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重要,都不重要。”
李司净没管他,背起鼓囊囊的旅行包,拿过手机无视了所有未接电话、未读消息,也无视了万年,埋头去订出门的车票。
“你跟迎渡说,独孤深状态不好,叫他一定要多陪着。你在迎渡公司好好上班,如果工作不开心了,就去找珊珊姐,我和她说过,她不会亏待你。还有宋曦,如果他问起我,你就说你离职了,不做我的助理了,免得他联系不上我,总是找你。”
他不担心他的父母,因为妈妈是外公外婆的女儿,看得比他更开,更懂得生命的意义。
现在,他要去找自己的意义。
万年愣愣的听他交代了所有,唯独没有提及自己的去留。
眼见着他出门,赶紧焦急的跟在身后追问:
“李哥!那你呢?你要去哪儿!”
李司净没有回头,却给了肯定的回答。
“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我找到了属于我的那条路。”
去找周社的那条路。
第67章
第四十七届金翎奖的颁奖晚会, 显得格外热闹。
许多根本不关心这个奖项,甚至连主角和配角在电影里的区别都分不清的观众, 都会多看一眼。
他们想看一看那个出道即巅峰,拍出一部让他们反反复复走入电影院的《箱子》的年轻人。
造梦的天才、天生的导演。
任何美好词汇都可以在这种时候用来形容李司净,因为他确确实实给了所有观众一场结局感人的美梦。
有了见到李司净的期待,金翎奖主持人插科打诨都显得拖沓漫长。
每一个提名揭晓,都带来了一段印象深刻的剪辑,引得现场掌声一片。
到了《箱子》,掌声雷动,呼声乍起,甚至有不少矜持的明星兴奋的抬头去看,李司净到底在哪里。
平时高高在上的艺人们, 此刻也变为了普普通通的电影观众。
从他们不加修饰的表情, 都能看出:是的, 我也做了那场美梦。
一场所有人共同的梦, 衬得最佳导演奖毫无悬念。
当颁奖嘉宾,终于宣读:“获得本届最佳导演奖的是——《箱子》!”
坐在电脑前、守在手机前的观众都忍不住尖叫。
然而, 现场轰隆的掌声之中,走上领奖台的不是导演李司净, 也不是男主角独孤深。
而是男配角迎渡。
迎渡说:“李导本来应该亲自接过这个奖,毕竟很多导演辛辛苦苦熬大夜, 吹毛求疵调教演员, 就是为了这么一只振翅高飞的金翎。”
“但是他不一样, 从他拒绝我参演《箱子》,我还非得死皮白赖的演这个李襄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一样……”
天知道他都是在随便乱说。
助理们写了稿子,能够让他中规中矩的吹一吹影片拍摄的辛苦, 聊一聊李司净的执着和诚意,谢一谢观众和评委的慧眼识金。
可他站在属于《箱子》的光亮之中,满腹牢骚。
能从自己登门威逼利诱李司净,讲到自己惨遭亲姐纪怜珊诈骗九千万,连奴隶合同都给抱怨了一通,毫不意外的获得了镜头前最佳女主角纪怜珊一个不屑白眼。
他在领奖台上说得快乐,也带给了观众和嘉宾快乐。
而迎渡心里只记得李司净离开他家时的模样。
眼睛亮亮,心情愉快,目光坚定。
丝毫不像万年说的,头发乱糟糟、胡茬子长满了腮帮的落魄。
迎渡是相信李司净的。
他在短暂的沉默,片场期待与寂静里,笑道:
“《箱子》陪伴各位走了短暂的一条路,而我们的李导说,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条路,他要上路了。也衷心希望,喜欢《箱子》的每一个人,都能找到唯一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既是寄语和期望,又忽然哲学了起来。
仿佛林荫独自走出森林,离开大山,走向活着的那条路,重新铺在了富丽堂皇的颁奖舞台,铺在了迎渡脚下,一步一步延展远去,徒留观众执着的视线。
网络已经被他惊得失语。
“迎渡真行,一句上路,笑得我还以为李司净被他们送走了。”
“什么路啊!是又有新项目当导演吗?”
“肯定是的!李司净是天生的导演,就该关起来365天无休的给我们拍戏!”
讨论沸沸扬扬,都在期待李司净下一部作品。
然而李司净在赶路。
他买了一早的车票,路途颠簸的坐到了市里,又乘着车到贤良镇。
四五点的贤良镇,多得是行人顺着镇上新建的旅游路线,往敬神山去。
剧组离开这里不过一年,足够当地抢在电影上映前,做出了完美的旅游规划。
曾经政府告诉李司净的那些安排,都逐一实现,恰到好处的在《箱子》热度极高的时候,悬挂着宣传海报,设立了打卡点,等待千里迢迢为了《箱子》而来的观众,感受一番电影里原生态的风景。
李司净走入往来闲谈的人群,穿过他们拍摄了许久的上山路,循着曾经熟悉无比的石梯,径自往山腰寒潭而去。
一走入敬神山,周围的树林绿荫,都带着熟悉的气息。
他孤身而来,又像有周社相伴。
仿佛依稀听到身旁的脚步声,还有曾经令他烦闷的笑声。
“这个手机我最喜欢的就是电筒,你看,比你的好用吧?”
“有时候,手机有电比它能拍照、能聊天更重要。”
“续航最长的是哪种?我没那么多时间充电。”
句句声声都是周社的闲聊,他没有刻意回想的细节,全在这一段孤独的山路上,汹涌扑来。
李司净勾起笑意。
是了,这样的人待在这么偏僻的深山,怎么可能找得到充电的地方。
越往山里,越少人影。
悠闲上山的游客,一会儿要停下来拍照,一会儿呼朋唤友的休息,李司净越走越快,赶在了所有人到达之前,走到了寒潭。
敬神山应当刚下过大雨,那池本该干涸的潭水,又蓄上了深深的幽绿。
比剧组费尽心思染出的池水,增添了几分透彻,李司净摸着石头走到岸边,都能感受到面前汇聚的水流,散发着山里的寒意。
这样的季节,深秋偏凉,令他想起初见周社的时候。
李司净放下他的背包,毫不犹豫的走入了冰凉寒潭,试图去回忆每一个噩梦里的周社。
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很久没有做噩梦,更是很久没有做梦。
一觉睁眼到天亮的沉睡,别人求也求不来,他竟然格外痛恨。
李司净绞尽脑汁的搜刮自己寥寥无几的记忆,带着恨,向寒潭深处走去。
水缓缓没过鞋子。
他想到自己在车库见到周社的背影,宽肩窄腰,正是最适合长风衣的身形。
水渐渐浸湿小腿。
他想起周社持刀插入枕头的眼神,仿佛久别重逢的怪物,压抑不住心中暗藏的爱意。
水汩汩淹过肩膀。
他感受到强大的阻力,在不断推拒他的下沉。
可是水淹没的双脚,泛出一丝丝温暖,引得他闭上眼睛顺从的去找那片温暖。
现在,是时候了。
是他应该去找一个满口谎言、叫他等着的王八蛋的时候了。
李司净的意识断层在寒潭之中。
亲身经历过的彻骨冰冷,变为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他似乎浸泡在浴池里,每一寸毛孔都在温暖中舒展,渐渐产生困意。
当他好好睡了一觉,重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依靠着冰冷墙壁,蜷缩一团。
被人救了?
李司净的困惑随着视线一转,见到了空旷熟悉的楼梯,蜿蜒向下,霎时回不过神。
这地方像极了许制片拽着他到达的祭坛,依然有着隐约昏黄的暖光。
那光芒烁烁,仍是当初平静跳动的蜡烛,模模糊糊,照得印象中阴冷破败的祭坛略微柔和。
李司净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往深不见底的石阶看去。
这一看,就再也移不开眼睛。
他在石阶的尽头,见到了自己找过命书的书架、书桌。
可那个地方,坐着一道熟悉的背影。
那人沉静的坐在祭坛石台旁,有一头极长的头发,刘海遮挡了眼睛,只露出了熟悉的下颚,冷漠的薄唇,修长的脖颈。
他手里握着短刀,在李司净见过的竹简上,一刀一刀去刻写字迹。
划破竹片的响动,回荡在空旷黑暗的祭坛,仿佛当初李司净刮去了许叶命书的声音,再度回响。
从李司净居高临下的角度,应当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他却一眼认出这身广袖灰袍,与他梦里走在祭祀队伍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周社!”
他大声呼喊,也不管前面是什么崎岖的台阶,跌跌撞撞,几乎踩滑,差点儿滚落下去。
可他并不在乎,惊慌的扶住墙壁,脚依旧步不停,心中恩怨瞬间涌上,爱与恨交错得难以分辨。
“你这个骗子!王八蛋!你说让我等你,我等不到了!”
李司净一边骂,一边急切的走下狭窄的石阶,终于离那道沉稳如幻觉的背影很近。
“所以我来找你了。”
那是活人,活着听完他的痛骂,似有所感的转了来。
长发映照在昏黄烛光,洒下隐隐约约的影子。
完美的侧脸轮廓,有着令人嫉妒的高挺鼻梁,眉梢轻扬,薄唇紧抿。
李司净绝不会认错他爱的人。
他眼眶泛红:“即使只有这一秒,这一刻,我也想跟你死在一起。”
那人听见了,并没有主动迎他。
但李司净会自己走过去。
“周社……”
等他靠近了,近得能够看清刘海遮掩的那双眼睛。
他顿时愣在了原地。
那张脸如此熟悉,那双眼睛何其陌生。
眸光中没有他记忆里的温柔,只剩下孤寂深邃的冷漠。
李司净恐惧这样的眼神。
里面根本没有他的影子。
“你是谁?”
李司净声音压抑不住微颤,好似又进入了自己摆脱不了的梦魇,见到了最为恐惧的那个陌生男人。
这不是他的小叔。
“司净。”
这一声熟悉的腔调,李司净差点以为他是故作高冷,实际上什么都记得。
李司净心存侥幸,雀跃的看去,试图在对方脸上找到一丝感情。
然而,那张冷漠的脸庞仍是平静,那一声并不是在呼唤李司净。
他说:“我是周天祭坛的司净。”
第68章
他进入祭坛的时候, 长长的送行队伍,回荡着众巫低头念诵的祝文。
他听到一道哭声, 伴随着模模糊糊的呼唤。
引得鸦雀乍起,号角长鸣。
他猜想,是母亲在唤他。
因为除了母亲也没有任何人会在乎他。
他没有回头。
母亲曾教导他,子为父生,如今天降连日大旱,自当以子替父,向天请罪。
也曾说过,他既为长子,必定要承载皿之重器,侍奉于天。
为什么母亲还会不舍得?
一代一代司净守候的祭坛, 是他身为长子的“命”。
以天为尊, 以地为依。
在连日大旱的敬神山, 唯独那一池泉眼仍有深邃的冰寒, 仍有神明的眷顾。
他看不见前路,每一步都有司巫引路。
只是恍惚觉得, 寒潭风起,卷动利刃蜂鸣, 嗡嗡嗡回荡耳畔,如等待他走入祭坛, 成为干燥火舌灼烧的枯柴, 终生掸扫祭坛。
深入地底的祭坛, 点燃深邃长明灯,一贯是无风的。
若是烛火微颤,照得石壁黑影晃动,就是有人来了。
有人想要财富。
有人想要权力。
有人想要长生不老, 死而复生,有人想要风调雨顺,国泰明安。
真实的欲望,与他们嘴上冠冕堂皇的言辞截然相反,汩汩流淌出污秽的黑水,填满了祭坛空荡的石槽。
他身为司净所做的,就是彻底清理干净这些腥臭混浊的污秽,让祭坛保持着洁净。
来来去去,索然无味。
只是遵循着规矩,实现了那些人拿命都要换的愿望,然后长跪于桌前,拿出书刀,一笔一笔削去那些人曾经的命。
在空荡的山林,空荡的祭坛,他空荡的记录这些人的污浊念想。
甚至已经忘记,他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为了替父请罪?
为了侍奉神明?
为了族人久候不至的甘霖?
他也不知道那场大旱,有没有等到一场细雨。
祭坛里的时日模糊,唯有烛火摇曳,黑影往来,许下一个接一个乏味又重复的愿望,一次又一次的以身作祭,填满永不干涸的石槽。
忽然有一天,他仍在削去手中刻有字迹的命书。
身前的烛火惶惶跳跃,来的人与以前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人何其吵闹,一边呼喊,一边跌跌撞撞,踩在湿滑的石阶,几乎要失礼的滚落下来。
他看向对方,见到一双映照着烛光的温柔眼眸。
他在这里待了许久,见过无数混浊疲惫贪婪的眼睛。
唯独这双眼睛澄澈热切,执着的看他。
如他不可复见的夜星。
“周社!”
那个人在湿滑的石阶不顾安危的奔来。
“周社!”
这里确实是周之祭坛,但那人的眼神在看清他的时候,从激动冷却,如沸腾的熔铁浸入寒冰,热度瞬间烟消云散。
那人声音微颤,“你是谁?”
他应当是容貌可怖、令人厌恶的家伙吧,才会让那人感到害怕。
“司净。”
他见那人眸光复亮,一如跳跃火焰,又好心告知:“我是周天祭坛的司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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