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在院里剥着苎麻聊话,聊话时李宝福将赵庄生要去县城做工的事说了。
李多福听后,说:“地里活儿做完了吗?”
李宝福说:“庄生哥说他把重活做了,剩些轻松的给我。”
李多福摇着摇篮,说:“庄生话不多,但对你可是好得很,你收些脾气,别惹人家伤心。”
李宝福说:“我哪儿有。”
聊天时,李婶来借锄头,见李多福在,三人又聊会儿。
最后,李宝福把茎皮泡好,问:“姐夫今天回来吗?”
李多福神色恹恹,说:“会。”
日渐西斜,赵庄生放好扁担背着一大筐桑叶进院时见李多福在,唤道:“四姐。”
李多福笑着说:“回来了。我来看看宝福,顺便坐坐。”
赵庄生点头,挽好袖子说:“时辰不早,四姐吃了晚饭再走吧,我现在就去做。”
李多福说:“别!我等会儿就回去了。”
“好了姐,”李宝福赵庄生手里的草鱼,说:“在家吃了晚饭再回去,我给你做葱烧鱼块。”
以前李多福最爱吃王华做的这道菜,但母亲走后,她也许久没吃过。
就算母亲不在,可弟弟和祖屋仍承载着她幼年的记忆。
她笑着说:“好。”
李宝福做饭,赵庄生换了挑粪衣服切碎桑叶准备喂蚕。
李多福说:“庄生,地里活还多吗?”
赵庄生答道:“不多,四姐。”
李多福说:“宝福性子倔又不饶人,这平日里倒要你多包容他了。”
赵庄生:“应该的。”
桑叶切好,赵庄生端进蚕房喂蚕,这时院门突然开了,陈璋提着个篮子进来,慌张道:“和儿好些没有?”
李多福淡淡道:“托你娘的福,没死。”
吃完晚饭,天色微麻。
李宝福给赵庄生收拾好衣服,在他包袱里塞了三钱铜板、五个馒头、一双鞋。
而赵庄生在床帐里铺床,吩咐道:“接下来天气暖和,衣服你穿两三天就换下,放在筐里等我回来洗,别自己去河边。厨房水缸我挑满了,又多备了几桶水,等水用完了,你拿小桶去井边提回来就行。秧苗我撒进田,过两天你撒点芝麻籽施肥就行,几块地的菜我都挑粪浇过,你身体好的时候去拔个草就好,记着别太累。蚕你会养,摘桑叶的时候记得戴草帽,清晨和黄昏出门得多穿件衣服。我跟李婶和四姐说了,让她们多来看看你,别吃冷的没熟的东西,现今天气热起来,那饭食隔了夜千万别吃,小心吃坏肚子。”
赵庄生喋喋不休的交代了许多,可说完这些,身后没李宝福声音,他下床见李宝福靠着墙扣手,走近他问:“方才我说的,你记着了吗?”
李宝福点头,但仍在扣手。
“在家别一天三顿都吃面或冷饭,”赵庄生坐在床边,把李宝福放在膝上抱着,抚摸着他的背轻声道:“家里有鸡有鸭,你想吃就自己杀了吃,自己不想杀,就提到村口给三文钱让老张头杀。”
李宝福抱着赵庄生的腰,脸埋在他胸膛里,嗯嗯啊啊地回应着。
“家里钱在大木箱子里,整钱一贯,我用红布包着。”赵庄生絮絮念着,“散钱六钱三,我用白钱袋装着。花鸟坡那卖鱼虾的隔两日来一回,买猪肉时记得让屠户给你过下火去毛,不然有猪腥味。”
“怎么这么啰嗦?”李宝福闷闷道。
“得交代清楚,”赵庄生轻柔地顺着李宝福背,“不然我不放心。”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李宝福抬眼去看赵庄生,但天已黑全,他只能依稀瞧着个轮廓,“别那么累,多休息。”
“哥知道了。”赵庄生笑着抱紧李宝福,在他颈间汲取着温度。
相伴多年,这是第一次两人要分开这么久。
李宝福侧着脸去寻赵庄生的唇,手也摸进他的衣里,带着茧的指腹在赵庄生皮肉上滑过,如那蚂蚁行过,心痒得紧。
赵庄生只一偏头就吻住李宝福的唇,舌尖探进湿热唇里,呼吸交错引得两人气息粗重。李宝福坐在赵庄生腿上,三两下脱去衣服,勾着赵庄生脖颈就又吻了上去。
赵庄生掌下的少年骨肉匀称,胸膛肌肤白皙,纵屋内无灯,但那些许清辉月色已补足此亮。赵庄生又被吻的急切,口干舌燥地解了绳结,摸了点脂膏就往里去。
云雨颠倒,及至清晨时分。
待疲惫一夜的李宝福揉着眼睛醒来,见枕边空空,他叫了几声哥没人应,才想起赵庄生已进城做工了。
枕边放着张纸,李宝福拾来一看,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虫吃了饭好了我快些回家看好自己哥】
阳光跃进屋内,挂在床帐上,鸟叫传进耳里。李宝福缩进被子里,这里面还残留着赵庄生的味道。
片刻后,李宝福红着眼穿好衣服和木屐起床,见厨房锅里还温着赵庄生做的馒头和一锅粥,水温在炉子上。
李宝福环视厨房,才觉出赵庄生真的不在家,他倒水洗好脸看蚕。
三龄蚕吃得多,赵庄生应是给它们换了盘才走,李宝福戳了几下肥嘟嘟的蚕,心想二十天,这蚕大眠都要结束了。
赵庄生不在家里,李宝福觉得做什么都没劲儿,每日晨起摘桑叶喂蚕、喂鸡鸭、锄草、挖地,午饭煮一锅粟米,炒大盘青菜,晚上则吃中午剩的。
夜里天光收时,他就躺床上睡觉,但大多数时候都睡不着。李宝福便点了盏小油灯,在等灯下绩麻或是编竹筐。
等累了就去喂蚕看蚕,等子时过后,他才能勉强睡着。
日升月落的日子,李宝福过得浑浑噩噩不知年月,在家里也不说话。
直到五天后李多福提着汤来看他,骇然道:“宝福,你这几天在家过得什么日子?!”
李宝福茫然道:“啊?!”
第31章
只因在李多福眼里, 李宝福面色颓废,胡茬邋遢,双眼无光,脸颊泛黄, 坐在一堆麻线里活像个木偶人, 狸花猫趴在他脚边蜷缩着睡觉。
李多福忙把鸡汤煨上, 夺过李宝福手里的麻,说:“你没吃饭?”
李宝福顿了片刻,才说:“吃了。”
李多福敛眉怒道:“庄生走那天, 陈璋给你送的芋头都还在, 你这几天吃的什么?!”
李宝福说:“鸡蛋。”
李多福:“……”
李宝福嫌做饭麻烦,往往是一大把青菜伙着猪油炒上几个鸡蛋吃。
这两日家里卖茶, 人多, 李多福没时间来看李宝福,怎料一来就见着这个,心疼道:“庄生不在,你就这样乱对付。”她摸了把李宝福的肚子, 瘪瘪的,还能摸着肋骨,怒道:“瘦成啥样了?!”
李宝福道:“没瘦啊。”
李多福是恨铁不成钢,把温好的鸡汤端给李宝福,说:“喝点这个。”
李宝福却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就喝不下。
李多福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也没热啊, 你哪里不舒服?”
“没不舒服,”李宝福继续绩麻,“四姐, 你放那儿吧,我等会儿就喝。”
李多福可不听这个,呵斥着让李宝福把鸡汤喝完,才说:“庄生不在家,你也不知道过点人日子。”
李宝福吃着鸡翅,郁闷道:“哪里不是人日子了?我不是挺好的吗?”
李多福在院里看了圈,继而闻了闻李宝福身上的味道,捏着鼻子说:“你都臭了,如今这天气好,烧点水洗洗身上也免得生病才是。”
李宝福嗯嗯啊啊地点头敷衍着,李多福教训他许久才去厨房给他做了盘藠头炒咸肉和蒸鸡蛋羹才走。
吃饭时,李宝福用草鞋碰了碰吃饭的狸花猫,说:“小木子,我臭了吗?”
然那狸猫正吃着饭,嘴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没空搭理李宝福,李宝福郁闷的吃完饭,继续绩麻。
终于在他绑好十个麻团时,空中开始飘雨,李宝福赶忙背上背篓,去后山把鸡鸭赶回来。望着窗外的雨,李宝福想县城也定下了雨,不知赵庄生身上的那几件衣服冷不冷?
这般想着,思念的苗头就在心里滋生,要是倒春寒来了,赵庄生不得冷死。
下定决心,李宝福便有了精神。
翌日清晨,天未亮,屋外春雨已经停了。李宝福背着背篓去地里摘桑叶,摘桑叶时他还采了把荠菜,想着等会儿做点饼子带去。
桑叶晾在院里的细绳上,昨日摘的桑叶拿去喂蚕,经过一夜,蚕筐里满是蚕沙,李宝福先将蚕一筐筐分捡好,分拣时还得看有无病蚕。
喂完蚕,李宝福把野油菜杆、几种野菜切碎混着糠秕喂给鸡鸭。
晚春时节,鸡鸭嬉闹于山坡后地,鸡鸣鸭叫,春风摇曳着刺桐花飞舞。
趁鸡啄食时,李宝福在那只大红公鸡和三只母鸡的追逐下,左避右闪地摸出两个鸡蛋,心想这大红公鸡好是好,就是每次摸蛋都被攻击,实在累。
回到家,李宝福将荠菜切碎,四六分的猪肉剁成馅,几大勺面粉,一点糖和盐,最后来六个鸡蛋拌成糊。
大火将猪油化开热香,倒入面糊,热油煎熟面糊上的馅,李宝福轻轻滑动面饼,煎至两面金黄盛出。李宝福尝了一块小的,肉馅上裹着鸡蛋皮和荠菜,面粉的松软又带着猪油香气,实在令人食欲大开。
但李宝福只吃个小的就停下,而后热了点昨夜剩的菜作早饭饱腹。
面糊多,李宝福煎了十来个巴掌大的饼,用布包好放在背篓里,又将冬日腌好的辣萝卜条伙着咸肉炒了一点装在小罐里。厨房里还有李多福昨日送的枇杷,李宝福洗净装在背篓里。
二十个鸡蛋,两斗稻还有一袋细面,加之吃食、衣服,大背篓装得满满当当,李宝福提了八个鸭蛋去李婶家,让她帮忙照顾下家里的蚕,自己晚些回来。
李婶听闻李宝福要去县城,忙给了两件衣裳和两罐咸菜炒好的咸肉,托他带给在码头做工的二儿子,并退了鸭蛋。
彼时天刚亮不久,李宝福点头应下。
在太阳初升,拂照大地时,李宝福背上背篓迎着风去泉安县城。
昨夜雨不是很大,土路较干。
这山林路间,路边野花争艳,刺桐花红如火海。
李宝福一边走一边看,等走累了,便找块大石头歇息片刻,而后继续赶路。
昨日下了雨,今日的太阳曝晒热人,这去县城的路又长,李宝福怕自己走久了受风出汗。为此是一路走走停停,昨夜没怎么睡好,又起来得早,李宝福有两次还差点在草丛里睡着了。
午时一刻,李宝福终于在乱哄哄的码头边找到张二,将李婶的东西交给了他,张二想带李宝福去酒肆吃饭,李宝福还想着赵庄生,赶忙谢绝张二请他吃完饭的热情。
在他路过酒家时买了壶时下最兴的梨花酒,才又背着背篓去了长水巷。
长水巷前的晋江支流仍在流动,李宝福记着上次的路左拐右绕,草鞋绕着水坑一路进,终于找到了齐山民家。
然这次齐山民不在,家里只有晋生和一位妇人。
妇人正在院里织布,看李宝福进来点点头。
晋生朝妇人说李宝福给齐山民介绍过生意,她笑容顿时起来,叫李宝福好孩子坐着玩会儿她马上去做饭,李宝福忙道不用。
晋生抄书抄得衣服上都是墨汁,他换了身衣服,笑着给李宝福倒了碗茶,说:“昨天下了雨,山路滑,宝弟你怎么来了?”
李宝福热得不行,接连喝了三碗水方道出这次目的,还将二十个鸡蛋和稻米、细面送给晋生。
晋生道:“不用不用!前日我爹来也送了好些东西,家里够了。”
李宝福执意把东西提进厨房,他打量厨房里的和蔼妇人,见她面容与齐山民相似,低声道:“这是山民哥他娘吗?”
晋生点头,把绿豆糕和桃花糕等吃食摆上,说:“前日家里油菜施肥,地里活多新屋也要打扫他就回去了,今天应该能回来。”
李宝福颔首,又喝了碗茶,说:“庄生哥做工的地方离这儿远吗?”
晋生给他续上茶,说:“不远,等吃完饭我送你去。”
外头已是午时过,李宝福想赵庄生这时吃完主家饭应在休息,就拉着晋生的手,说道:“好哥哥,你说在哪儿我自己过去吧。”
晋生无奈一笑,说:“好了。没事,我送你过去。”接着他朝齐母打了个招呼说自己不回来吃,齐母在厨房应了声好。
晋生带上几卷书和李宝福出门。
路上,李宝福双手抓着背篓的粗绳背带,说:“晋生哥,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晋生似乎很喜欢青色,这次穿的仍是件洗得褪色的天青长袍,袍子上的竹纹随光浮动。
他笑着说:“不麻烦,这徐郎君家中多藏书,我常在他家借书抄读,此次去也正好还书了。”
听闻不麻烦别人,李宝福心里歉意少了些。
出了长水巷,两人沿着过晋江边一直往南走上两刻钟方到徐家。
徐家坐于城南幽静处,庭盖如云的树掩着古朴森严的高门深户,李宝福望这朱门幽院,心道好漂亮。
然还没看够,晋生就带他去了后门。
徐家后门有位老管家坐着瞧货物人员进出,一见熟悉的晋生来,便说:“晋郎,是来还书吗?”
晋生拱手道:“是,已将春秋抄完。”
老管家点头,说道:“主君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爱读书是好事,还想抄什么书,让小厮带你去。”
晋生道谢,让出一个身位,露出后面的李宝福,随即上前往老管家手里放了一钱铜板,说:“这是我表舅家弟弟,想见见在后院做工的哥哥,老伯行行好,允个方便。”
这几日做工的人多,探望的也是,老管家把钱放进衣兜里,问李宝福:“你哥哥叫什么名啊?”
方才晋生那招隐蔽,没人瞧见,李宝福欣喜道:“叫赵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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