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当祈怀月听到房间外响起的仿佛血肉咀嚼的声响时,他的身体完全僵硬住了。
他突然不敢去看,仅隔着一门之距的谢越和,此刻面临的是一种恐怖场景。
“谢越和……你坚持住,再等等我……”
祈怀月再度看向他身上的镇云鼎,突然间,他脑子闪过一道灵光。
房间的禁制是师尊设下,保护他不准外出的,镇云分鼎也是保护他的。
若是他在禁制中陷入危险,镇云分鼎会不会为了保护他而冲破禁制?
看见门缝渗出的汩汩血液,祈怀月来不及想太多。
即使实验不成,他也顶多受点皮肉之伤,不管怎么说,眼睁睁听着谢越和在仅隔一门之距的地方被吃掉,他以后回想起来是会做噩梦的。
祈怀月从储物戒中找出了如同暗器般的锋锐小刀,绑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刀锋插不进门扉,却在他绑着小刀,撞上门扉时,头顶的镇云分鼎灵光大现,白茫茫的恐怖灵光与门扉上的禁制灵光一碰撞。
被镇云分鼎护住的祈怀月扑倒在地上,他看着化为齑粉的门扉,和悄无声息融化般的刀片,来不及惊喜试验的成功,就与门外的魔物对上了眼。
众所众知,魔物多是由被魔气感染,失去了理智的生灵变成。
大部分魔物生前都是奇形怪状的灵兽,感染后变成的魔物更是体型巨大,畸形扭曲的模样,足以让一个普通人见了做几天几夜的噩梦。
前世被带入魔渊,无数恐怖魔物围绕的经历,让祈怀月一见到如蜘蛛般无数条长腿,体型巨大得能将檐廊挤满,好几颗眼珠咕噜转着的魔物,几乎立刻僵硬不动。
然而看到魔物长肢抱着的,生死不知的谢越和,祈怀月还是拔出了灵剑。
仗着有镇云分鼎在身,魔物无法伤害到他,祈怀月的灵剑用力斩在了魔物身上。
魔物吃痛地尖叫一声,愤怒的回击,却让镇云分鼎反弹了十成的力回去,震得它自身伤势更重。
即使这一击并没有伤到魔物的致命之处,可或许是出于对祈怀月头上镇云分鼎的忌惮,又或许是感觉到某种恐怖危险的到来,魔物尖锐不甘地叫了两声,最终还是不舍地丢下手头的猎物,快速离去。
祈怀月看着谢越和身下弥漫开的大滩血迹,还有那隐约露出的腿上的森然白骨,他头皮发麻,甚至不敢去动此时的谢越和。
只能从储物戒里连忙拿出回春丹,小心翼翼掰开谢越和的嘴,将丹药全都倒了进去。
回春丹虽然有恢复伤势的作用,可也不能将濒死之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祈怀月伸出手,探到谢越和鼻下还有些呼吸时,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坐倒在地上。
他知道应该会有修者察觉到这里的异动,赶过来帮忙,只是不知道像刚刚这样的魔物,还有几只。
正浩门竟然能让魔物摸进了内门,想必外门面临的魔物形势更为严峻,他可能也不能指望会有人太快回援了。
算了,不如他就在这里守着谢越和,等着师尊回来好了。
凭他现在这点修为,如果遇到了元婴期以上的魔物,即使有镇云分鼎在,可能也会遇到麻烦。
祈怀月出神间,突然听到谢越和剧烈的咳嗽声。
谢越和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着嘴,指缝中涌出的黑沉血液,让人分外触目惊心。
“怎么了?”
祈怀月下意识想要查探谢越和的情况,然而感觉到谢越和身上淡淡的,似乎渐为浓郁的幽暗气息,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一种可能。
谢越和,该不会是,要被感染为魔物了吧?
对于前世搅动修真界一片腥风血雨的魔子的阴影,再度泛上祈怀月心头。
然而谢越和放下手,苍白还带着血迹的面容,近乎冷漠地看向自己刚刚被魔物啃噬的,露出森然白骨的脚部。
祈怀月不用多想,就能知道谢越和此刻忍耐着怎样的痛苦。
然而即使是刚刚被魔物扑上啃噬的时候,他都没听到谢越和惨叫一声。
祈怀月小声安慰道。
“……修真界,还有很多灵丹妙药……一定可以让你恢复如初的。”
谢越和苍白如死人,还沾染着血液的面容,此刻平静得甚至有些怪异。
“恢复如初?”
谢越和笑出声,他沾染着血液的指尖,死死抓住祈怀月的衣袍。
“让我变回瘸子的‘如初’?”
谢越和死死盯着祈怀月,他说出了祈怀月甚至不敢说出口的结论。
“我被魔物染上了魔气,快要入魔了,对吗?”
谢越和看着自己的手,能感觉到身体里怪异而磅礴的,却似乎像是他本来身体中一部分的庞大力量涌动着。
多么可笑。
明明他是被魔物扑食之人,这一刻,谢越和竟然生出些悔意。
为什么,他不早点被魔物啃噬?
若是早一点,在他遇见祈怀月的更早之前,让他堕落成魔,即使是担负判师背祖,招惹万世恶名的恶果,他也一定甘之若饴。
力量,他曾经魂萦梦牵,梦寐以求主导自己生死的力量。
竟然,这么轻易就能得到了。
谢越和甚至能感觉到,即使祈怀月不给他喂下任何丹药,他不需要任何外物,只需安静修养几天,就能让身上的所有伤势都恢复如初。
包括,曾经心心念念想要治愈的腿疾。
为什么,你不早一点出现?!
谢越和怨恨,又似乎是用尽毕生力气地看着祈怀月。
若是再早一点救下他,让他不用变成魔修,他或许还能浑浑噩噩,当着一辈子默默无闻,百年而死的病弱凡人。
又或者是他若能再早一点遇见祈怀月,没有观渊剑尊在其中阻隔,他一定会欣然带着,或者是绑着祈怀月与他一同叛宗。
为什么,不能让他比剑尊更早遇见祈怀月?
为什么,不能让祈怀月更早出现再救下他?
亦或者,再晚一点,即使死在魔物的口下,他也不至于让祈怀月看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有时候,谢越和真的觉得,若是世间有主宰一切,编纂每个人命运的大道,或许他的一生,就是天道刻意编造出的,最滑稽可悲的玩笑。
谢越和开口,狠毒惜命如他,从前绝不会料到,有一日他会真心实意地说出放弃性命的话。
“杀了我。”
或者说,在遇见祈怀月之前,他从不曾想过,会为了一人,而放弃自己的命。
可是,若杀他的那个人是祈怀月……
脑中一幕幕与少年相识相见的场景闪过,第一次从飞山灵猿手下救他,日出时少年人夺目出众的璀璨骄傲眉眼,秘境里不情不愿,却还是救下他的生动面容……
明明只是短短几面,却足以让褴褛沉暗如他,竟也能为了旁人,舍弃自己的性命。
……祈怀月……
仅仅是默念着这个名字,谢越和都能体会到身体中涌动的,如同酷刑加身,又比仙境极乐更鞣杂难辨的,爱恨交织的痛苦。
谢越和仿佛诅咒般,低声压抑着说道。
“在我后悔前,杀了我。”
如果说祈怀月原本就在是否要对谢越和动手之间挣扎,那么谢越和的这番话,反而让他忍不住皱着眉,退后几步。
谢越和难不成是准备了什么狠毒后手,等着他出手的时候再施展?
前世谢越和无恶不作的魔子阴影,在祈怀月心中实在太过根深蒂固,以至于他根本不相信谢越和会束手就擒,不做任何挣扎地乖乖等死。
如果谢越和刚刚对他出手,他还能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地把谢越和捅死,可谢越和这么说——
看着谢越和如同真的束手待毙,闭上眼不做任何挣扎的模样,祈怀月的剑尖犹移着,疑心自己处在幻境中,刺下之后或许还会反伤己身。
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忽然间,祈怀月感觉到他手上的佩剑消失,男人修长的手臂紧紧从身后抱住他。
他再度落进了一个熟悉的,充满着师尊冰冷却无比安稳气息的怀抱。
“师尊,你去哪里了?”
祈怀月一下子放松下来,甚至短暂地将谢越和的事情都抛在脑后。
反正有师尊在,就算这时候谢越和暴起伤人,师尊也肯定能解决一切。
祈怀月毫不动摇地相信这一点。
也因此,当他听到师尊冷沉如冰的声音时,他抱住师尊的动作一僵。
“怀月,你为何在此处?”
明明被师尊用大道灵则禁锢住行动的是他自己,祈怀月却无比心虚,这时候他才想起,绑在他手臂上的,短刀匕首柄还没被他放回去的事情。
而在与祈怀月有关的事情上,诸承渊从不会放过一点疏漏。
感觉到小弟子身体的微微僵硬,左肩微微瑟缩着,似乎想要遮掩什么的动作,诸承渊毫不犹豫地伸手查探。
当诸承渊触碰到少年手臂上,铁刃消融,只剩下匕首柄的短刀时,看着破开的大门,死死睁眼盯着他怀中人的谢越和,诸承渊几乎瞬间就明了了一切。
“你为了救他,不惜自残身体?”
第86章
“师尊,不是这样的……”祈怀月慌了神,连忙解释,“我刚刚醒来,听见有人被魔物追杀,发现房门打不开,就想试一试……”
在诸承渊沉黑如古井无波的眼眸注视中,祈怀月的声音越来越小。
“……也是因为有镇云分鼎,我相信我一定不会受伤,才敢这么做的。”
诸承渊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异样,然而剑尊垂眸注视,投下的身形阴影却沾染着让人望而生畏的寒意。
诸承渊的语气也冰冷到极致。
“怀月,我唤醒镇云分鼎,不是为了让你保护他人的。”
剑尊的嗓音低沉冰寒到极点,夜空月轮半掩,诸承渊半边阴影中的面容轮廓,却比世间任何魔物都更冰冷慑人。
“更何况,他已经沾染了魔气,变为了魔物。”
诸承渊没有拔剑。
因为灭杀世间任何一个魔物,对修真界第一人而言,都是轻而易举的,甚至比吐息更轻易的事情。
与剑尊冰冷的话音同步的,一道刺耳的穿透血肉的声音,瞬息间在祈怀月身后响起。
谢越和再没有了任何声息。
祈怀月的身体微微僵硬。
他隐约间猜到了什么,却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猜测的内容。
谢越和,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前世魔子留下的可怕阴影,似乎还笼罩在他心间。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师尊杀了入魔的谢越和后,祈怀月却不觉得心头如何轻松。
幻境里,风尊的那番话语仿佛还在他耳边——
“正”与“魔”的抉择。
是他疯了吗?
才会将谢风尊话中的“正”与“魔”,同师尊与谢越和联系起来?
诸承渊沉黑的乌眸,清晰地倒映着小弟子茫然的面容。
“我没有杀他,只是废了他的丹田,让他永无重修之时。”
祈怀月提着的一颗心,莫名放松了下来。
诸承渊冰冷修长的指节,将小弟子的后颈用力按住,直到将祈怀月完完全全地抱入怀中。
“我不会为了旁人,做出任何可能让你厌憎的事情。”
剑尊的声音平稳而缓慢。
然而诸承渊知道,他在撒谎。
他的剑确实毁了谢越和的丹田,却也斩灭了这个魔物身体里的大半生机。
这样的伤势,哪怕是金丹期的修者遭受了,也逃不了一个死字的下场。
然而感觉到若有似无的,谢越和迟迟没有断绝的呼吸声,诸承渊的瞳眸沉暗更甚寒潭。
如此顽强的苟活能力,再加上如此适合入魔,一日千里的魔修体质……
像是万年前的“人魔”毫不遮掩,放在他面前的手段宣示。
如果他真的斩杀了谢越和,会发生什么?
他的怀月会觉醒身为“折白”的前世记忆,因此而疏远他?
还是蔺元魔会借着谢越和的尸体,死而复生?
诸承渊自然不会中如此简易浅显的圈套。
即使后一种可能成真,万年前的人魔真的死而复生,他出剑的时候也不会有半分的迟疑。
然而无论如何,诸承渊也不会冒上哪怕一分,让他的怀月变成“折白”的风险。
“我会让执刑司看管他百年,直至他走完身为凡人的生老病死。”
诸承渊轻轻抚摸着小弟子的脊背,沉声说道。
“只是他既变为魔修,怀月,你不该与此人再有过多联系。”
知道谢越和没死,祈怀月心中的大石头一早放下。
即使谢越和秘境中帮过他,可他先前和刚刚总共救了谢越和多次,已经不欠谢越和任何恩情了。
而如果魔气入体是谢越和难逃的命运,比起日后成为搅动修真界腥风血雨的魔子,最后被师尊斩杀的结局,或许让谢越和作为一个凡人度过一生,才是对谁都好的结局吧。
祈怀月心头一松,虽然他原本还想和谢越和好好告个别,给谢越和再匀一点养伤的药,然而感觉到师尊牢牢按住他后颈的力道,祈怀月还是认真点头。
“都应师尊处置。”
祈怀月本以为自己答应了,事情就结束了,然而等师尊抱起他,祈怀月深觉丢脸地拉着师尊衣袍,轻声问道。
“师尊,能不能放下我,让我自己走?”
诸承渊的灵气轻轻融入少年胳膊上淡淡青色的淤血之下,祈怀月猝不及防间,轻轻嘶了一声。
然而等他反应过来,这块瘀伤,大概是他的身体碰上房门的禁制,虚软无力,跌倒在地的时候,又碰到了刀柄时产生的。
他的身体怎么这么弱?
祈怀月难以置信,他还停留在自己前世晋升金丹,就是碰到寻常利器也划不来他身上半点口子的无所畏惧中,一点都没想到就这么点碰撞,就能让他的胳膊淤青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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