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风皱着眉,似是不解萧恪为何将他刚刚那句贬低当做夸赞一样拿出来说。
“祁将军在想本王为何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心中所想突然别点破,祁风猝不及防之下打了个寒颤,随后双眼直盯着萧恪,他在等着他的答复。
可萧恪却没有如祁风所想明白告知,而是笑着反问道:“祁将军天性纯良,只不过……咱们之间究竟是谁把人心和事都想得太简单了?”
朱昭站在旁边一直没出声,知道萧恪反问出这一句,他才抬袖将唇角的笑意遮掩住。
祁风却听得直皱眉道:“王爷这话什么意思?!”
“本王是说……祁将军所言的确有那么一点道理,就是将军说这话的时候少带些了脑子,听着可笑罢了。”
祁风面色一僵,他没有真正与萧恪有过正面交集,是而此刻根本招架不住。萧恪就是这样,他总是可以笑着说出极难听的话,可碍于他的权势手腕,纵使再难听也不得不听。
“祁将军此刻心中有气却奈何本王不得,对么?”萧恪了然一笑,随后脸上的笑意渐冷,幽幽说道,“你特意追上来不就是想说本王今日杀鸡儆猴会败了靖之的人缘?呵!祁将军,你方才所说若是换了寻常百姓家或许还有几分大道理,可这里是军营,难道你不清楚阿绥挨的那十军棍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萧恪言辞逐渐犀利,祁风攥紧了拳头,半天只蹦出来一个字,他当然不是傻子,何况那日费泓口无遮拦,他不知道也听了个大概。
“你是祁太尉的大公子,纵使你们父子素来不和,但到底也是祁氏的长子嫡孙,无论是谁都会卖你一个面子,所以你能堂而皇之说出那一番话来。呵!当真是字字铿锵有力,底气十足啊……”萧恪这张嘴毒得很,祁风被他说得窘迫,一个高壮汉子被挤兑得脸通红。可萧恪却不愿意放过,接着道,“若你换作阿绥的立场,人人皆可踩一脚,不知你到时可还有方才的底气说出这一番话来?本王知你看不上党争夺权,也知你是真心为阿绥,所以今日也无意为难将军,只是盼你明白,在这里想要自尊,要先有权才能谈其他的。”
祁风抿紧双唇没有说话,但慌乱的眼神证明他此刻已方寸大乱。
“允宁!”贺绥一开始被白子骞拉走,好不容易得空溜回来,正看到萧恪和祁风面对而立,只是后者的脸色难看,身子僵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走近了些才注意到祁风的神色,贺绥不由转过头小声询问了句,“祁兄?啊…监军大人也在。”
“贺侯爷有礼。”朱昭从始至终都当自己不存在,在外面风沙天里站太久手都冷透了,干脆将双手拢进袖中,笑着向贺绥回了一礼。他还是唤的侯爷,虽说军中不论爵位高低,只论军职的话他这个监军也比一个裨将高了不知道多少级,但他更清楚贺绥在燕郡王眼里是个什么地位,面上自然无比客气。
朱昭瞅了眼呆立的祁风和燕郡王那两口子,会心一笑同萧恪言道:“王爷,臣想起有事同祁将军说,就不叨扰王爷和侯爷了,稍后祁将军这儿便交由臣送吧!”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最会审时度势。
萧恪自然而然牵起贺绥的手,笑着同朱昭道了句谢便拉着人离开了。
歇息的军帐自然是早备下的,虽说从军一切从简,但萧恪这帐子里有床有榻,有桌有柜,还置了一架雅致的屏风,文房四宝、杯盘碗盏一样不落,铺床的被面是上好的锦纹绸缎,枕是青玉枕,内中乾坤足够让军营流言四起。
萧恪前脚刚踏进分给他的军帐就停住了,环视了一圈黄友光用心的布置,勾唇冷笑了一声。
“废物。”随后他歪过头同贺绥说笑道,“阿绥你瞧,我恶名竟传得这般广,连黄将军这样的老将军都对我多个心眼。”
布置的事贺绥略知一二,但这事他插不上嘴。白子骞也出面劝过黄老将军,可奈何萧恪在京中的恶名实在是响亮,旁人畏他不及,不敢有半分不妥。如今听着萧恪这般嫌弃的语气,心中还是欣慰的,只说道:“你若是不喜,稍后去找黄老将军说一声,剩下来的银子也可贴补军饷。”
萧恪眨了眨眼问道:“布置的银子从哪里抠出来的?”
“是将军的体己钱。”
“……哈哈哈哈哈!”萧恪听完先是愣了下,随后抚掌大笑,揶揄了一句,“阿绥也被他们带坏了!”
贺绥神色不变,提起了方才的事,问道:“允宁,你方才同祁兄说什么了?我瞧他脸色不好。”
“我能看出来他是个真心与你做朋友的,我不会动他。”萧恪未明着答复,而是先说起了自己的态度,随口的一两句话之间却系着祁风的一条命去留,而后他才老实同贺绥‘交代’道,“也没说什么,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一门心思打仗建功也好,他实在不适合同他爹那般。”
祁风不是恶人,相反的,萧恪对祁家那样的门户如何养出来祁风这样耿直的人感到十分好奇。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对真心与贺绥交好的人下手,无论对方是政敌的儿子、还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他说我罚费泓军棍的事,不过有点天真,我说了他两句,你来的时候他正有些迷茫。”至于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萧恪并没有一一告知,毕竟有些脏东西到他这儿便是终结,决计不会露给贺绥知道。
说起费泓,贺绥神情严肃起来。
萧恪心中有数,面上却故作轻松,笑问道:“阿绥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痛快的?”
“允宁,我只问你一句。”
“嗯,你说。我对你从来是知无不言,你该知道的。”
“费将军的儿子是罪有应得么?”
萧恪没有半分犹豫,斩钉截铁地答道:“是。”
“好。”
“费泓那儿子和茂国公的孙儿一样都是败家玩意,他俩为了争个花魁没少吵闹,只不过往日都是你一言我一语,嘴上厉害罢了,出事的那天……”
“允宁。”贺绥叫住了还欲解释的萧恪,“你说是我就信,我心境已同从前不同,早不是那单纯之人,你不必怕我忌讳。”
“嗯。你说得对,无关之人,理他们的事作甚!”萧恪此刻是发自真心一笑。
其实哪怕贺绥不叫停,他也不惧说下去,茂国公的孙子动手打了费泓儿子是早几个月前的事了,茂国公世子上门道歉的时候费泓也在,这事本就不是他挑唆的。若硬要掰扯,也不过是霍子溪同梁砚秋合作了一次,半夜将醉酒的费少爷套了麻袋拉去小巷里胖揍了一顿,只不过那条巷子刚好在茂国公府临街罢了。至于那姓费的败家子‘以牙还牙’绑了茂国公府的小少爷,又一不小心把人闷死了的事,可就同燕郡王府无关了。
“允宁知道这么多,想来黄将军一早便已全告知你了。”
萧恪愣了下,随后点了点头。
自他说了费泓儿子的事便是证明他今日发落,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早就得了信。纵观军中能为萧恪传递消息的,贺绥同他们都一一交代过,只出了一人。毕竟贺绥只是黄友光的裨将之一,并没有资格置喙阻拦,不过贺绥有些意外的是黄老将军这样的人也会为萧恪做事。
“人老了什么都怕,若是孑然一身自然不怕,可只要心中有了牵挂,就有了把柄给人抓。故而不管黄老将军年轻时如何意气风华,他也不过是个溺爱孙儿的老人罢了,有些事卖个面子搭把手,也是为了孩儿将来铺路。或许他现在不是个好将军,但至少是个好爷爷。”
“反话?”
“嗤!阿绥怎么这么想我?我可是认认真真在说!”萧恪随意抹了把踏上并不存在的灰,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接着说道,“如今朝中人才凋敝,陛下重文轻武,朝中诸皇子斗得热闹,哪还有什么威望足的良将可用。黄老将军被迫接了个烫手山芋,又不想晚节不保,便主动卖好给我,以求将来不测,我可以看在他的颜面上搭把手。”
“人之常情罢了。”贺绥颔首便是明白,他虽不喜欢却也清楚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既如此,你可知如今北燕统帅是龚野?”
“知道。”萧恪当然知道,但却不是从黄友光那里,而是从康王那儿知道的。不过康王所作所为已远超出‘苦衷’二字,又牵连到他们之间的交易以及争储夺位之事,萧恪是打定主意先不同贺绥明说的,故而也只是应了一句倒不再多说。
“那你是为了龚野的事才特意作为监军来边关的?”
萧恪没说话,只是笑着摇摇头。
贺绥继续再猜:“那还是通敌之人有了眉目?与军中有关?”
萧恪依旧摇头。
“那……”
“阿绥,我心之所向,唯有你一人。我是……为你而来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贺绥听到萧恪那句‘为你而来’,不由愣了下,随即别开头轻斥了一句,“别浑说!”
萧恪仿佛不知‘含蓄’二字怎么写,贺绥经常被他直抒爱意的方式弄得不知所措,尤其此刻他们还在军营之中,这军帐薄薄的一层封布,让人听了去可还得了。
“阿绥想哪里去?噢!你一定想歪了对不对?我的阿绥何时也这般孟浪,光天化日…唔!”
萧恪突然来了兴致,不停用言语逗弄贺绥,最后逼得贺绥用手捂住他的嘴才消停些。
“允宁,你、你再乱说我就动粗了!”
“呵。”萧恪轻笑一声,握住贺绥手腕拉下,讨饶道,“阿绥饶命!不过…你是真误会我了,我是说正经的。”
贺绥听到这话敛了心神,转回头盯着萧恪道:“何意?”
“你被费泓刁难挨罚之后,黄友光怕开罪我,特意命人送了书信告知我全部。费泓针对你,固然是有他自己蠢的缘由,但说到底是祁太尉与我之间的嫌隙反噬到你这儿罢了。军中不比京城,我鞭长莫及,且党争不同其他事,我担心你一人招架不住,所以便来了。”
“陛下竟然许你出京?”历来将在外,其家眷或是亲人都会被拘在京中,以免手握兵权的将军生了异心,有了人质在手,想做何谋逆之事便会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尝试。贺绥早已将他和萧恪看做一体,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说出来了,说完才顿觉不妥。毕竟他的亲姐姐、萧恪的母妃还在京中,如何就是没有人质在京了,“你、你当我没说!”
“我的阿绥如今愈发大胆了,我心里只有高兴。”
“……”
见逗得差不多了,萧恪赶忙收敛分寸,又说回正事道:“还有龚野之事,其实在京中时我便已有眉目,担心他耍什么把戏。再则……还有大哥之仇,阿绥可还记得那溪吾书斋的东家翟淼。”
“记得,当日你我说起萧大哥身故疑团时,我曾说过此人不简单。眼下看来,此人确与此事有关?”
“翟淼,这个名是诓人用的假名字。其真实身份是中洲国大殿下奚濯,三水翟,倒是会起名字。”萧恪点了点头,提起翟淼时一直捻着手指,神情也颇为严肃,“他谋划除掉牧姐或者我大哥,挑起齐燕大战。中洲国主缠绵病榻,不日便会归西,如今中洲自己乱成一团,若是能挑起齐燕矛盾,自然是坐收渔翁之利。”
贺绥听得直皱眉,却从中摸出了些许不合情理之处,于是便问道:“齐燕连年战事鲜少停歇,特别是北燕也深陷皇子争位,亟需一场胜仗证明自己的价值,奚濯即便不这么做,战争也仍会继续,若是被人察觉,岂不是引火烧身?”
萧恪冷笑一声道:“若他是成心的呢?”
贺绥同萧恪在一起时日久了,那些权谋政斗多多少少也浸染了不少。听到萧恪那话,脑中立刻联想了许多可能,诸如奚濯此人不受生父看重,便生了报复之心,亦或是存了侥幸之心云云。
“你们出征后不久,他身边近侍求到我跟前,一五一十将他主子的谋算和过往说了不少。后来我带人将奚濯救回,只不过耽搁久了人也被弄废了,此后余生怕是要与轮椅为伴了。”用在奚濯身上的酷刑只怕比诏狱里还狠,萧恪不得不感慨康王心黑手狠,虽然换作他也未必会轻多少。
“为何?”
“为大哥报仇,父王生前于那人有恩,他知晓了大哥的死是中洲人作祟,查到后便将奚濯绑了报复,不过阴差阳错让我得以知晓其中缘故。”萧恪并未说出康王之名,毕竟他和康王之间仍是敌友难分,只通敌一条,就绝不得贺家姐弟所容。萧恪为了能亲来边关,与康王做了笔交易,自然不愿意让贺绥知道这其中缘故。
“身为王族,不思母国,却为泄私愤挑起战争,简直是将家国百姓至于无物!”
贺绥摇头不解,他无法明白究竟何样仇恨才能让奚濯出卖母国和君父。中洲不比齐国,与北燕尚有一战之力。中洲充其量也就是国土辽阔、百姓富足些,真被人察觉挑唆嫁祸之事,惹恼了两个大国,无异于自毁家园。而战争中遭殃最多的还是无辜的百姓,贺绥不至于同情心泛滥到可怜中洲人,只是单纯厌弃这样的王族。
“他半条命牵挂之人死在了燕人之手,而始作俑者是他的生父,若是自己无力报仇,挑起齐燕之战,让我们替他报仇自然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即便真被发觉了,中洲不敌齐燕,自然是要割地赔款,平息两国怒火,他那个本就病入膏肓的生父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委屈?”虽然立场不同,但萧恪不可否认,换他是奚濯也会优先选择挑起齐燕战争。不过他和奚濯不同的是,他若要做,便会更干脆些,绝不会让人查到自己头上,还险些丢了自己的命去。
“这样的人不堪为王族。”
“阿绥说的是,自然是不配的。”
“允宁提起他,想来是打算拿他之事做文章,把中洲也牵扯进来?”
萧恪脸上笑容越发灿烂,抚掌笑道:“知我者,阿绥也。若论心术算计,我倒是愿意将此人引为知己,只可惜……他是害死我大哥的罪魁祸首,必得让中洲人血债血偿才能弥补我心中怨愤之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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