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一门之隔的地方,隐隐传来陆征的呼喊。
“白榆!”听不到回音,陆征又是一声低吼,用匕首直接撬开门锁。
潮湿发霉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被身形高大的Alpha轰然撞开,碎屑和灰尘纷纷扬起。
角落深处,白榆皱了皱眉,缓缓抬起头来。
他神色空茫,缺少血色的面孔半藏在阴影里,琥珀色的瞳孔晦暗不明。短短一个多月,他就几乎瘦脱了相。
视线相撞的这一刻,盘旋已久的思念和酸楚终于落地,陆征不由深吸一口气,才觉得心脏重新落回胸腔。
万幸,白榆还活着。可重逢的欣喜很快就被压了下去,眼前人的状态明显不对劲,很不对劲。
陆征快步走去,血液的腥气和直逼而来的黑影让白榆下意识往后一缩,脊背紧紧贴在墙角,戒备着一动不动。
陆征一颗心直往下坠,他放缓呼吸半跪在地,试探着握住白榆冰凉的手,粗糙的触感让他骤然一顿。
记忆里这只手总是白晰修长的,骨节纤细却不失力量,而眼前狰狞隆起的道道疤痕,蜿蜒扩散。
“……!”陆征怔然凝视着白榆手上的伤疤,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白榆,是我。”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不反抗也没有一丝多余的神情。如果不是能感受到体温和心跳,就像一具毫无知觉的尸体。
最坏的预感油然而生,陆征猛然拨开他的衣领。
一道极深的伤口斜跨在腺体上,几乎要把他的后脖颈切断,周围深深浅浅伤口交错,新伤旧痕交织在一起,惨不忍睹。
陆征登时如遭雷击。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为什么白榆没有被人认出来。他失去腺体,失去信息素,也失去了反抗逃脱的能力。
“白榆……”,一惯冷静沉着的声线变了调,陆征双手捧起眼前人的面颊,“你还认得我吗?”
“对不起,是我来得太晚了。”
“对不起……”
白榆动了动无机质似的瞳孔,静静看着面前熟悉的轮廓。
又是这个梦啊。自己已经被困在梦境里太久太久了,不知今夕何夕。
梦境里也是铺天盖地雪松与海洋信息素的气息,他跪坐在实验室满是玻璃碎渣的地上,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套,良久才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来。
可实验室雪白的墙壁、雪白的顶灯、雪白的地面,一层层光晕从四面八方侵入,逆光中模糊了面前的人影,他看不真切。
“别走!不要走……”,白榆挣扎起身,疲软的双膝却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只能狼狈地载到在地。
脚步声齐齐涌来,恍惚间有人重重踩在后背,有人摁住他的四肢,注射器冰凉的液体直推到底,他剧烈挣扎起来。
很疼,真得很疼。
无休止的日夜,无休止的实验,他浑身焦灼,却又无能为力。
他整夜整夜无法入眠,一会儿像是躺在床上,一会儿画面又不断下落,耳边风声呼啸,吞没了划破长空的枪响。
记忆的长河逆流而上,他坠入一层又一层梦境,时空扭曲变形加速倒放,终于又回到那一年,他坐在孤儿院的草坪上。
午后阳光正好,年幼的白榆抱着双膝坐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看向不远处人来人往。
有人经过、有人停留、又有人走开。可每一个人都是过客,没有人真的为他停下来。他就一直枯坐着,从晴空万里到夜幕西沉。
夜风旋转,带着地表残存的热气缓缓升上天空。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抬起头来。
倏然间,银河横空。
他撞进一双湿漉漉的、如星如辰的眼眸。那一刻,漫天星光倾泻洒落,他被裹挟着坠入梦境最深的地方。那里有山顶微凉的风,耳边轻柔的话语,一声一声呼唤着,低沉而炽热。
是陆征的声音。
“……!”白榆猝然一颤,视线一点点重新聚焦,渐渐清醒过来。他看向陆征青紫交加的脸颊,良久才吐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陆队,你怎么弄成这样?”
四目相对,陆征终于微笑起来。
屋外的交战依然激烈。特战组的队员们已经把雇佣兵收拾得差不多了,顾嘉南死死拖住萧尹,一梭梭子弹倾泻而出,鲜血、瓦砾、碎石迸溅开来,几人都不同程度挂了彩。
战况紧急,陆征纵有万般不舍,也没有更多相拥的时间。“好好待在这儿,等我。”他沾血的唇角在白榆额头落下一吻,就决然向屋外冲去。
弹匣已经打空,顾嘉南被萧尹钳住咽喉整个人拎了起来,脖子青筋根根暴起,面色涨红。
不远处乔扬和韩凯一个还在与雇佣兵周旋,一个已经趴倒在地。
陆征出来的瞬间,萧尹刚要反身回击,手臂却被顾嘉南拼死抓住。
“找死!”萧尹陡然加重力道,顾嘉南的颈骨登时发出即将爆裂的悲鸣。
陆征猛扑而上,一把从背后勒住萧尹脖子,双腿发力把人扭翻在地!顾嘉南被甩脱出去,艰难逃过一劫,匐在地上剧烈呛咳。
“砰”地一拳带着汹涌的怒意,陆征把萧尹砸得偏过头去。很少有人能看到陆队如此暴怒骇人的模样,带血的拳头已经破皮见骨,但他不留半点余地,每一下都在往死里打。
“白榆的腺体是你划的?!”陆征瞳孔紧缩,狂暴的信息素如海面掀起的滔天巨浪。
萧尹面色铁青,拽住陆征肩膀,强悍的爆发力让他翻身一滚,形势骤然倒转。
“你懂什么!”他眼里闪烁着极度危险的寒芒,薅起陆征脑后的头发就要把人往墙上掼去!
“他的腺体是诅咒,本就不该存在。不信你问问他自己,究竟想不想要这个腺体?”
萧尹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从地狱深处而来:“我和白榆都是实验体,而你跟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他妈又懂什么!”
他发力把陆征当胸踹飞出去。
“咳咳……”,陆征视线已然模糊,在剧痛中五指抓地,挣扎起身。
就在此时,“噹”地一声脆响,雪亮的匕首凌空飞袭,刹那间截住萧尹直扑而去的动作。
萧尹顺着那道弧度望去,白榆从屋檐阴影下缓缓走出,与他隔空对望。
“你……”,萧尹霎时顿住。
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终于不再是一潭死水,他还来不及欣喜,就看到了白榆冰霜般决绝的表情。
这一刻,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费尽心思这么些年,终究不过是一厢情愿,求而不得。
萧尹沉默片刻,疯狂大笑起来。
身后响起沉闷的撞击声,他余光一瞥,最后一名雇佣兵也倒下了,他终于被合围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了我?”萧尹似笑非笑地喘了口气,直直盯着白榆,“就凭他们?”
他的声音乍听上去平静,却让白榆在刹那间神经绷紧。话音刚落,萧尹就转身前倾,一记背摔撂倒乔扬,旋即腾空飞踢,在快到几乎看不清进攻路线的须臾间把顾嘉南踹出足足十米远,直接砸进后面砖房的窗户里。
哗啦!玻璃登时爆裂飞溅。
下一秒,他调转方向朝陆征猛扑而去。Alpha和Alpha之间的对决不容任何人插手,两人体力急速消耗着,几乎招招直取命门,都要至对方于死地!
尘土黄沙弥漫开来,激烈的翻滚搏斗中,陆征肩下突然压过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他心下一沉,刚要转身去夺,萧尹已经先一步撑地起身,手里赫然握着一把枪。
那把丢在门外,还剩一颗子弹的手枪。
“咔哒”一声子弹上膛。
黢黑枪口对准陆征的刹那,白榆已经飞身挡在陆征身前,动作之快同样目不能及,一切变化都在转瞬之间。
“不许动!”与此同时,乔扬也从雇佣兵身上收缴了枪械,直指萧尹后心。
“别动!”乔扬声音隐隐打颤,“放下枪,把手举起来!”
萧尹肩线起伏,轻呼一口气。
他没有回头,目光居高临下看着半跪在地的白榆,在那冷峻的面容和绷直的唇角上逡巡良久,才道:“你想试试谁的枪更快吗?”
他眼角微红,微笑着,手指轻轻覆上扳机。
白榆猝然起身,向着枪口猛扑而去!
“不要!!”在乔扬失声大喊中,白榆被人猛地拽住背后护在身下,脊背重重砸在地上,天旋地转的仓皇里,他看到了陆征的眼眸。
“砰——!”最后一声枪响划过暮色渐染的天空,溅起一瓢血弧。
白榆全身血液瞬间凝固,他磕得眼冒金星,几乎失去了睁眼去看的勇气。
“陆……征”,他喉头哽着发不出声音,心脏的刺疼刚要蔓延,就被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拥进怀里。
“没事了,白榆。”
“我没事。”
陆征心脏狂跳,在喘息中平复着。中枪响后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扭头望去,两米开外,萧尹维持着用手枪指着脖颈的姿势直直倒下,自尽了。
漫天薄荷信息素炸开,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怔住。
“……”,白榆的声音卡在喉间,半晌才撑起胳膊,紧紧回抱住陆征。
他视线越过陆征肩头,不远处萧尹仰面躺在地上,胸腔已经没有了起伏。
薄荷信息素由盛而衰,随着血液的流逝在越渐寒凉的晚风中凋零、消散。
“你好,我是萧尹,和你一样是实验体。”
“我只是来看看你,好吗?”
萧尹的样子和记忆里最初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眸不复神采,半睁着,再也无波无澜。
白榆走过去,把手掌覆在他的眼睑,缓缓抹去了那滴未干的泪痕。
一切恍如隔世,终于结束了。
……
涂装着12区军部标识的直升机由远及近掠过低空,发出阵阵轰鸣。
“我们走吧。”陆征扶起白榆,揉了揉他的头发。
不远处,顾嘉南、乔扬和刚刚爬起来的韩凯颤颤巍巍抱作一团才勉强站稳,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
白榆还没回过神来,喃喃道:“去哪?”
陆征温热的指腹擦去白榆脸上的血污,眉眼间的冷冽与疲倦渐渐散去,化作温柔的笑意。
“当然是回家。”
【正文完结】
第86章
返程的路上, 顾嘉南忍不住往陆征脸上瞟。
他严重怀疑陆队的情敌是怀着泄愤的心理,拳拳怼脸,硬是把特战组的高岭之花打成了半个猪头。
也不怪白榆愣是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一行人来去匆匆, 直升机降落在卫城医院楼顶,早已待命的医护人员一拥而上,把沈长翊推进抢救室。其他人看着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实际上伤势都不致命,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让这群Alpha练出了极佳的身体素质,非常扛打。
魏岚匆匆结束会议赶到检查室外,迎面遇上走出来的陆征, 脸上表情登时变幻莫测,赶紧背过身去, 强压下肩线一耸一耸的颤抖。
陆征起先浑不在意,挂彩早就是家常便饭, 有这么奇怪吗?
他信步穿过医院明晃晃的走廊,去住院部探望白榆, 一路上总觉得气氛诡异。平常总是三三两两、叽叽喳喳围观着他的护士们,今日竟一个个眼神闪躲,连口罩都遮不住脸上古怪的神色。
陆征当机立断, 在踏入白榆病区的前一刻, 潇洒地转身拐弯,溜进了公共盥洗室。
直射的白炽灯光下,映出镜面前一张让高岭之花僵在当场的脸。
这他妈是谁?
右眼已经肿成了核桃, 眼皮耷拉着露出一条细缝, 由于鼻梁开裂的缘故, 整个鼻子部位都缠着固定用的绷带。灾难片还没有结束, 陆征眯起视力仅存的左眼继续往下看, 终于瞅见了自己因为被揍错位而肿得有平常两倍大的下颌。
就在这时,盥洗室有人推门而入,擦肩而过的一刹那犹豫试探道:“陆,陆中校?”
陆征打开水龙头,五指捋了一把额前垂落的碎发,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他出手如电,先在病区值班台前顺走一片尚未拆封的医用口罩,又在乔扬病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整齐叠放在门口的军服上,抽走一顶军帽。
所以当白榆从短暂的麻醉手术中醒过来时,直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口罩捂住大半张脸、军帽压得极低,几乎辨认不出身份的人,坐在他床边盯着自己。
白榆悚然一惊。
“是我。”陆征沉声道。
麻痹的神经逐渐恢复知觉,白榆压住砰砰直跳的心脏,撑起身体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你……你没事吧?”
“没事”,陆征简短干脆,“不过是一点皮肉伤。”
白榆又揉揉眼,还是瞅不真切,于是伸手就要去摘对方的口罩。
陆征不动声色地偏过头,就势转身打了杯温水递到过去,“喝点水吧。”
白榆咕咚咕咚几口闷下,却见陆征的手悬在半空,似有停顿。
“怎么了?”他敏锐追问。
陆征思忖再三,还是斟酌开口:“你的腺体初步诊断伤口创面比较深,有几条腺管被割断,加上耽误了些时日,修复起来有一定难度。不过你也别急,简铭已经联系了其他专家会诊,会有办法的。”
白榆抬起眼眸,“你在意吗?”
“什么?”陆征一怔。
“如果我的腺体不能完全修复,如果我不能像其他Omega一样,如果我失去信息素、甚至..……”
“我不在意。”陆征毫不犹豫打断他,“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我在意的,只是你”
白榆紧抿的唇线渐渐放松。
“陆队”,他的声线又轻又软:“一般这种情形,难道不该看着我的眼睛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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