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奔波消耗着每一个人的体力,白榆被这股力道拖拽得踉跄不已,几次摔倒在地,溅满一身泥水。但萧尹既没有停下也没有帮他的意思,只是粗暴地拽住他的后领口,一次次把人从地上拖起来,推搡着向前。
白榆从萧尹极度暴躁的态度和发青的面色中看了出来,这个人精神和体力也到了极限。
实验基地爆炸坍塌,白榆自己受了伤,萧尹也不例外,只是Alpha一向掩饰得很好,才让人有时候忽略了他的状态。
这个当口激怒萧尹,指不定他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白榆抿着唇,从疲倦酸软的身体中搜刮出最后一丝力气,强撑着爬起身在滂沱大雨中继续前行。
直到快入夜的时候,一个隐秘的地下入口出现在眼前。
“试试看”,萧尹转过脸来,唇角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入口处的密码锁很老式,有8位数,每列都需要拨动数字。白榆疲惫到极点的、麻木的神经忽然没由来的,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
一改先前的急躁,萧尹耐心地覆上白榆的手指,带着他轻轻转动数串。
2……1……0……6……
温热的呼吸近在脸侧,萧尹从背后环住白榆,动作轻缓,有一种近乎温柔和期待的错觉。
随着一个个数字清晰落地,白榆浑身都泛起细密的战栗,僵着手指,一动不动。
萧尹按住他的食指,强行拨出了最后一个数字。
“吧嗒”一声,入口打开了。
“Surprise!”萧尹低笑一声,把整个人懵在原地的白榆推了进去。
地下室有整整两层,每层至少两百平方,布满监控,几乎没有死角,第一层主要是武器补给和物资储备。
“你们在这里守着。”萧尹对两名手下道,自己则领着白榆往更深一层走去。
楼道幽暗狭窄,白榆越走心越往下沉。
两旁的墙壁上,密密麻麻,贴满了自己的照片,从幼年在孤儿院开始,从小到大,有军校任职的证件照,在特勤组的合照……甚至,还有他在13区的,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拍下的照片。
白榆感到头晕目眩,双腿发软。
“怎么了?”萧尹从背后搂住他的腰,“知道我用你的生日作为密码,你都没有丝毫感动吗?”
白榆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一肚子质问,此刻却喉头艰涩,无法继续说下去。
“来……”,萧尹不急不忙地推着他继续往里走,打开了负二层左手边的第一道门。“里面还有惊喜,去看看吧。”
这是一间储藏室。萧尹开了灯,刹那间堆积成山的资料映入眼帘,地上还七零八落地散着桌上掉下来的文件和图片。
白榆弯下腰去拾起一份。
【编号:FSO13019,实验日志,2134-4-15】
【内容:耐热极限,第二次验证测试】
一排排实验数据和图表工整排列,他对这上面记载的东西再清楚不过。
白榆呼吸加重,死死攥住报告,余光倏然瞥到阴影处被书橱挡住视线的地方。
刹那间,血液奔腾倒流涌上头脑,耳边一片嗡鸣,他呼吸一滞,猛然拉开半遮半掩的布帘,一个极其熟悉的面孔撞入视线。
秦臻就直直站在眼前,目光空洞,与自己四目相接。
只不过,已经成为了一具标本。
“唔—!”白榆捂住嘴,空空荡荡的胃里登时翻江倒海,止不住干呕起来。
“啧”,萧尹不耐烦地皱起眉,顺着白榆的脊背替他捋了捋,“我还以为你会高兴。”
“把他从13区弄出来可费了我不少功夫,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你就连一句感谢都没有?”
“!萧尹!”白榆忍无可忍,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向门外冲去。
“你想跑到哪里!”萧尹蓦然变了脸色,猛地拽住白榆的小腿,把人绊倒在地,双手反剪在后。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你泛滥的同情心宁愿施舍给一个折磨你整整两年的陌生人,也不愿给我一丁点好脸色?嗯?!”
“你他妈真的疯了!”白榆半边脸被摁在地上挤压得扭曲变形,低吼道:“我的确恨秦臻,但他也不该是这种死法!”
“你还有点最起码的人性吗?”
萧尹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人性……”,他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声音冷如冰渣。
“什么叫人性,在你眼里,我现在连人算不上了是吗?”
萧尹神情越发阴鸷,他扼住白榆的脖颈:“你曾经认识的,那个还能被你称之为‘人’的萧尹,早就死了。”
“他一共死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他被你抛弃在荒郊野外,任由野兽啃咬的时候。”
“第二次,是他遍寻你不得,以为你死在了森林里的时候。”
“第三次……是在实验基地,他发现你欺骗他,为了替陆征解围,不惜一起赴死的时候。”
“哥……”,萧尹压低声音:“前面两次我都可以原谅你,唯独这一次,你真得伤透了我的心。”
“告诉我”,他渐渐收紧扼住白榆的手掌,“你现在,还愿意跟我一起死吗?”
第83章
山区监测站。
傍晚时分, 蒸腾灼热的空气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凉意,监测站铁门紧闭。
沈长翊对着门外的摄像头,率先掏出证件:“特勤组事故调查人员。”
“军部的人已经来现场看过了。”毕竟是刚刚发生过命案的凶宅, 新到岗的研究员难免心生紧张。
“不急,你可以向特勤组值班室核实。”沈长翊神色镇定,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研究员犹豫几秒, 还是老老实实地开了门。面对两名高阶Alpha,他即使反抗,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况且,瞧着也不像坏人。
“感谢配合。”沈长翊露出温和的笑容, 乌木沉香信息素在开门的瞬间缓缓侵入,一点一点麻痹神经。
“别紧张”, 他轻拍研究员肩膀:“不打扰你,继续工作吧, 我们再找找有没有落下的线索就行。”
值班室现场已经被清理过,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
木质地板缝里, 血迹已经渗入,呈现暗紫色。大片的血迹毫无疑问,是被杀研究员的。
陆征的目光扫过一圈, 落在了墙角处零星的痕迹。墙面低矮处, 有一块手掌大小的血迹,从位置形态分析,应该都不是那名研究员留下的。
他蹲下身, 用手轻轻触摸着那些血迹。信息素的味道极淡了, 但他依然嗅到了指尖上, 清甜的葡萄柚的气息, 像清晨开窗时林间涌入的清风, 恬淡的、清冽的、带着些许苦涩和回忆的微酸。
是白榆的血。
陆征闭上眼睛,狭小的空间里时空搅碎,拨开重重雾气,他看见白榆倚靠在墙角边,柔软的棕发低垂着,像是睡着了。
“白榆”,陆征伸出手,隔着虚空抚摸他的面颊,划过那副深邃而冷淡的眉眼,指尖触感冰凉。
“对不起……”,沉重的酸楚从胸腔深处蓦然涌上,堵住他的声音。
陆征半跪在地,把额头紧紧抵在血迹斑驳的墙面上,哽咽道:“是我来晚了。”
沈长翊从没见过陆征如此失态的样子,即使在爆炸发生、白榆失踪的第一时间,他辗转联系上陆征,思忖着再三斟酌用词时,通讯中传来的声音都是堪称镇定的。
从见面到来监测站的路上,陆征除了赶路有些焦躁,冷峻的面容上也没有流露过任何一丝悲伤的神情。而现在,却像是坚硬的面具陡然裂开一条缝,压抑的、埋藏已久的情绪汹涌而出,无法抑制。
“你真得需要休息。”沈长翊从监测站的药品储藏柜里翻出一瓶药片,递给陆征一颗,“安眠的,药效能维持6个小时,不会产生副作用。你现在的信息素已经失控了,再这样下去会适得其反。”
陆征本想拒绝,麻痹的神经却让他不由自主接过药片,和水吞了下去。
再次睁开眼,周遭天已大亮。
陆征猝然清醒,第一反应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早上七点。
“不是说药效只有6个小时,嗯?”他有些微怒地看向驾驶位上的沈长翊。
后者正哈欠连天,拖着鼻音道:“拜托,是我不眠不休开了一个白天加整整一夜,让你多睡会儿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这下总算清醒了,陆队?”
“抱歉。”陆征终于从连日缺乏睡眠的疲倦中恢复,每一只细胞都重新活跃起来,他头脑飞速运转,看向手里的地图。
“我们在往东走?”他指着地图。
“没错。”沈长翊斜睨着他:“还以为你昨天光顾着伤心了,看来线索一样没少看啊。”
“往东面继续走,虽然隐蔽但需要翻过整片山区。监测站周围电网环绕,研究员很少出门,只有一把防身用的猎枪,记录上显示容量24发子弹,已经用了17发。”
“越往深处走,变异野兽越多,仅仅7发子弹可不够他们走出这片山区。”
“也许萧尹身上有武器呢?”沈长翊反问。
陆征略一摇头,“所有能用做武器的东西都被搜刮一空,连普通的生活用刀具都没留下,全是后来人新换的,说明他们根本没有准备,弹尽粮绝。”
“而且他们受伤了,在森林里血腥味一定会引起野兽围攻,我猜他们不会冒着个险。往南走地图这一带是荒原,虽然容易暴露,但凭萧尹在特勤组多年的经验,对于军方的监测侦查盲区应该了如指掌,所以往这里走的可能性更大。”
沈长翊终于舒了口气,面色缓和不少,“看来你我想法一致。”
陆征蹙起眉头:“但是这一带搜索面积也很大,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几个地点可以暂时避开”,沈长翊用笔一一做上记号,“萧尹在特勤组的时候,建立了不少秘密据点。”
“眼下他的人逃的逃,被捕的被捕,人性经不起考验,多多少少招了些。萧尹生性多疑,自己肯定也猜到了,所以一定会避开这几个地方。”
陆征仔细研究着地图上打叉的地方,“虽然只有几个点,但从侦查路线覆盖范围来看,却可以排除一大片。”
“军部查得正紧,现在到处高额悬赏,不会放过这个清除萧尹的机会。”沈长翊继续道:“他既不能长期生活在荒野,也不敢去其他聚集区,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东,我猜萧尹可能会进入11区。”
“他在那里,应该也留了后手。”
“虽然不知道他的路线,但如果知道目的地,也是一样的。”
……
逼仄的空间、昏沉的光线,入眼所及之处没有丝毫能辨别时间和方位的东西。
白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脖颈和身上的伤口被处理过了,缠着一圈圈纱布,清苦的药味渗透出来,掩盖了血液的腥气。
腺体损毁,对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是灭顶之灾。但白榆此刻却忽然有些庆幸,正因为他的腺体废了,萧尹才无法标记他。
深深浅浅的伤口凝固成痂,罢了,就当是被疯狗咬了。
白榆仰面躺在床上,头脑放空,心绪竟然逐渐平和下来。这几天,他断断续续听到了13区的消息。
卫城解围,周川被审判。那陆征呢?
他没有问,也知道从萧尹嘴里问不出答案。但萧尹的态度越是疯狂焦躁,越是充满怨恨,他反而越是放心。
看来陆征很好,平安无事。
原来命运对自己,终究也不薄。
白榆捂着眼睛,想着想着竟然轻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又从指缝里淌出滚烫的泪水。
他已经很满足了,却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明明是自己先离开的。
“躺够了没有?”门被重重推开,萧尹打开灯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缩在床上的人,粗暴扯开他蒙住脸的枕头,瞬间怔了一下。
拇指划过白榆的面颊,沾着咸涩的液体在口腔中氲开,萧尹沉着脸地转过身,半晌才扔下一句话。
“准备一下,我们十分钟后出发。”
白榆简单用冷水抹了把脸,不紧不慢穿好衣服。伤口在逐渐愈合,体力也恢复许多,萧尹自然也看出来了,只是这一回却没有再绑住他的双手。
反正失去了腺体的支撑,白榆不是三个实验体Alpha的对手。感官钝化让他不再反应灵敏,甚至就连有人靠近都不能及时察觉。
如果现在有人拿他做实验,测试结果一定可以归为“报废”一栏。
荒原上残阳如血,将原本单调的枯黄土地染上了浓重的色彩。白榆望着地平线上缓缓下沉的夕阳,终于深长地吐出一口郁结已久的闷气,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活得太累了,如今终于可以解脱了。
他削薄的唇角、紧绷的下颌终于平展开来,就连琥珀色的眼瞳都不再有锐利的寒芒。
这里昼夜温差很大,他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热,只是一步一步麻木地跟着,像荒野中游荡的一具空壳。
他甚至不再反抗,变得顺从而漠然。
又是一场雷雨过后,潮湿的衣服贴在身上,随着夜间气温骤降变得冰凉。
他们寻了处隐秘地带,生起火堆。两名手下挑拣着树枝,拿刀刨去潮湿的外皮,先点燃细小的刨花,忙活半天才升起微弱的火苗。被削去外皮的木枝围在一旁,边烘烤着,边往里添加。
白榆目光空洞地看着眼前一切,丝毫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
夜色弥漫的荒野中,树枝在火焰里噼啪作响,每一次炸裂都伴随着火星四溅,星星点点飘向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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