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晓晓应该不会看。但既然答应过,她每天也就这样做下去了。
——自那天深夜在客厅碰过面,她与余晓晓便没再见过了。
余晓晓给了她钥匙。大部分白天,余晓晓经常与朋友出去、偶尔去外面上课。她不在时向舒怀便出去用厨房,然后清理干净自己的使用痕迹,顺便倒垃圾和采购生活用品。两人相安无事,倒也平静地过了一周。
卧室门外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余晓晓今晚是与朋友出去玩了,不到两三点,应该是不会回来的。
向舒怀将桌上的废弃绷带和注射器收好,系紧了垃圾袋口,准备出门。
她忍不住想要叹气。
……一周过去了,向舒怀还是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把她们两个凑在一起。
她清楚自己如今的状态确实不适合独居,回向家大宅恐怕更糟,但是,和余晓晓这个小孩——
向舒怀自己倒是还好,她本就不爱出门,饭也从来只按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吃,而且又忙,整天只待在卧室里也不觉得有什么。
况且,尽管看不惯她,余晓晓对她倒也没有什么刻意的苛待或为难,那二十六条规则没有什么不合理之处,只要两人碰不到就不会有麻烦。
但余晓晓不是。向舒怀知道对方十分讨厌自己。无论是因为从悠,还是其他那些事。她又是小孩心性,恐怕一想起自己就不痛快。只是为了在她喜欢的姐姐那里装大人才一直忍下来的。
还是要和姐姐再说一下。向舒怀想。
其实住疗养院也好,只要保密性足够……她还是早些找好住处,然后搬出去吧。
想着,向舒怀拾起垃圾袋,向卧室外走去。
客厅里黑着灯,只看得到落地窗之外的夜幕里闪烁的几点星星,一眼看去,仿佛整个客厅也都陷在星光明灭的夜空里,让人心头也安宁下来。
向舒怀穿过客厅,站在玄关处看了一会儿,难得的宁静却忽然被打破了。
——钥匙串哗啦啦碰撞的声音,大门随即被打开了,余晓晓的身影一下子撞进来。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向舒怀被吓了一跳。她本能地后退几步,没注意一下撞在了鞋柜上。
“咣”的一声巨响。
巨大的声响让余晓晓疑惑地抬起了头。她神情看起来很有些茫然,像是没认出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圆眼睛湿漉漉的,面颊通红——显然是喝醉了,而且醉的不轻。
……又喝酒了。向舒怀不由得想,才过了一周。
她原本还在想,姐姐究竟想让自己这样的人照顾余晓晓什么。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对方这些生活习惯了。
向舒怀试着开口:“……余晓晓?”
余晓晓皱起了眉,愣在那里盯了向舒怀好一会儿,忽然上前两步——像没了力气似的,软软地靠在了向舒怀身上。
“呜……”她声音低低的,像是撒娇一样又软又绵,“我头疼……”
余晓晓脸上热得厉害,像是觉得向舒怀颈间冰凉的皮肤很舒服,便不住地在那里蹭啊蹭,没意识到怀中身体突然的紧绷,只是本能地抓着向舒怀的衣摆不肯放手。
“等……啊、呀啊,余晓晓——”
灼热呼吸一下下拂在颈间,撩在那块格外隐秘的皮肤所盖着的纱布边,几乎引起一阵本能的战栗和随即而来的刺痛感。
脖颈间的皮肤很快就开始泛红,而热流沿着涌进身体,向舒怀被弄得腰都快软了,却推不开身上的人的手。
好在余晓晓不是alpha、不是omega、甚至也不是beta,就只是个连第二性别也没有分化的小孩而已。被她这样贴在身上、乃至靠近了那块地方,那些恐怖的感觉也没有降临。向舒怀只是绷紧了身体,一时手足无措。
那颗毛茸茸又醉醺醺的头,只是在她颈间蹭了蹭,小狗一样地嗅。
“嗯……”她轻声嘟囔,“好香。”
“……余晓晓,”向舒怀强忍着异样,叫树袋熊一样抱着自己的小孩,“余晓晓。”
虽然醉得厉害,余晓晓对自己的名字似还是有反应的。她抬起头,濡湿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向舒怀。
见对方有反应,向舒怀松了一口气,试着说下去:“我们去沙发那边坐。”
余晓晓喃喃:“好……”
口中是答应了,但她还是扒在向舒怀身上不肯放手,好在还有力气自己走路,不至于需要向舒怀把她扛进去。
——但是,醉鬼简直比尸体还要重,尤其她还有意识地扒着人耍赖、不肯好好走路。向舒怀本来体力就差,终于把人安全送上了沙发时已累得出了一身的汗,又被搂着脖子没法放松下来。
带着浑身酒气,余晓晓像小狗似的趴在她肩上,不知道又在嗅什么,她忽然皱起眉毛,仰起头认认真真地说起了醉话:“你身上有血味……”
……真是小狗吗。向舒怀想,鼻子这么灵。
她说:“放开我,就没有气味了。”
这仿佛让余晓晓十分地不满了起来,瞪圆了眼睛,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我不要……!我不——”
向舒怀毫无办法,挣又挣不脱,只得安静地坐在那里,任由喝醉的人胡闹,看着她别不小心撞在什么地方。
好吧。她心里想,没关系,等明天酒醒了,余晓晓就会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什么了。
余晓晓盯了她一会儿,醉得朦朦胧胧的眼睛里映着她的面容。
那双浅棕色的眼睛看起来太干净了,因为单纯而格外地澄澈,几乎能一下子看到人灵魂最幽暗的深处去。
向舒怀被她望得不自在,下意识想侧过脸去躲,却被余晓晓抓住了手。
“小美人。”余晓晓开了口。
她声音轻轻的,像是怕吓着自己在说话的对象一样,水汪汪的眼睛小动物般望着向舒怀,握着她手的力道也很轻:“你好漂亮呀……美人,你怎么不笑一笑哇?”
那双浅亮的眼睛里水雾弥漫,仿若氲透了阳光的琥珀,显得认真而又深情的样子。让向舒怀一时难以反应。
什么啊。
向舒怀感到荒唐得有些好笑。
……明明就是个幼稚到不行的小孩而已。
她问:“你认得我是谁吗?”
“当然认得啦……”余晓晓眼神仍然迷蒙,只有些费力地盯着向舒怀,辨认着她的脸,终于有了结论,“你是那个——向舒怀!啊……向舒怀,大冰块、讨厌鬼……”
说到一半,她似乎把面前的向舒怀当成了别人,鼓着脸,十分不满地声讨起了自己最讨厌的情敌,“那个讨人厌的大冰块,机器人——她还和我抢悠悠姐……”
这都什么外号啊。向舒怀想。比起那些人,真是……
小学生水平,和余晓晓本人一样,幼稚死了。
“这么讨厌她吗?”
“嗯……”余晓晓真好像被欺负惨了一样,委屈巴巴地这么应声,要不是向舒怀就是本人,就真要以为她口中的人有多么恶贯满盈、横行霸道了,“讨厌……就是因为她,心里烦,才喝酒的……”
她说着,好像真要哭了。
“……没事,”向舒怀试着安抚,“她马上就会从你家搬走了。没事。”
可余晓晓仍然皱着脸,丝毫没有开心起来的样子,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她忽然又有了主意,一下子直起了身子,摸出手机。
“我要、嗯,我要和悠悠姐告状!看她还敢不敢欺负我。”
“等——”
向舒怀想拦,可明明喝醉了,余晓晓的手却快得不可思议。她一把将手机拿远了不让向舒怀抢走,手一松,手机便滑向了沙发另一头。
向舒怀没拦住,那电话就真的拨通了。
手机被扔到了沙发那头,而从悠带着笑意的声音即刻传来:“晓晓。怎么啦?”
然而,手机脱了手之后,余晓晓就彻底好像忘记了那通电话似的,又开始说起了醉话,呜呜地抱着向舒怀的手不放。
“晓晓?”
迟迟没有回应,从悠的声音有些着急了:“晓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晓晓——”
听她越来越焦急,向舒怀不得已开了口。
“……姐姐,是我。”
第4章
被醉鬼八爪鱼似的抱在身上,向舒怀颇费了一阵力气,才十分艰难地向姐姐解释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还有余晓晓没什么事,只是喝醉了。
从悠在电话那头听着,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笑出了声。
“辛苦啦,小舒。”她笑着说,“晓晓很麻烦吧,她还是个挺幼稚的小朋友呢,多亏你照顾啦。”
“……我没什么。”向舒怀说,声音像往日一样平静。
身旁的小醉鬼此刻终于闹腾累了,像是玩累了的小朋友一样,只好像抱毛绒玩具一般抱在向舒怀腰间,把脸埋在她颈侧不动了。
向舒怀尝试以真正的抱枕代替自己,无果。颈间和腰间奇怪而陌生的触感让她整个人都不大舒服,腺体一跳一跳地作痛。她别扭地忍着身上的异样,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
“姐姐。”她说,“……我还是搬出去吧。”
“嗯——”从悠拉长了声音,只说,“这个嘛。我们之前说过的,小舒。你要去哪里呢?”
“总有地方去的。”
从悠笑了笑。
“晓晓太闹腾你了,是不是?”她说,声音很温柔地引导着,“再过几天,好不好?再休息几天。就当是我的要求好了。其他的,等你好些了再说。”
“我——”
“我要上课啦,小舒。”从悠说。听着声音,仿佛能看到她弯弯的笑眼,“先挂了?替我向晓晓带个好。”
“……好。”一时,向舒怀只能够说,“好,姐姐。”
通话随即挂断掉了,而扒在她身上的小醉鬼已经打起了瞌睡。向舒怀费了些力气,尽可能轻地将人从自己身上摘下来,放进沙发里,头下垫一个抱枕。
向舒怀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找到一条余晓晓平日里用的毯子,给她盖上了。
她身心俱疲地站在一旁,终于如释重负。
而平躺下来的余晓晓并没有醒。只是蜷进了柔软的毯子里。她脸在抱枕上蹭了蹭,小孩一样吭叽几声,终于皱着眉毛睡熟了。
*
第二日醒来,余晓晓只觉得头痛欲裂。
宿醉得太厉害,她浑身酸疼得几乎爬不起来,胃里揪成一团。余光瞥到旁边茶几上放着杯水,想也没想,便直接抄起来一饮而尽。
一杯冷水下肚,身体好像才终于开始慢腾腾地运转起来。
……啊。
这样一来,余晓晓才发觉自己正窝在沙发里,靠着抱枕,身上还裹着一条本应该搭在摇椅上的绒毯,柔软而温暖的毛绒擦过皮肤。
阳光尽数泼洒进客厅,明亮的屋子里静悄悄的,好像没有第二个人在。
怎么回事……?她慢吞吞地想,脑袋像是有些发绣似的转不快,是谁把她……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打断了余晓晓糊成一团的思绪。
……是她爸。余晓晓一看,发现前头还有几个他的未接来电。
只看那显示余晓晓便预感不妙。她苦着脸,还是接了。
“囡囡啊,”余父的声音响起,听来文气又温和,“又喝酒了。”
余晓晓一个激灵。
——爸怎么知道的?
那厢,余父还在念:“你不是答应过我和妈妈了,以后都不喝那么多了吗?爸爸知道你平时无聊、喜欢和朋友出去玩,可是你年纪小小啊,喝那么多酒,再把身体搞坏了……”
他是大学教授,历史系,平日讲话也像教课似的不紧不慢、娓娓道来。余晓晓本来一上课就犯困,如今才刚醒,听自己爸爸唐僧念经似的,更是哈欠连天。
余晓晓按了免提,把手机拿远了些打哈欠,泪眼朦胧地听自己爸爸念那老三样。
一、别喝那么多酒。二、别混日子,抓紧时间做点儿正事。三、别和狐朋狗友瞎混,交点正经朋友。总是这些,没有点新花样。
“都说良师益友,益友即是良师。囡囡,你也该找些好朋友,多和她们学习学习,不要总是和酒肉朋友们一起,胡天胡地,只学些不良的习气。”
“……看您说的。”余晓晓嘟囔,“那人家不得愿意和我做朋友才行吗。人家都是正经人。忙着呢,谁理我啊。”
“囡囡,你也该找些事忙了啊。”余父道,“到时候志同道合,自然会有心灵相通的伙伴,像我和你妈妈,就是在各自的事业和学业路上偶然结识的……”
余晓晓一点不想听他们的恋爱故事,在电话这头直咧嘴。
“你也知道,囡囡,你妈妈多少还是希望你接手她生意的。”余父说着,“现在咱家的生意就只有你妹妹遥遥在忙——遥遥比你还小呢,就要操心那么多事了。”
“我知道、我知道……”余晓晓被念得头疼,“我这不是笨吗。我真没妈那么厉害,做不来。”
“不会的话,可以学。”她爸爸立刻道,“只要你认真学了,慢一些也是没关系的。囡囡,你这个年纪,就算还没分化,多少也该懂点事了,你看人家——”
……又来了,固定的“别人家的孩子”环节。余晓晓头疼地闭了闭眼睛,知道自己爸爸的唠叨还得持续很长时间,干脆瘫软进了沙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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