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晓晓将碗筷都送进洗碗机,回过头来时正看到最外层的包装已经被完完整整地拆了下来,正在一支支地将花朵的底部从花泥中抽出来、小心地剪下一小段,然后再插入蓄着水的瓷瓶里。
作为主花的大向日葵已然被插进了瓶子里,尽管距离采摘下来已过了许久,却仍然显得精神奕奕,繁复层叠的金黄色花瓣毫不客气地舒展着,交映着瓷白的瓶身,只显露出仿若太阳一样的光辉。
向舒怀分明是在剪着花枝,可却仍也有些愣神,余晓晓只见她怔怔地注视着花瓶的方向,手底下却仍然在动着剪刀——锋利的剪尖对着的俨然是自己的指尖,眼见着就要切下来了。
“——呜哇,大冰块!!”
她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拦,而向舒怀下意识肩膀一抖、回过神来,好歹是没有剪到手。指尖触到凉凉的剪刃时,她才反应过来余晓晓为什么叫自己,抬起脸,神色有些茫然:“啊……”
“你在想什么呢,大冰块,”余晓晓拿过她手里的剪刀,不客气地把人赶到旁边去坐着,“哎呀,我来剪吧,你再给剪刀见了血。到时候还要去打破伤风,到时候可要打针哦,还要去医院——”
“……什么啊。”向舒怀不大服气,小声说,“我又不是幼儿园小孩……”
“我上幼儿园的小侄女都知道,用剪刀的时候不可以随便分心。”余晓晓就说,故意地继续逗她,“啊不过,你提醒我了耶,大冰块,要不要弄一把小孩用的安全剪刀回来?这样你肯定就不会剪到手了,多好。”
向舒怀一下子扭过头,瞪着她。
余晓晓笑得更开心了,无辜地歪歪头:“怎么啦。”
“你把剪刀放下。”
……看她气呼呼的模样,余晓晓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依言照做了。
——她刚一放下剪刀,就被向舒怀毫不客气地捶了一下。
余晓晓吃痛:“哎呀!”
“余晓晓。”向舒怀捶完了收回手,置气地扁扁嘴,小声说,“幼稚鬼。”
这么打打闹闹地收拾完了花束,所有的花枝都被容纳进了白瓷瓶里。
斜斜剪成的枝条下端插入水中,香槟玫瑰、波斯菊、洋桔梗和麦秆菊,馥郁的橙与黄热热热闹闹地簇拥着中心那朵金子般的向日葵,仿佛一大捧鲜活的阳光。
余晓晓满意地看看两人共同的作品,开口发问:“那,这个花瓶就放在这里啦?”
原本想把花瓶抱进卧室的向舒怀看看花,看看她,又看看两人一起弄出的花捧,最终才勉勉强强松口:“……那好吧。”
今天为了回来准备晚饭,向舒怀是稍微提前了些回来的,还有些工作没有做完。她本想回卧室去做,在余晓晓软磨硬泡的挽留下,还是最终选择了在客厅那舒适的一隅继续工作。
虽然把她挽留了下来,在十分殷勤地给她沏好一壶养生的银耳茶后,余晓晓倒也没有再打扰她,只是忽然来了兴致、取出画材,没去二楼的画室,自己就在餐厅的桌前忙活了起来。
向舒怀忙了一会儿,起身时正看到她坐在餐桌边,握着笔、怀里抱着画板,不知在鼓弄些什么。
她垂着头,颊边一点扎不上去的散碎发丝大半被夹子没什么形象地固定在鬓边,少数极为不听话的便散落下来,看起来毛绒绒的。
而alpha女孩只是敛着眉目、神情专注而认真,注意力尽数投在了笔下的画里。
她有那么喜欢画画。
……向舒怀还记得,自己刚刚搬进来时,余晓晓家里到处都散着画纸,分镜草稿和设定集在客厅的桌子上垒了一大堆。余晓晓一天到晚除了玩之外,几乎就只是画画。
自从余董事长生病休养、她开始接手公司的生意了,是不是已经好久没有真真正正地握过笔了?
向舒怀想着,怔怔地望着那个方向。
而天真莽撞的alpha女孩对她心里这些思虑都毫无知觉,只是待在花束旁,认认真真地继续着自己的创作。
她稚嫩活泼、总是带着开朗笑意的面容与那捧鲜艳的向日葵相比,竟不知哪个更像是太阳。
——大概是太阳金橙的颜色实在太过于夺目了,仿佛一抹炙热的高温灼过心脏,向舒怀心中一直想着,甚至到了夜里,她还做了一个梦。
那是关于过去的梦,却久违地并非是梦魇。
向舒怀只是梦到了小时候,她第一次遇到余晓晓的时候。
*
那时候向舒怀刚刚回到向家不久,当时正逢暑假,向夫人的两儿一女都也回到向家大宅。
每每这个时节,向弘山的情人都会带着各自的孩子去其余住处,却剩一个没有母亲的向舒怀。他们看她这个私生女不顺眼,干脆随便找了处度假村将她打发出去。
出去住,无论如何是比在大宅里处处受欺凌要好些,向舒怀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便带了小小的背包被丢进了山庄里。
正是在那里,她遇到了足以改变自己命运的一切。
姐姐,还有余晓晓。
那时候向舒怀手里是几乎没有可动用的现金的,向弘山给了她一张卡,她所有的消费都要处在他的监视下,而其中的金额又一再被克扣。偏偏她才十三岁,初中生,实在太小了,实在没有门路可以赚钱。
——而从悠那时则刚好成年。大概也是年轻气盛、满心都是冒险的念头,尽管荒唐,她还真的听从了向舒怀关于股票投资的建议,在投进去的钱果然翻了一翻之后,同意与这个比自己小上五岁的稚嫩孩童达成合作。
起初答应时,从悠大概多少抱着些许无聊试试的念头,反正投进去的钱也不多,就当是玩了,就算跌得太厉害也无所谓。
直到向舒怀告诉她应该出手时,她望着一片红的股票软件,神情难掩惊异,最终也只是无奈地垂眸去看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瘦仃仃的小孩,然后伸手掐掐她没什么肉的小脸蛋。
“小舒,”从悠搓搓她,“你这么信任我,说要给我建议、与我分成,要是我听了你的话,最终却骗了你、不给你钱,又该怎么办呢?”
“你不会的,姐姐。”小向舒怀只是平静地说,又想起了新的建议,“——姐姐,等回去的时候,你与从伯母说说,只要稍下血本,航燕足够将这家建材集团吃下去,那块地就先别动了,等到时候的政策。”
——她那时候还太小,不懂得什么善良啊、爱啊、真诚的话题,只知道从悠很聪明,选择与自己合作只会给她带来更多的利益。从悠不会竭泽而渔。
“……你啊。”
从悠叹了口气,望着这个生长在贫穷的家庭、直到两个月前还在遭受家暴,被苛待得又瘦又小、却又聪明得令人恐惧的安静孩子,最终只是伸出手,彻底揉乱了她柔软的发顶。
“小舒,你怎么这么聪明啊?要不是向家的孩子,估计要被人抓去解剖的。”
小向舒怀只是仰头看着她,黑眼睛安静而茫然,不知这话是好是坏,然后被揉得低下头去。
——也就是在她与姐姐达成合作的那天,她第一次见到了小余晓晓。
蹲在那么高的大树梢上、嘴里面还叼着一根小草,圆圆的脸上蹭着一块灰,就那么睁大了圆滚滚的眼睛,傻呆呆地望着自己。
……是小向舒怀最总是会躲开的人。在向家的几个月,她过得很艰难,向文泽和他那几个兄弟全是类似的个性,上窜下跳,大呼小叫的,坏点子一个接一个地冒,小向舒怀这段时间频频低烧,就是被他们合伙推进了大宅的泳池里、自己却不会游泳淹得狠了所致。
只是,眼前这个女孩。
……好像有一双格外清澈的眼睛。
小向舒怀那时这样想。脚下却没有停留,只是转身离开。
之后的时间里,她与小余晓晓大部分时间就都待在了一起。
小向舒怀觉得这个活泼得要命、眼睛圆滚滚的同龄孩子好奇怪,明明因为姐姐的关系很讨厌自己,却从来没有对自己做过任何坏事。
像是——她胃口不好、吃不下晚饭,便在吃饭时候跑出来到花园秋千上坐,而小余晓晓追出来,明明是横眉竖眼地从她手里抢了秋千,可是没玩上几分钟却又停下来了。
不但重新把秋千还给她,还把自己从餐桌上带出来的三明治分出一半给小向舒怀吃。
于是,看她吃的那么津津有味,小向舒怀多少有了些胃口,轻轻地在三明治上咬下一口。
午睡的时候也是,明明小余晓晓从没有午睡的习惯,却偏偏也要跟她一起睡。
她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还要很蛮横地抱着被子、来和小向舒怀挤,一沾她的枕头就睡着了。
小余晓晓睡得不老实,摊成一个大字型,而小向舒怀被挤得只有一个边角可以睡,却睡得意外安稳。
有时候她和姐姐一起喝茶,小余晓晓也一定要跟着来,横在两个人中间、听她们说自己听不懂的股票与生意,无聊得直打哈欠却不肯走。
她特别讨厌苦味,喝一点点茶就要吃糖,却还要把自己最喜欢的巧克力分给小向舒怀吃。
小向舒怀第一次以为自己有了朋友,就是在那时候。
直到她有天又一次发起了低烧,按照姐姐的话出去采野花,然后被恶作剧绊倒。
手里攥着那朵想要送给余晓晓的、亮橙色的漂亮野花,摔下山坡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想——原来余晓晓真的这么讨厌自己啊。
山坡并不高,她几乎没有摔伤什么,只是因为发烧而一丝力气也没有,刚想要闭起眼睛、好好地休息片刻,却听见身边一阵响动,有什么东西摔到了身边,然后是嚎啕的哭声。
“呜——”小余晓晓在她身边,嚎啕大哭,“向舒怀,你不要死,呜呜呜呜——”
……谁死了啊。
她才不会死在向弘山前面。向舒怀想说,却病得没有开玩笑的力气。
她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只看到小余晓晓哭花成一片的脸,她跌破了膝盖和小腿,创面血淋淋的,只是跪在自己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了。”小向舒怀勉强开口,“别哭了。”
闻声,大哭的小孩一下子怔住了,甚至连眼泪都停了下来,只是愣愣地望着她。
——然后吓得打了个嗝。
“……嗝儿!”
——小向舒怀一下子笑了。
那是自从她生母死后,她第一次笑。
小余晓晓的腿跌得严重,甚至连脚腕都有扭到,她们在山坡底下找到可以治疗的植物,嚼碎了敷在上面,又拿撕碎的衣料绑好扭伤的脚踝。
这样暂时收拾好之后,便由小余晓晓背着高烧失力的她,一步一步、慢慢往山坡上爬,然后走着山路回家。
那时候的余晓晓还要比她高些。向舒怀伏在小余晓晓背上,听她累得喘粗气,一边背着自己、一边掉着眼泪着道歉,然后悄悄抬起眸来望她。
小向舒怀只看到,那仍然注满眼泪、圆圆的浅色眼睛,好亮好亮,美好得像是琥珀。
“呜,大冰块……”她哽咽着,“呜呜……对不起……”
小向舒怀便将自己一直一直攥在手里的小野花递给她。
橙黄色的、花瓣亮丽的野花。
“余晓晓。”她小声说,“带我回家吧。”
*
这个安稳的梦从她入睡一直持续到早晨闹钟响起时。
而向舒怀起身走出卧室时,余晓晓就已经不在屋中了,却在餐桌上留下了一张字条——说是她公司里突然有事,叫她走了。
向舒怀将字条收起来,又看看满桌丰盛的早餐,不觉失笑。
她于是坐下来用早餐,视线不自觉地滑向那一大瓶漂亮的鲜花,忽然怔住了:“……啊。”
——那个原本是纯白色的瓷瓶上,此时已绘上了图案,是她们曾经用黑胡椒酱料在盘子空白处所画的图案。
一只开朗地吐舌头微笑的豆豆眼小金毛,和一只骄矜冷淡的长毛猫咪。
她们亲密地挨在一起,共同守护着满瓶灿烂的金橙色花束,好像在守护着自己金子一样的宝藏。
用食物调料画在盘子上的小画是要洗掉的,但它们却以这种形式被永久保存了下来。
……原来昨天,余晓晓在餐厅桌子上对着花瓶写写画画,就是在忙这个啊。
图画似乎是用油画颜料绘成的,厚重而灵动。余晓晓的画技实在很精湛,明明向舒怀画出来的小狗脑袋歪歪扭扭、拙劣得要命,在她笔下保留了神态,却俨然成为了小金毛笨拙可爱的一部分。
那只猫咪也十分活灵活现,似乎有人类特有的傲慢冷淡神态,圆圆的蓝眼睛又格外可爱。
……自己真的像这样吗?
向舒怀一时有些犹豫了。
她用着早饭,忍不住按照那只猫的特征在搜索引擎里寻找,想要找到那究竟是那么猫。
——西伯利亚森林猫,是体型很大的猫咪,圆眼睛,脸也是圆圆的,还有毛绒绒的超大尾巴,而余晓晓画的似乎是重点色、有蓝眼睛的那一种。
向舒怀盯着屏幕里猫猫的图片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存下了一张蓝眼睛的特写,然后换成了自己的微信头像。
……反正,如果是不知情的人,肯定也不会认出来的。
向舒怀这么告诉自己,试着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这是她与余晓晓的秘密。
换好了头像后,向舒怀又给瓷瓶拍了好几张照片,才草草吃完了饭赶去公司。
而早早被总监叫起来的余晓晓此时已经在办公室蹲守了许久,等待半小时后与自己的部门碰头开个会,然后去其他公司磋商宣传合同的细则。
此时,她好容易忙完了手头的文件、做好会议准备,又没有人进来再将新材料交给她,终于有了喘息的时机,余晓晓一下子瘫软在了桌上,趴着不动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嗡响了一声,余晓晓便趴在桌上取出手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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