带着阿塔兰躲躲藏藏顺便养伤的时候,阿塔兰对于“雄虫”这个群体稍微有了一点改观——至少在他面前,已经出现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外。
Cerie强大、细心、看起来吊儿郎当,实则非常可靠。
所以说,爱上Cerie,其实是一件像呼吸一样简单的事情。
阿塔兰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Cerie的。
或许是在某一个夜晚,他们躲藏在非常简陋的旅馆里面,挤一个房间,挤一张床。
阿塔兰第一次问Cerie:
“如果你要去做一件很荒唐的、离经叛道的事情,你觉得你会成功吗?”
黑暗中几乎看不清身边雄虫的表情,但是可以感受到,隔着衣服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度。
那个时候,Cerie怎么说的?
——“既然是我认定的事情,那我就一定要做,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我让路。”
太狂傲了。
阿塔兰真的觉得,Cerie骨子里完全就是属于天才的狂傲。
无比的狂傲,无比的自信。
但是偏偏,Cerie有着极强的能力,极高的心理素质,仿佛真的,任何困难到他面前,不过是弹指一挥、不足挂齿。
Cerie那种神情,那种语气,那种能力,让阿塔兰不由自主地定下心来。
那个晚上,他好像看到前路更清晰了一点。
——不,是他的心,更坚定了。
腥风血雨之中,黄金鸢尾在风雨飘摇中摇曳,花瓣上沾满了血珠。
战争的残酷与无情不容置疑。
那金色的花瓣在灰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耀眼,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闪烁着极其明亮的光芒。
它的根茎攀住了结实的乌木。
乌木的树干沉稳而厚重,像是从大地深处生长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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