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恪月前才险些丢了性命,平日仍有些咳疾,众人哪里敢敢灌他的酒,便只能借着灌新郎的由头,一味往贺绥面前凑便是。左右这位右金吾卫将军要比燕郡王讲理好说话,再则今日是他‘娶’萧恪,灌新郎官酒本就是婚宴上的旧俗,只要言行举止不太过分,旁人也说不了什么。
贺绥往日不喜这种推杯换盏的场合,更不喜那些当面背面两副脸孔的人,可今日许是真的高兴,向来克制的那么一个人竟是来者不拒,一杯杯酒下肚,便是酒量如贺绥这样的汉子也扛不住。醺红脸颊配上俊朗容颜,萧恪在一旁站在,竟不由看得痴了。
前世他与贺绥虽也成亲了,可那时是齐帝刚收了白琮入宫,纯粹恶心他俩,贺绥身上有伤,又因为外甥入了火坑而恼恨,两人的婚事别说无人真心恭贺,便是他俩自己都险些闹成一对怨偶,洞房花烛夜是没有任何温存可言的巧取豪夺。如今萧恪重活一世,再忆起前尘,深觉讽刺与悲凉。
“允宁?允宁?!身子不适么?”
贺绥的呼唤声让萧恪回了神,他方才一时走神,回过头来发觉贺绥脸上皆是紧张,周遭人的神色也是难以捉摸。
萧恪轻笑着摇摇头,做作得咳了两声道:“无事,不过是先前落下的胸闷旧疾罢了。”
旧疾如何而来,在座但凡有个心眼的都知道,左右瞧瞧,确实不见祁府的人来,不少人不由暗自交谈起来,多的是看乐子的罢了。
贺绥知道萧恪那话是说给人听的,但他瞧出来萧恪方才是真的在出神,见对方这个回答,便知有些话此刻不便说,他也没有追问下去,原本准备劝萧恪先回去歇息的,还未开口,便见梁砚秋穿过宾客人群,快步走到自己身边,恭敬道:“侯爷,府外晋王世子携礼到了。”
梁砚秋是萧恪特意安排在外院的,贺府的门房没见过这种架势,怕拦不住人,这才留了他。萧恪料定了晋王府一定有人会上门,便是要给对方这个下马威的。
贺绥闻言侧头看了萧恪一眼,随后朗声道:“请。”
第一百四十六章
在贺绥说出‘请’字后,一众宾客神色各异。
即便萧恪前些时日濒死之事尚未盖棺定论,但朝中无人不知是晋王和祁太尉在背后捣鬼。此次抚宁侯与燕郡王大婚,齐帝派了贴身大太监裴东安送上贺礼,东宫也同样命人送来贺礼,诸皇子更是一个不落悉数到场。纵览公侯王府和权臣世家,唯独没见晋王和太尉来。先前各家早就私下听说抚宁侯府没给晋王府和太尉府下帖子,如今见新郎官之一的贺绥面带不悦,心中便有了数。
以至于晋王世子萧纵一家携厚礼过来时,在场宾客几乎都是躲着他们的,好似父子俩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生怕沾染上一般,世子妃被引去的女眷那边倒还好些。
萧纵算是萧恪叔祖家的堂兄,虽是同辈人,但年纪却长萧恪许多。他和儿子今日一来就发现在场公侯朝臣都对他们避之不及,等着看好戏的也不少,这实在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架不住父命难违,更何况他儿子还要私下同白琮打听虚实,这事关乎整个晋王府的存亡,故而便是面上难堪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领着儿子上前同这位堂弟道贺。
却不想道贺的话刚说完,礼单还未交出去,贺绥将萧恪拉到身后挡住,代为开口道:“世子今日来此,可是晋王爷还有何吩咐?!”
这话说得已不算和善了,且贺绥是实打实在战场拼杀数年的将军,并非京中那些混个散官给爹娘看的勋贵子弟,他只是站在那里,剑眉微蹙,便让人生出退让的念头来。虽说平日其对外一贯是不苟言笑的。可人真生气了,旁人还是能瞧出来的。
众人不禁想,若是连一向不怎么与人交恶的抚宁侯都这样越过尊卑对晋王世子疾言厉色,是否代表了萧恪也是如此态度。而他二人一个是今年新封的右金吾卫将军,一个是暗中把持朝政的天子近臣,都是能左右旁人命运的权臣,此刻不少人心中已开始揣测晋王府日后下场了。
“不敢说吩咐。”萧纵也是面露尴尬,晋王做了什么他身为儿子当然清楚。当初他劝不住,今日却不得不代替拉不下脸的老父亲揽这样难办的差事,遭人奚落白眼一番不说,心中怨愤难舒,登时憋得脸红气短。
萧纵的儿子,也就是那位素日经常同白琮一起打猎游玩的晋王府长孙萧鸿炜,此刻代替父亲开口道:“将军、燕王叔,祖父只是命父亲携礼上门庆贺两府结亲,并无旁的意思。原本祖父说什么也想来的,不过近来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皇叔添了晦气这才只得命父母亲过来,小侄因为与云随素日交好,这才央求着一同来,今日见两位叔叔,方知云随素日说得不差,二位皆是人中龙凤,更是我等小辈该效仿的楷模。小侄身无长物,唯有一手箭术还拿得出手,特地用打来的猎物皮毛制了两件大氅,望两位叔叔不要笑话侄儿。”
萧鸿炜比他爹萧纵要机灵得多,左一句与白琮要好,右一句两位叔叔,脸面上顾全了,还不忘拉一拉两府的关系。虽说众人都知道萧恪遇险这事与晋王府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但表面功夫做到这个份儿上,老话讲伸手不打笑脸人,照理讲贺绥与萧恪是不能再似刚才那般硬下逐客令的。
不过萧鸿炜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萧恪与贺绥不同,他一直是个离经叛道的人;并且他还是个占足了理儿的权臣,是能得了天子圣旨赐婚‘嫁’给另一名重臣的宠臣。在萧恪面前原没什么道理可讲。
梁砚秋从晋王府的侍从手中接过萧鸿炜说的那份礼物,双手捧了送到贺绥面前,可他悄悄抬眼的时候却是看向自家主子的。
“允宁,如何?”
萧恪看着那两件被红缎子盖着的大氅,伸出右手覆在上面,也直接将右手的伤处暴露在人前。在这之前,众人虽也隐隐听说了燕郡王右手废了的小道消息,可终归耳听为虚,如今见了他手掌那两处未完全长好的肉窟窿,不少人脸上为之变色,离得远些的不敢指指点点,只能凑在一块小声议论着。
这个举动当然是萧恪故意的,他并不在乎将如今手上残疾暴露给众人看,是因为他并不将这当做自己的短处,反而很会利用他的伤让自己接下来的行为都变得合乎情理。
因为手指无法利索活动,所以萧恪在挑起盖着的红缎子时‘一不小心’将那块盖布直接掀了下去落在地上,左右侍从皆是两府心腹,即便看见了硬是没一个去帮忙捡的,可以说是当着人将晋王长孙的颜面狠狠踩了一脚。
白琮犹豫着要不要帮着捡,被父亲在旁扯了一下,顿时也明白萧恪是故意的了。
晋王倒戈太子,萧恪针对祁太尉的儿子,转头就遭到了这两府的暗算,平白遭了牢狱之灾不说,还险些丢了性命进去,如今即便是性命无恙,却仍搭了一只手进去。所以如今萧恪明着针对晋王府也是占尽了公理道义,甭管在座有多少公侯权贵,也要掂量着帮晋王府的人说话是否合适。
萧恪却说道:“实在抱歉,本王这右手如今连动下手指都不能,辜负了侄儿的好意。狐貂裘衣确是难得的稀罕物,只不过如今快到夏日,裘衣虽好却未免不合时宜。”
夏日送狐裘大氅,可不是不合时宜。不仅说的是萧鸿炜这礼,更是说晋王府这父子俩来得不合时宜。
贺绥先前暗下逐客令的态度已摆明了不欢迎,萧鸿炜说着真心却送了冬衣,可不是连东西带人都碍了主人家的眼。
萧恪一如双关,有些听明白的偷偷笑出声来,让萧纵父子俩更加无地自容,再不要提什么贺喜缓和关系的话了。不过也就是萧恪说话,才这般杀人诛心偏不见血。便是父子俩想反驳,也没有理由没有机会,强辩无异于自讨没趣。
偏偏萧恪还嫌父子俩不够尴尬,挥手示意梁砚秋将萧鸿炜的礼送回少年身边,又自身边侍从手中接过一杯酒,略举起向在场宾客致意。只见他左手执杯,右手虚虚搭在左手上,又将手上骇人伤口再次暴露给众人瞧,面上却含笑道:“诸位今日来,小王心中不胜感激之情,虽是不宜饮酒之身,愿与诸君共饮此杯聊表谢意。”
众人纷纷起身,无论杯中是否有酒都取了向主家敬了,似叡王、昭王几个身份高的领头说了几句祝贺之语,随后底下众人跟着连声附和,完全不给萧纵父子再说话的机会。而宾客之中不乏当初暗自嘲笑贺绥做了别人男妻的人,此刻却是齐齐脸一抹,随着大流只顾着说吉祥话,这一刻仿佛没人觉得两个男人成婚是什么有违阴阳伦理的荒唐事。
“诸位,请!”贺绥也从一旁的梁砚秋手中取了一杯面向众人举起,他早已看清这些,若说早些年他还有几分天真和愤世嫉俗在,如今却只剩下推翻这一切糟粕的心了。
伴随着底下一众‘侯爷请’‘将军请’的客气话,贺绥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喝完又转身取走了萧恪手中的酒杯,柔声询问道:“可有不适?”
萧恪也‘适时’摆出一副难受的模样,其实他今日并未怎么碰酒,全是贺绥替他挡的,可就这么小小一杯,他却面露不适。至于真假,则根本无人在意。
昭王见状开口道:“贺侯爷,我瞧恪堂兄略感不适,想来是身子还没养好。大婚礼仪极是消磨人,侯爷还是先带堂兄回新房照顾歇下,不必管我们了。”
有了萧定闻递话,贺绥点点头便道:“允宁身子虚,请诸位恕我须得先失陪了,还请自便。”
说完便一手揽过萧恪的腰,一边手牵着回了房。
贺绥说是不管让在场宾客自便,倒也不是侯府完全没人照应,白子骞作为贺牧的丈夫,抚宁侯的姐夫,此刻自然承担了招待宾客的职责。虽说这位白将军待人和善谦逊,可最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萧纵还想再说合几句,却是实在没法子了。
至于萧鸿炜借着白琮送客的机会终于寻上人,那都是后话了。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最欢喜之事莫过于此。
无人打扰的洞房花烛夜,自该好好温存,不过二人虽是今日才成礼,却是早几年前便已有夫妻之实,素日起居办事默契无间,自不急于一时欢愉,反倒是提起今日晋王世子上门的事来。
“我瞅着今日晋王世子欲言又止,但倒是不像是心虚的模样。”贺绥命外间上夜的小厮出去后,端着一碗热汤进来,说完抿了一小口确认不烫嘴了才递给坐在小榻上的萧恪,跟着自己才坐下来道,“你今日没吃什么东西又喝了几杯酒,这参汤是厨房煨了两三个时辰的,你喝些暖暖身子,一会儿也好早些睡了。”
萧恪其实并不怎么爱喝这些,尤其是这阵子为了补养身体,每日被贺绥看着喝上一碗,即便是厨房配了些大枣枸杞调和味道,他也只觉得难以入口。不过当着贺绥的面总不好直接泼了,便小抿了一口同对方聊道:“不意外。萧纵本就不是个有野心的,你瞧瞧他儿子那伶俐口齿,便知道晋王叔没少越过儿子疼孙子。到底是隔辈儿亲,再加上人老糊涂,萧纵这样的老实性子在晋王府里怕是说话还不如萧鸿炜有分量。”
言下之意便是说萧纵与晋王谋害萧恪这事无关,甚至可能按他的性子阻拦过,可架不住这老实巴交的人说话没有分量,拦了也没用,只是这种时候被做了糊涂事的亲爹推出来揽事。
贺绥闻言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道:“倒是可惜了这位晋王世子,我是瞧着他不像奸佞小人,不过摊上晋王这样的父亲,也是毁了一辈子。”
“没什么可惜的,听闻萧纵自幼是在老王爷膝下长大的,如今长成这副懦弱模样,我倒只可惜了那位连当今天子都不服的叔祖父了。”萧恪对此却有不同看法。过世的老晋王一生磊落正直,结果儿子贪恋权势,孙子虽学了他几分正直,可性子软弱可欺,连亲生孩儿都管教不了。如今他要对付晋王府,却也没什么顾忌可言了。
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将未喝完的汤碗放在一旁。
贺绥刚刚听得十分认真,可见萧恪将汤碗偷偷放在一旁,不由叹了口气,起身拿过汤碗坐到萧恪身边去,颇有些强势地说道:“你又偷奸耍滑不喝汤,今日说什么也得喝完,撒娇耍赖一概无用。”
萧恪还未来得及表演一番就被贺绥一句话噎了回去,只能‘哀怨’地看向对方,一边不情不愿地端起汤碗来,闭着眼生灌的模样活像个怕吃苦药的孩儿。
贺绥见他这样,不由摇头苦笑,径自起身朝外间去了。他既已说了,便知道萧恪不会背着他倒掉参汤,所以也不需看,只开了门同外面侍奉的小厮吩咐道:“去厨房取叠新腌制的果子并一碗牛乳来。”
小厮自领命而去,贺绥折返回内室时便听到萧恪嗔道:“阿绥又当我是孩子哄!”
贺绥笑道:“可不是孩子?喝个参汤,又不是喝掺黄连的苦药,你这一日一碗还要赖,身子怎么能补养起来。”
“这都一个月了,又是牛乳又是补药的,我真的已经没事了。阿绥若是不信……今日恰好是洞房花烛夜,我证明给阿绥看?”
若是换作前些日子,甭管萧恪如何撒娇耍赖,贺绥必是不惯着的,毕竟上次诏狱遭难伤了身子,孰轻孰重他还是知道的。可今日洞房花烛夜,虽说二人并非头次行周公之礼,可大喜日子,心绪总不似平时。是而萧恪歪着身子凑过来的时候贺绥并没有躲,由着对方将他推倒在小榻上亲吻。
那木榻本就是平日来人闲坐喝茶时的地方,萧恪只随手将上面摆的小茶桌推到一边,那榻上剩余地方便更窄了。贺绥平躺在小榻上,只得一条腿曲起,另条腿踩着脚踏,方不至于从上面滚下去,不过这样躺着,萧恪再胡闹往他身上一压,便更少了些挣扎腾挪的空当儿来。
一来二去,渐入佳境,二人呼吸渐促。
恰巧这时,前来送果子和牛乳的小厮折返回来,在门外禀报了一声,只是许久未听得里面回应,便又唤了一声,“侯爷?”
“你…唔……这会儿我们歇下了,你去送到院里小灶上煨着,晚些、晚些时候我再差人取。”
“是,小的知道了。”那小厮只低头应了,对里面的动静既不好奇也不多事。
待外面的脚步声远了,才听得屋里萧恪闷哼一声,捂着胸口退开几步,嗔道:“阿绥打得我好疼……”
贺绥今日本就替萧恪挡了不少酒,脸颊醺红,方才这番一折腾,连眼尾也微微泛红,气息略错乱了些,闻言呛了句,“看你下次还胡闹不?!”
萧恪捂着胸口只管嘿嘿笑了几声,贺绥锤的那一下自然不疼,不过是小两口打情骂俏几句,等贺绥坐到床边时,他便又笑嘻嘻地凑了过去,一手去拉扯贺绥的衣带,一边俯身笑道:“夫君恕罪,下次还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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