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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回响(玄幻灵异)——言朝暮

时间:2025-04-30 08:02:55  作者:言朝暮
  一场看起来简单的救助,令李司净疲惫不堪。
  他理解陈菲娅的孤独无助,恨不得去死的绝望,但他希望陈菲娅不要那么轻易的做出选择。
  至少,不要死在这座大山。
  “嘻。”
  李司净骤然听到一声笑。
  阴冷潮湿,仿佛从寒潭深处传来的笑声,比起刚才哈哈大笑的嘲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猛然起身,凝视幽绿的池水。
  在月光的照耀下,他在自己的倒影中,见到了一道瘦弱的身影。
  那道身影模模糊糊,堪堪汇聚成一道人形。
  没有面容、没有表情,仿佛是漆黑淤泥里产生的鬼魅,从深不见底的水池里走出来,散发着莹绿的光芒。
  李司净脸色苍白,恐惧的后退。
  那团人影般的光,似乎察觉了他的害怕,远远停在原地,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水波纹,发出凄厉的嘲笑。
  “李铭书连命都不要,就教出你这样的笨蛋。”
  嘲笑鄙夷,冷漠得如同李司净的童年梦境。
  他指尖冰凉,仿佛被施加了定身术一般,无法动弹,只能盯着那道幽光身影,抱起昏迷的陈菲娅。
  两道身影仍是瘦弱,李司净无法阻止她们的离去,却在身影消失之前,忽然能出声了。
  “外婆!”
  那是他的外婆。
  是他从来不敢面对的可怕女人。
  可是外婆在这里,那么外公就应该也在这里。
  李司净焦急的呼喊:“外婆!”
  那道背影并不回应,渐渐消散。
  李司净感受到彻骨的冰寒,费劲的想要追过去,他好不容易能够挪动步子,又失去了方向。
  外婆是往哪儿走的?
  她要把陈菲娅带去哪儿?
  妈妈呢?
  外婆在这儿,她是妈妈的妈妈,只要追上她,就能找到妈妈……
  李司净的所有念头,都在寻找那道消失的身影,他双腿灌了铅一般沉重,也无法阻止他的前行。
  突然,有人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后一拽——
  “你想死吗!”
  严城一声呵斥,李司净终于回神。
  眼前深潭阴沉,他大腿已经没入了寒冷的池水,再往前一步,就将彻底落入池底。
  而这片孤苦凄清,死过许多女人的寒潭,已经不见了外婆和陈菲娅的踪影。
  “……你带陈菲娅来做什么?”
  李司净对严城,总有数不清的问题。
  “她和我外婆又是什么关系?”
  不对。
  李司净更应该去问:
  “我的外婆……”
  他的外公心心念念带他去探望的那个存在,形如鬼魅,状若精怪,绝对不可能是人。
  “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们属于这座山,像你的妈妈一样。”
  严城的手臂鲜血横流,混入寒潭冰冷的水中,依旧牢牢的抓住李司净,唯恐他一个猛子扎进寒潭。
  “女人走进祭坛,能够实现愿望,男人走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第40章
  李司净永远无法理解这些神神叨叨的家伙。
  严城却神色肃穆的说:“这座敬神山, 也叫祖宗山,是周朝氏族的祭祀之地。”
  不同于祠堂、庙宇的祭祀, 那些信奉先祖显灵的人们,早在这样的山里,修建了一座通天祭坛,聆听神谕。
  天幕地席,日夜祭奠,庇佑了氏族兴旺,昌盛至今。
  “太久远的规矩,流传下来已经变了样子。现在贤良镇筹备的祭祀庆典,都是经过李铭书编撰的内容。而他故意隐瞒的那一部分神谕,就明确写了, 山里的女人进入祭坛, 能够实现愿望, 而男人会死。”
  李司净听完, 又一次直面人类的愚昧和外公的苦心。
  他嗤笑着挑明所谓的神谕。
  “明明就是男人怕死,才叫女人去死。”
  没有道理、没有根据的传统, 杀死一代又一代的女人。
  追究起缘由,无非就是相同的原因:
  因为掌权者是男人, 所以女人去死。
  因为受益的是强者,所以永远给另一方套上弱者的枷锁。
  蛮荒的弱肉强食, 却要被这群家伙盖以“传统”“规矩”“自古如此”, 在部分人的私心里, 变得冠冕堂皇起来。
  李司净走出寒潭,风一吹,浑身瑟瑟。
  他想起半山腰被烧毁砸烂的土地庙,尤为讽刺的说道:
  “就算这座山有祭坛, 五十年前也该被毁掉了。”
  严城没有出声,走回岸边,撕碎了缠在腰腹的白布,试图裹起流血的伤口。
  李司净在月光下,见到他手臂凄厉的伤口,流着血,翻开皮肉,像是经历了野兽撕咬,惨不忍睹。
  看他费劲的,似乎右手已经麻木的失去知觉,只剩左手能够搭把力气。
  李司净不是烂好人。
  但他要严城活着,救回他的妈妈。
  所以直接拿过白布条的另一节,给严城包扎伤口。
  靠得近了,他才发现白布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
  读不懂的文字,仿佛是道教的云篆,形成了别样的纹路。
  这样的纹路染了血,竟让李司净觉得眼熟无比,一时间又无法清楚说出它们的归属。
  严城没有拒绝,看他帮忙缠好了手臂。
  “你学过急救?”
  李司净没有跟他聊天的兴趣,他们仍旧是目的不同的敌人。
  他沉默的包扎,突然手腕一转,一声不吭的用剩下的一大截布条,将严城手腕也捆了个结实。
  这才回答:“我还学过怎么制服歹徒。”
  毕竟他是经历过泥石流、地震、洪水的邪门体质。
  这种最基本的保命技巧,别人可以随便学学,他必须认真掌握。
  严城试图挣脱,手腕却像他捆李司净一样紧。
  他也没多余精力挣扎了,问道:
  “你要把我丢进祭坛?”
  李司净不知道他说的祭坛在哪儿,但如实的告诉他:
  “我会把你丢进派出所,到时候你杀了多少人,都得老实交代,别以为把绑走的两个孩子还回来了,就不用坐牢。”
  他以为,严城会语气狠厉的辩驳,说自己没杀人或是没绑架。
  这人却一声不吭,仔细端详他。
  那样的端详,带着怀念与感伤。
  严城终于放弃挣扎,垂下捆住的双手,像个认命的囚犯,发出感慨:
  “你很像她。”
  “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李司净勾起冷笑,反问道:“你记得我妈的名字吗?你记得我妈长什么样吗?”
  严城沉默看他,一语不发。
  李司净知道他不记得。
  如果记得,他不会一次又一次用“你的妈妈”这样的称呼,去称呼李灿芝。
  严城这样敌视他的人,最恨的称呼就是“李司净的妈妈”。
  依然只能在这种时候,承认他是妈妈的孩子,去掩饰自己的不记得。
  月光阴冷,李司净抓住严城下山。
  他们绕开寒潭,在辨不清真实和梦境和黑夜里,踏上了下山的泥路。
  严城有了闲聊的兴趣。
  “她不在的时候,你爸没有再找别人吗?”
  李司净瞥他一眼,“这种事,你不是比我更清楚?”
  他不信这么一个嫉妒心极强的男人,会忍得住不去监视他爸。
  可惜严城监视了,也只能见到他爸每天善乏可陈的出门买菜,逛商场,晚上散步遛弯。
  连只狗都不养,仿佛真的有妈妈陪伴,丝毫不会孤独寂寞。
  “我爸也不记得了。”
  李司净回忆起他和他爸相处的这些年,只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他会抱怨说,如果妈妈知道我病了得多心疼,我要是太久不回家,电话里也会说妈妈担心我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
  “你说,他肯定不记得妈妈了。又是怎么说服自己安于现状,每一句话都像我妈还在,他们没有分开过一样。”
  严城安静的听着,他也是男人,他也不理解周卫。
  “如果他记得呢?”
  “他应该不记得了。”李司净说,“我问过他,妈妈叫什么名字,他把我骂了一顿。”
  “骂到最后,说了很多埋怨我的话,却还是没有告诉我,妈妈的名字。”
  “那你呢?”
  李司净同情的看着这个男人,可他绝对不信他做的一切是因为虚无缥缈的爱。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千里迢迢来到敬神山,真的只是为了救一个名字都不记得的人?”
  严城挪开视线,回避了李司净的眼神,没有说话。
  但他什么都不说,等同于默认。
  李司净非常肯定:“你不是为了救她而来,你有别的目的。”
  果然,这座外公坚持留守的大山,始终不会让他喜欢。
  太多人消失在山里,也太多严城这样的人,居心叵测的让人消失在山里。
  严城沉默不答,只固执看他,半晌出声,“李司净,你不该活着。”
  李司净不知道这算是答案,还是严城对他的怨恨。
  路途泥泞寂静,他想起走入寒潭的陈菲娅,又想起妈妈。
  他脑海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回荡起最后一次见到陈莱森时,那家伙癫狂发疯的话。
  还有周社认真的承诺。
  “难道……”
  李司净很不想问,因为一旦问出口,有些事情就会在他心底扎根。
  “这座山,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
  沉默之中,夜风呼啸,山里变得更为阴冷寂静。
  “净净……”
  轻盈的呼唤,随着风飘来。
  李司净霎时停住脚步,看向幽绿的寒潭。
  “净净。”
  温柔的呼唤变得确定,李司净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迈步。
  “妈妈?”
  严城在阻拦他,严城在说什么。
  可是李司净猛然推开身前的阻碍,执着去找声音的来源,耳畔只有妈妈温柔的轻呼,眼睛只看得见被他遗忘的熟悉脸庞。
  妈妈有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性的梳成了长辫,搭在颈边,细长的眉毛弯弯,总是带着温柔笑意。
  他和妈妈长得很像。
  倒影在水面的容貌,李司净能够一眼认出来。
  “净净。”妈妈在喊他。
  那份涌上心头的温暖,令他难以克制的伸出手。
  妈妈——
  李司净跌入水中,没能抓住妈妈的手,像是被绑住了手脚,无法挣扎的沉入寒潭。
  冰冷的水灌入鼻腔,他发不出声音,却神志清醒的意识到:
  新娘不是自愿的。
  她们不像《守山玉》里写的唯美浪漫,自愿赴死。
  而是村民绑住了她们的手,捆住了她们的脚,塞住她们的喉咙,拴上厚重的石头,让她们再也发不出声音,在恐惧和绝望中沉入深邃的寒潭。
  李司净在窒息与死亡的恐惧前,忽然想起来了。
  六岁的时候,他甚至没能走出树林,就被抓住了。
  泥泞的黑影,仿佛是梦魇里的鬼魅,缠住他年幼的躯体。
  在这样茂密的树林,多得是居心叵测的影子,让他没法听从妈妈的话。
  “妈妈……妈妈……”
  李司净的呜咽,占据了他全部记忆,而记忆的最后,是周社救了他。
  童年恐惧的死亡,变成了另一种噩梦,沉睡在他逃避的躯体。
  直到他开窍的那一天,在茫然懵懂的睡梦中,做了一个和周社有关的绮丽幻梦。
  他忽然理解了周社面对质问时的错愕。
  自己亲自救下的人,对自己充满畏惧和仇恨,换谁都会错愕得心寒。
  可是周社……依然无奈的接受,温柔待他。
  还挨了打。
  李司净沉入水底,痛苦异常。
  走马灯一幕又一幕持续冲击脑海,给予他死前最后的嘲弄。
  他想起来了,当初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因为他在死亡那一刻的恐慌,不亚于第一次梦到周社时的惊恐。
  李司净解释不了他对周社的害怕,但他清楚知道人类无法抵抗死亡与性,就像无法逃脱生和死。
  两种突如其来的恐慌惊人的一致,界限模糊,分辨不清。
  李司净觉得自己可笑。
  原来不是周社在进入他,而是死亡在进入他。
  偏偏他是一个分不清善恶、蛮不讲理的小崽子,才会牢牢记住周社和痛苦。
  却误以为那份痛苦的来源,是周社。
  他大概是要死了。
  只有濒死的时候,他才会产生愧疚和后悔。
  但是好像……
  太晚了。
  “周……”
  他想叫周社的名字,一出口尽是水流灌入口腔。
  李司净确定自己要死了。
  不然怎么会在冰冷深邃的见到了周社。
  这个王八蛋在水里的幻觉,仍是那副令人嫉妒的俊美模样,哪怕眉宇间泛起焦急,也显得脸庞完美无缺,仿佛在嘲笑他的临终醒悟。
  李司净感受到水流灌入大脑的刺痛,又在痛苦里重获自由。
  那种灵魂出窍般的自由,迫使他产生极强的欲望,直接伸出手抓住了自己的幻觉,咬了上去。
  温柔的气息从唇齿间传来,带着冷冽的水流,凶狠的咬出了铁锈味。
  濒死的人,退化成了野兽,带着此生最后的愤恨遗憾,极具侵略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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