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执杯的手顿了一下,而贵妃和三皇子听闻这一消息面上却都显露出一丝笑容。
之后自是满座贺喜。齐帝这一番旨意既是给予萧恪信任的象征,也代表着燕郡王府彻底从先宁王的阴霾之中脱离出来,成为左近皇室子弟之中掌权的第一人。
“臣萧恪躬谢圣恩!”萧恪一撩下摆,恭敬叩首谢恩,垂下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愉悦之色。
“起来罢,你这孩子就是心眼实诚。”见萧恪久久不起,齐帝唤了一身。
而再起身时,萧恪眉目依旧低垂,未敢直视齐帝,面上却能显见喜悦之色,齐帝命他回席,之后从头至尾都并未追究刚刚秦太妃当众打落酒杯之事。
萧恪虽面上如常浅笑,一边同齐帝说话,桌下的手却不由攥紧。贺绥的手强势插入萧恪手中,免得他又将自己掐伤,而即便手指被捏得生疼,贺绥也没有将手抽走,甚至脸上也不见丝毫疼痛难忍的样子。
待宴席散去,萧恪才恍觉自己做了什么,双手包住了贺绥那只被他攥红的手指,吹了几下小心问道:“阿绥,疼吗?”
贺绥摇了摇头。
“是我一时忘形,我们回家。”
“好。”
本就是为了给齐帝递自己的把柄,所以萧恪丝毫不用忌讳在何种场合被人看到与贺绥亲近,甚至教越多人看到才更好。
二人相携出宫,半道看到带着内侍先行一步的康王萧佑涟,萧恪拍了拍贺绥的手,自己快步赶上前头的人。
“康王叔!”
康王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萧恪笑。这顿家宴唯有他照常吃喝,席上又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双颊酡红,眼神迷离,整个身子几乎是靠在身边的内侍上的。
男人瞪着眼看了半天才认出面前的人,大着舌头含糊说道:“云…嗝,允宁啊…你怎么…嗝,有三个影子……”
看人都重影了,显然人已是喝大了,萧恪却如常向男人行了半礼道:“今日之事,多谢康王叔。”
“啊?谢嗝!谢我什么?本王…嘿,本王可什么都没说。”
“侄儿来日再携厚礼登门致谢。”
“嘿嘿,不谢、不谢嗝…再来!”康王连头都没对着萧恪,空攥着个拳只当自己端着酒杯了,显然人已经喝得迷糊了。
他旁边的内侍便顺着自家王爷的话哄着说,一边赶紧将王爷扶出宫门,早有车夫侍卫等在宫门外,人一迈过宫门槛儿,几个康王府的下人便七手八脚将人搀扶着送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贺绥几步走过来站在萧恪身边,看着康王府马车离开的方向,压低声询问道:“你同康王也事先有商量?”
萧恪笑得一脸狡黠,趁四下无人看,就着那一点子酒劲在贺绥脸颊上偷香了一口。
“回府再告诉你。”
第四十章
“主子!贺少爷!”
洪喜早就等在王府门口,待看到萧恪同贺绥安然无恙顿时松了口气,府门口不是叙话之地,他刚忙将两位主子迎进门去。
“主子,可要备下热汤沐浴?”
“嗯,不过稍晚些再过来通传,我有话要同阿绥私下说说。另外通传下去,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主院!”这个任何人也包括白琮,萧恪可没忘了白琮莫名其妙从谁口中得知秋猎随行名单的事。
“康王爷没有同你事先有商量?”贺绥了解萧恪,他没有立刻认,路上他又想了想萧恪在皇宫内明目张胆地感谢,心中便已猜了个大概。
“我同康王叔一向没什么交情。”萧恪给贺绥和自己倒了杯茶才坐下回了一句。不过这话也是真话,这辈子他改变了许多事的结局,同康王确实不似上辈子那般早早熟络。
“无事献殷勤不见得是好事,他平白无故替你谋了职务,实在是……”
萧恪笑了一声,打断了贺绥的话。
“阿绥,我不是谢康王叔替我谋了通政司的差事。因为即便没有康王叔开口,今上也是要将这棘手的差事丢给我的。我谢他是为了母妃……”
贺绥颔首深思,当时秦太妃贸然之举却是骇人,连他自己也是替秦太妃捏了把汗。如今被提醒了句,细想想确实是康王从中打岔插了一句,才将话茬带了过去。不过以贺绥对龙椅上那位的了解,他心中担忧并未完全消除,“可有了这一遭,有罪无罪不过是那位一句话的事。秦太妃的处境仍是危险,指不定哪一日……”
指不定哪一日齐帝心血来潮,抑或是那日心气不顺畅了,这事被翻出来,秦太妃少说也得受些责罚,如今这把刀不过是悬而未斩罢了。
“阿绥所说不无道理。所以我才必须和宁王府彻底割裂,今日皇室中人亲眼所见,在那位心里应是有些用处的。”萧恪心里并不像面上那本平静,他心口仿佛压了快大石,此刻难掩愁绪长叹了口气道,“母妃那一番也是着实吓到我了。”
“确实。”贺绥拉住了萧恪的手,“我知你心中难受,但总有一日,秦太妃会明白你的苦衷的。”
萧恪摇头苦笑,他自然知道贺绥在安慰自己,不过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了。
“无论真心还是做戏,也不论我有没有苦衷,对母妃来说,我这个不孝子让她伤透了心,届时即便是破镜重圆,也还是会有弥补不了的裂缝。我只求母妃……”
贺绥开口:“日后…我替你在秦太妃膝下尽孝。陛下本就不信我会同宁王府离心,倒也不必掩饰。你且放手做你想做的事。”
萧恪回以无言一笑,只是那抹略显苦涩的笑容在贺绥看来却掺杂了他也不明不白的情愫,不过他本能觉得此刻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两人相坐却无言,贺绥说不出太多安慰人的甜言蜜语来,便只能倾身过来将人搂住,一如他们年幼时在宫中相依为命时那样。
“王爷,薛家的人又上门了。”
手下来人禀报,打破了少年之间短暂的缱绻旖旎。不过这次,贺绥并没有‘识趣’离开,他稳坐在原地,直视着萧恪说道:“允宁,薛家又是怎么一回事?”
“嗤!他们耳报神倒是灵,只是不知道这其中又是谁授意……”萧恪仿佛喃喃自语了一句,却将薛家的来意大致透露了出来,贺绥一下子明白过来薛家必是代表方才宫中的某一位而来,不过他并没有急于追问。
萧恪从方才起就一直显露出满脸疲态,即便同贺绥谈那几句也是尽显颓态,手下人禀报之后在原处站了许久才终于听得萧恪语速极慢说道:“将人请到外院小厅去,本王稍后便过去见。”
“很棘手?”看到萧恪这幅模样,贺绥不由生出一丝担忧来。
萧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三皇子的人罢了。只是动作忒快了些,半个时辰前今上才将大权交到我手上,薛家这便来了,当真是气儿都不让我喘匀了。”
“三皇子……”储君之位已定,但今上正值壮年,底下皇子们蠢蠢欲动,其中便以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心思最是活络,“可是允宁,首鼠两端最是上位者忌讳的。”
萧恪自嘲一笑,张口便道:“阿绥,我现在可是首鼠‘三’端了。”
贺绥却笑不出来,想明白其中关窍的青年始终皱着眉,面上的担忧溢于言表。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我与你同去。”
“……好。”萧恪没拒绝,自从洪喜那里得知贺绥派人在自己身边,他便总想着寻个合适的机会同贺绥说清楚,如今也是顺应天时了。
二人相携前去前院小厅的路上,萧恪同贺绥简述了上次的事,以及薛家的所求。
在听到萧恪狮子大开口,竟直接要剜走薛家一半的家产时,青年不知该笑该怒,最后只能无奈摇了摇头,却没有开口责备什么。
“草民薛冀东携薛执参见郡王爷…参见贺小侯爷。”
原本坐在厅中的两人见萧恪和贺绥二人相携而来,忙起身拜倒行礼。薛执经上次一吓,这会儿见萧恪跟见了鬼似的,便低着头学大伯父问安。
萧恪原想着让贺绥同自己一同坐在上首,走过来时却被压住肩膀坐在了主位上,刚要开口贺绥已坐在左下首位。
无论萧恪如何用眼神暗示,贺绥却依旧坚持,冲萧恪摇了摇头。
只是他二人这番眼神交流,俯身跪在地上的薛家两人却是没看到的,只以为是上次薛执失礼还被记恨着,更不敢有半分不敬,直到听萧恪唤起才撑着地站起。
薛执先起来的,还掺了大伯父一把,只是那薛冀东起身见贺绥坐在正对着他的位置,正端着茶碗低头细品茶,暗里拍了侄儿胳膊一下,两人自发往后错了个位置才坐下,只是这样贺绥面前的位置空着,这么坐倒显得有些古怪了。
萧恪见状却赞赏道:“果然是薛家掌家的大老爷,比你这年轻莽撞的侄儿懂规矩得多。”
他这话自是在暗暗指责前次薛执的失礼,明着是夸,实则还是计较前次的冒犯。薛冀东只得再次带着侄儿起身又是俯身向上首的萧恪深深一拜,言辞愈发恭敬起来。
“小侄前次拜谒王爷多有失礼之处,回去之后他也是深感自责,特意寻了南海珍奇想献给王爷,聊表歉意。”
薛执双手捧着一方红缎锦匣,比前次薛家送到王府的那个略小一些。
萧恪手捧香茗,微抬了抬下巴,薛执会意主动打开了锦匣,恭敬捧到了萧恪面前。
里面是个光华流转的宝珠,足有婴儿拳头那么大,虽看不出来有什么玄机,却也知道并非凡物。
萧恪未发一言,那边薛冀东则主动开口介绍道:“王爷,此乃南海夜明珠,足有婴孩拳头大小,便是往年敬献到宫中的贡品里也少有这等成色。如今……”
“宫中都没有,你却送来我府上。怎么?嫌本王烈火烹油之势还不够,还想再添把柴?”
薛冀东连连摆手解释道:“不不!草民等人怎敢!给宫里的自然是足份的!这是我这小侄儿回去日夜痛悔,连日来奔波才好不容易从奇商手中重金收来的,全当是给王爷赔罪,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宽恕他年轻不知事。”
“呵!若是本王没记错,薛执公子比我和阿绥还要年长六七岁,怎么就年轻不知事了?”萧恪冷笑一声,他自锦匣中取了那颗宝珠把玩,言语之间却是丝毫没打算将上次的事轻轻揭过。
“那……王爷说该当如何是好?”薛冀东抬起衣袖擦了擦汗,明知是刁难却不得不受着。薛家今日方从三皇子那里得了消息,便火急火燎地商议了一番,由他带着薛执亲自上门赔罪,如今的萧恪手掌通政司大权,又得皇帝信任,是他们万万得罪不起的人物了。
“薛当家别怕,便是看在你方才对阿绥礼敬有加,令侄这事要揭过去也不是不行。你方才说这明珠有什么明堂来着?”
薛冀东被少年郡王跳脱的想法牵着鼻子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薛执的事已经消了,回话前不由先朝贺绥那边拜了一拜才恭敬答道:“回王爷,这是南海的夜明珠,白日里并不显眼,待到天黑了,将这珠子置于屋内,自生光华,乃是一奇观。”
萧恪把玩着手中的珠子,看向薛执,“都说好事成双,你可还能弄来另一颗?”
薛执缩了下脖子,垂首支支吾吾答道:“回王爷,夜明珠倒是不难。只是如您手中这颗大小的却是不易,恐怕要费些……”
“那本王给你一月,可能做到?”萧恪却没容他说完,直接打断了薛执的话。
“草民……”薛执抬眼看了下大伯父,见到对方点了点头,一咬牙便应下了,“一月内,草民必将宝珠送至王爷府上。”
“宝珠就不必了。”萧恪将那颗宝珠丢回了薛执手中的锦匣中,面对薛家二人错愕的脸,笑着说道,“本王夜里还要安寝,无暇把玩这珠子,不过这成色倒是实在不错。你寻得另一颗后,便找将人打一对成双的玉佩来,同样是一月为限,若能做到你先前冒犯皇族的罪责本王就不追究了。”
“多谢王爷开恩。”要求虽然刁钻刻薄了些,却还是薛家能承受的,薛冀东赶忙带着侄儿应下了。
只是刚稍稍放下心来,冷不丁又听得萧恪来了一句。
“薛大当家为了令郎的前程可真是费尽心血了。”
第四十一章
薛冀东听了这话,一时没琢磨过来萧恪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得赔着笑脸言道:“为人父母的苦心罢了,不值得王爷垂询。”
萧恪三指捏着茶碗盖旋了两转,听了这话噗嗤笑了一声,直笑得薛冀东心里一激灵。
“你这侄儿前次登门,谈及堂兄薛旭去年武状元及第时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怎么今日到了你这亲爹嘴里就不值得一提了?难不成真是父母瞧亲子,横竖都觉得不成?”
“王爷抬举小儿了。犬子不过是侥幸得陛下钦点,仍需多历练些。贵妃娘娘和三皇子殿下也常说……”
萧恪松手,那茶碗盖落在杯上发出铛得一声,那头薛冀东听到动静,虽没抬头却适时住了口。
“贵妃娘娘的意思本王自然明白,只是如今这世道求人办事总不能光凭一张嘴。卖官鬻爵的事儿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大忌讳,掉脑袋的差事……薛大当家总不会拿贵妃娘娘和三皇子这两个名头就想打发本王吧?”
“这……”
萧恪也不急于逼迫薛冀东,借着端茶的间隙他却偷偷看了一旁的贺绥。
果见对方面露不悦之色,抿着唇不说话,但凡换个场合,萧恪毫不怀疑贺绥会直接掉头就走。
再抬眼时,两人视线正撞到一块,萧恪看不得贺绥此刻的神情,虽早有预料,但这敲诈的腌臜事他却又不得不做,便干脆扭过头去,冷下心暂不去理会。
薛冀东垂首站着,耳边只听着上首茶碗盖与碗身轻轻碰撞的清脆响声,每一下响动都好似敲在他心口。
萧恪狮子大开口要剜薛家的肉他不是不知道,上次薛执蔫着从燕郡王府回来直接病了两日,他和父亲原还想着是晚辈年轻不知事会被个半大孩子吓唬。可如今换成他自己,方知薛执那日经历了什么,所幸他在萧恪面前表现得还算‘乖觉’,否则恐怕受的惊吓不止这一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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