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危注视半晌,刚准备挪开视线,便和正好低下头的祝闻祈四目相对。
看见娄危的瞬间,祝闻祈离开枯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娄危面前,目光落在娄危的稻草人偶上,开始絮絮叨叨:“准备把人偶放在哪里?若是掉了,可就没办法主动退出了。”
娄危不答,反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祝闻祈一噎,眼神震惊:“这是什么话?”
娄危目光理所当然:“你不是一向面对不了心魔吗?”
祝闻祈:“……”
“人,总是要面对心魔的,”祝闻祈说得牙酸,“而且此次我有要事在身。”
“什么要事?”
猜到娄危会问,祝闻祈“哼哼”两声,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根红丝线,垂垂落在指间。
没等娄危发问,祝闻祈二话不说拉起他的手腕,将丝线绕在上面。缠绕时,祝闻祈神色是少有的认真。垂下的眼睫如同鸦羽,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动作轻柔,指尖偶尔会划过娄危的手腕,带起一丝痒意。
他的神情实在专注,以至于娄危都忘记了打断祝闻祈的动作。
绕好最后一圈后,祝闻祈在上面打了个灵巧的蝴蝶结。
娄危的目光顺着红线看过去,另一端正不偏不倚,缠在祝闻祈手腕上。
第38章
祝闻祈伸出手晃了晃, 红线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摆动,显得分外显眼。
“系上这个,半路就不会走散。”
娄危蹙眉, 下垂的手无意识地搓捻着红线:“你要和我一起?”
“当然, ”祝闻祈微一颔首, “幻境险恶,若是出现意外, 起码可以帮你捏碎稻草人偶。”
而且他知道哪里安全, 哪里危险,只要中间不出差错, 就能顺顺当当带娄危拿到本命剑。
娄危注视着他,神色不明。
兀地,头顶的好感度忽明忽灭, “滋滋”变成了乱码。
祝闻祈忍不住后退一步,红线却跟着绷直,并未像预期那般拉开两人的距离。
气氛骤然间微妙起来,枯木投下一片阴影,娄危的眉眼隐没在其中, 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统!这什么情况, 好感度怎么都变乱码了!?”他几乎有些后悔自己绑红线的时候系了个死结,现在想跑都困难。
脑海中的声音石沉大海,一向积极的系统这次熄了火, 任凭祝闻祈怎么呼唤都没出声。
娄危语气平淡:“只是为了和金羽阁作对?”
“自然是这个原因……”祝闻祈惶急开口, 带着自己也不清楚何处而来的心虚,“这次金羽阁一定会想方设法使绊子,我在的话,他们好歹会收敛些。”
“是吗?”娄危神色平静, 垂着眼,莫名让人心慌。
“不知从何时起,师尊和我印象里变得大不相同。”
娄危说得很慢,能让对面的人听清每一个字。
祝闻祈心“咯噔”了下,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自从穿过来后,他虽然一直试图贴近原主的性格,但随着好感度的上升,他渐渐忘了这件事。不知何时起,他逐渐松弛下来,忘记了对面是原文中会将他削成人彘的主角。
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进入幻境的人越来越多,玄霜派的弟子已经依次进入,林沐同和叶知秋也已经数清自己所带的弟子,正在叮嘱他们幻境中应该注意什么。
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暗流涌动,也没人往这边看过来。
祝闻祈深吸一口气,避开娄危的视线。
“我自然是……有自己的目的。”
“什么目的?”不再像从前一样点到即止,娄危几乎是有些固执地追问。眼睛一瞬不眨,直勾勾地盯着祝闻祈,仿佛想要洞穿他的内心。
娄危手腕一转,红线再次绕紧,进一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祝闻祈空茫茫地眨了眨眼,觉得原先已经鲜明起来的娄危仿佛又变成了冰冷的文字。
在面对金羽阁的威胁时他没有惊慌过,在面对娄危杀人不眨眼的场景时他没有惊慌过,在暗室被鞭打时他没有惊慌过——
第一次手抖是为替娄危了结黑衣人,第二次手抖是现在。
自己面对的,好像始终是原文中那个冷酷无情的主角。
娄危身后的匕首还在泛着寒光,刺目到祝闻祈不敢与之对视。
“如果我说我不会害你,”祝闻祈语气有些梗塞,“你会信吗?”
话说出口时,祝闻祈已经明白其苍白无力的程度。
他低着头,看向焦黄的泥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陷入死寂般的安静。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祝闻祈听见面前响起一道声音。
“你觉得我想问的是这个?”
他抬起头,眼神茫然。
娄危没看他,浓密鸦羽般的眼睫盖住了大半个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片刻后,娄危松开手中攥着的红线,祝闻祈莫名从他表情上看出一丝无言可说的意思。
祝闻祈丈二摸不着头脑:“你的意思是……”
“算了,”娄危开口打断他,语气里还带着些许烦躁,“和你说不通。”
头顶的好感度恢复正常,顺带还往下减了一格,却也没有要俯冲到底的意思。
祝闻祈:“?”
他百思不得其解,还想上前再问为什么,娄危却干脆转身背对着他,也不管祝闻祈能不能跟得上,拔腿就要往前走。
“走反方向了啊!!”祝闻祈两眼一黑。
一路上,他还没得及和林沐同他们取取经,也没能按照自己规划的路线前进,跟着娄危左冲右撞,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这真是青春期吗!怎么连话都不愿意听人说完!
祝闻祈本想叫住娄危,但红线的另一头低气压明显,若是能将心情化为实质,恐怕娄危头顶上都该出现一片乌云了。
为了保住小命,祝闻祈咽了咽口水,把话又重新放回肚子里。他第一次觉得计划真的赶不上变化,也顾不上问别的,把腰间重新配的佩剑抽出,开始看左右场景有没有心魔化的趋势。
娄危一句话不说,抿着嘴往前面走,直到手上绑着的红线越来越紧,身后的呼吸声越来越远,他才停下脚步。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祝闻祈气喘吁吁,额角上汗珠点点,正弯腰撑着腿大口喘气。
“你……能不能……别……走得那么快……”
难道今天只有他一个人爬了无华山吗?
祝闻祈手腕已经被红绳勒出一道印子,对比之下显得分外醒目。
娄危闻言总算默然停下脚步,嘴角依旧绷直,双手抱胸靠在一旁的枯木上,又出了神。
等祝闻祈缓过来之后,一抬头,眼前景象骤然变化。
他嘴巴微张,眼神茫然,一副不知身在何处的样子。娄危顺着祝闻祈的视线看过去,眉头紧蹙。
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比幻境入口更加凄凉的场景——火光冲天,一座宅院湮没在火舌当中,已经倒塌了大半。宅院两旁的墙壁一路向外延伸,火烧的痕迹随着距离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宅院的门口种着的两棵树也尽数焦枯,有乌鸦停在一棵树的树枝边缘,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
眼眸是纯正的黑,连一丝光都没有,仿佛悬崖边的深渊,让人忍不住颤栗。
祝闻祈在和乌鸦对上视线的瞬间,便心头一寒。
在原文中,他们遇到的幻境并非长这样。
事情发展已经脱离了剧情的限制,而后等待他们的,将是一片未知。
他屏住呼吸,将佩剑握在手中,斜斜点地。
“这就是心魔化之后的幻境。”
“破除幻境的关键,是要找到心魔主人的心结所在。由于每个人的心魔程度完全不同,难度也不可一概而论。”
普通弟子的心魔,大概是什么无法突破,或者被意外废去灵根,终生不能再修炼。这种情况,心魔不是此类的人遇到相当好破解,只需骗他说在门派登记报道就可终身保留修为,就能轻松化解;
已经成为佼佼者的弟子,最害怕的就是心魔本身。一般表现为心魔套娃,最大的困难是分清哪一层是真实的心魔,哪一层是虚构出来的……但只要足够耐心,也能够从幻境中逃出。
再往上,就是一些长老的心魔。他们的心魔化幻境各种各样,难以归类,且难度极高,碰到只能自认倒霉,捏碎自己的稻草人偶。
原文中娄危碰到的就是第一种,稍作思考就解开了那名弟子的心魔,在出幻境的瞬间还得到了自己的本命剑。
他们现在碰到的是哪位长老的心魔。
祝闻祈眉头紧锁,不自觉握紧手中的剑,不敢轻举妄动。
“我见过这里。”
娄危突然开口,吓了祝闻祈一跳。
也顾不得刚才的诡异气氛,祝闻祈看向他:“你见过?在哪里?”
娄危语气平静:“这是我的心魔。”
祝闻祈:“。”
还不如碰到长老的心魔。
众所周知,主角的心魔一定是最难缠最难解决的,中间还要经过这样那样的波折,最后九死一生将心结打开,而后领悟自己真正想要的——
或者是修为大大提升,或者是和道侣互通心意,最后过上了幸福的一生。
但他既不能在娄危的心魔幻境中提升修为,也不是娄危的道侣需要解除误会互通心意,他只是一个被迫卷进来的倒霉蛋师尊。
还是有可能被主角砍成人彘的那种。
祝闻祈幽幽地叹了口气,眼皮耷拉着:“那你知道怎么解决心魔吗?”
娄危语气波澜不惊:“如果知道,我就不会有心魔了。”
好有道理。
他竟无言以对。
祝闻祈不语,只是一味地摆手。
“其实还有一条路。”
“什么?”
祝闻祈神神秘秘的,指着娄危腰间的人偶:“咱俩同时把人偶捏碎,出去后我负责胁迫无华山的长老让咱们再进去一次,你负责再翻出两个人偶。”
“刷新一下,说不定就能碰到普通弟子的心魔了。”
如果不行,就再重复一遍这个操作。
娄危挑了挑眉,二话不说,选择拽着红线继续往前走。
祝闻祈被拽得一趔趄,原本用来束缚娄危的红线此刻变成了拘囿他的枷锁。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一脚踏在了焦黑的土地上,脚底发出“嘎吱”到令人牙酸的声响。
娄危衣袍猎猎,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要找到当年的真相。”
第39章
宅院两旁的高墙一路向外延伸, 被火烧焦的痕迹逐渐消失。娄危看也不看倒塌的宅院,只是一言不发,拽着祝闻祈向前走去。
又往前不知走了多久, 取代高墙的, 是另一座宅院。和之前烧过的宅院布局完全相同, 只是此时尚未倒塌——屋顶上的瓦片有些陈旧,大门一侧微微开着, 门前还摆着两个石狮子。
还没等祝闻祈细细观察完, 娄危步伐片刻不停地经过此地,攥着红线的力道大得惊人。
“你等等——不进去看看吗?”祝闻祈被拽的一趔趄, 注视着娄危瘦削的背影,忍不住蹙眉。
娄危头也不回:“没必要。”
这是他的心魔,他知道突破口会在哪里。
自此之后, 他没再开过口。只是固执地,沉默地,试图走到幻境的尽头。
眼前场景不断变化,不变的只有耸立的高墙。随着两人的探索越来越深入,宅院也不再是最开始的那一座, 而是变得大不相同。
比之前的宅院更大更奢华, 峻宇雕墙,纷华靡丽。同样从破败到崭新,直到高墙后不再是高墙, 而是一片黑雾, 娄危才停在了这座宅院前。
祝闻祈总算免于被拖着走的命运,酸痛的脚踝终于得到安息,一直到缓过劲儿后,他转过头, 发现娄危正仰着脸,直直凝视着宅院内破空而出的树冠。
参天大树相当茂盛,郁郁葱葱的树叶遮挡了大半天空,阳光从中穿透而过,落在地面上,像是被剪碎的繁星。
而娄危眼中,是祝闻祈从未见过的神情——带着眷念。
罕见的,祝闻祈没有开口打岔。
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和娄危不远不近的地方,恰好能使红线不过度绷直,也不垂落到地面上绊倒人。
“哇——哇——”难听嘶哑的声音惊动了两人的思绪,祝闻祈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往上看,又在树杈间看到了那只乌鸦。
通体漆黑,直勾勾地盯着两人,让人毛骨悚然。
乌鸦顺势而飞,扑扇的翅膀在苍郁树冠间显得格外显眼,带起的阴风从两人身前吹过,祝闻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娄危回过神来,眼中那抹不甚明显的固执神色褪去,松开了一直紧攥的红线:“进去吧。”
宅院的大门半掩着,轻轻一推,全貌便尽收眼底。
回廊精致古朴,假山流水错落有致地摆在前院中央,玉阶彤庭无不体现出这栋宅院的主人身份尊贵,地位超然。
宅院里一个人都没有,显得有些寂寥。娄危神色不变,只是定定地注视许久,才将目光收回。两人穿过前院,绕过回廊继续向里走。
一直走到后院,拐角处突然冲出来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年。祝闻祈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停下脚步,少年便毫无障碍地穿过他的身体,继续朝着原先的方向走。
祝闻祈回过头,盯着少年的背影看了半天,总觉得有点眼熟。
不知何时,娄危已经斜斜靠在回廊两侧的柱子上,双手抱胸,同样看着那位少年的背影,只是眼神淡淡,让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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