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四散各方去做调研,沈清和也不闲着,初来乍到他干劲十足要去体察民情,结果被绿松南红双双拽住。
南红:“公子您还烧着呢,高公子嘱咐过要静养。”
绿松:“是呀是呀,快回去躺着休息吧!”
沈清和用手背在额头搭了搭,说道:“这点热度算什么,现在我每个细胞都充满了力量!”他可是能顶着高烧,在医院一边挂水一边喝冰美式一边完成三份项目ppt,顺带整理明日会议纲要的狠人,怎么会被区区小烧干趴下!
二人听不懂什么细胞,只一人抓着沈清和的袖子,一人抱着腰,不准他往前走。要知道沈清和在马车里一晕,可给他们吓惨了,在大雍寒热都能要人性命,叫他们怎么不严阵以待。
遥光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他抱臂靠在墙角,开口道:“该歇息便去歇息,你这细胳膊细腿,再出去乱晃小心给折了。”
沈清和听他讲话就浑身不舒服,皮笑肉不笑道:“多谢遥大人关心,我虽然没您结实,但也不至于一碰就碎了。”
第28章
被裘服少年拿话一刺, 遥光耳根子又爬上了红,他没什么反应地点点头:“我是生的结实,西北男儿都是这样, 你要是多多锻打,也能有我这样的好体魄。”
得了, 就是个听不懂人话的。
沈清和心下无语,但也松口气。顶多说话不中听了点, 那之前也不是有意和他难看,既然是个笨的, 不是有心和他拿捏过不去, 他自然能大度, 不计较言语上的不快。
“遥巡抚使也是一路辛劳, 还帮我补好了这破屋顶, 若无事便早些回去休息吧。”沈清和拢了拢了宽厚的披风, 想起什么又道:“我从京都来时带了团好茶饼, 虽然没有多稀罕, 但西北肯定少有——对了,巡抚使大人爱喝茶吗?”
少年清亮的眼眸看过来, 遥光几乎没仔细听他说了什么,以拳掩唇, “不, 嗯,喝…喝的。”
沈清和抚掌笑:“那感情好, 就送一饼给大人, 大人也尝尝西北外的味道。”
“遥光。”
沈清和:“什么?”
“不要叫我大人,叫我遥光就好。”
“好的好的。”沈清和自然无有不应。
这一来一往,关系不就近了。西北治安不好, 若能结交巡抚使,安全也能有保障,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两人说完话,遥光仍旧直愣愣戳在墙角不走,沈清和无法,只能回自己院里。
绿松虽得偿所愿地将公子留在吏舍,心中也是奇怪。南红素来比他聪明多了,于是悄悄对他说:“那日官道上看这位巡抚使大人是个脾气火爆的,没想到真人不可貌相,私下还是个细腻性子呢。”
南红将内屋的门关好,侧头道:“只要不害公子,管他是什么性子。你去将水再烧一遍,这里用水不如京都洁净,高公子说过给病人擦拭都得用净水。”
绿松点点头,小跑去灶房了。
沈清和在床上躺了两日,挑着系统里的书籍通读过几篇,着重看了几本下乡扶贫的。
同在丘泉郡任职的官员都同住一片府廷,相隔也就不到百米,听闻他身体大好,立即遣人通传,说是晚上办了接风洗尘的小宴,要他一定赏光参加。
以后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共事,沈清和自然点头。西北的饮食粗糙,花样也和京都相差远了,沈清和晌午吃了两枚死面蒸饼,噎得灌了整整一壶茶下肚,这东西难克化,僵得他胃里难受,只得出门散步消食。
先是逛了集市,这里市肆上的商品非常匮乏,多是些农产品,手工艺品,还有些陶土器具,偶有见到售卖生丝的,不过也寥寥几人,摊前几乎无人驻足。这里怎么说也是丘泉郡市中心的地段,根本没有他想象中市集的熙攘,至于杂耍卖艺的热闹更是见不着的。
又到田垄,沈清和从前生活的地方见惯了人,每天都像关在沙丁鱼罐头里,以为京郊这样的地方已算荒郊旷野,那这丘泉郡就明明白白告诉他什么叫天外有天。
若不是知道脚下的土地是郡中地带,还以为在什么深山大泽里,林木灌草覆盖了土地,为数不多像样的田地里,豆苗歪歪扭扭东倒西歪,土地似有干裂,地表呈现沙化特质,能种出健康作物才有了鬼!
走得腿疼,才得见第二片有耕种痕迹的田地,这回土里的杂草倒除了个干净,只是光秃秃的也看不出种了什么,沈清正要躬身仔细去瞧,突然就有人噗通一声跪在身后,他闻声回头,发现是个还算精壮的庄稼汉。
“大人!”
只听那人口中唤道。
沈清和连忙叫他起来,一边又好奇问:“你哪里知道我是大人的?”
他没穿官袍,只是一身朴拙的素麻服,这也能被认出来?
“您手脚细长,个子也高溜溜的,当然是个大人!”马老三理所当然道。
沈清和听了只有沉默,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脚,又看了看脊背微弯,鞋也没穿,手上还带着厚茧的庄稼汉。
这说的倒是一针见血,京都的门阀子弟大多像他一样,身上已经没有多少被贫苦侵蚀的痕迹,这老伯比他年纪大了几轮,可身姿佝偻还不到他肩处。
从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当世的百年家族已经进化成另一个种族,至少从形貌上,能轻易分辨谁出身高门,谁出身瓦舍,这恐怕才是‘士庶之际,实自天隔’的最直观表现,说是隔着天,也毫不夸张。
马老三还在继续说:“是这样的大人,我想把我家的田献给您,您看看成不成?”
他指着沈清和刚刚看过的土地,搓了搓手。
沈清和疑惑地看着他,“献给…我?”
马老三见大人犹豫顿时急了,拍着胸脯保证:“我是这方圆几十里将田地收拾得最干净的,你可以去地里看看,从我爹就开始刨地里老树根,现在又松又软,每年收成都是最好的!”他絮絮叨叨地讲,见面前大人还不发话,底气越来越低,“俺马老三保证让大人吃不了亏的,只是别人伺候不来我这田,只要您租回给我就行了……”
沈清和更不解了,“既然是这么好的田,为什么要献给我?你还要自己租回去?”这是什么操作?
马老三眼圈红了,他一辈子没讨个婆娘生个娃,几乎就是将这块从爹手里继承的土地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崽,把自己的亲生崽送出去,有谁能乐意?
“现在这税一年比一年高,去年黄老二将所有的年成都交了出去,结果还是不够,后来将土地献给当官的老爷,每年只用交个租子钱,才勉强不忍饥挨冻。俺的田侍弄得好,原本交完税挣个温饱是没问题,今年怕是也撑不过,只能找个老爷投献……”
马老三说着说着,头要埋进地里。
沈清和眯起眼:“这办法是谁想出来的……”估计这农汉八成也不知道,他换了个问题道:“有多少人用了这‘献田’的法子?”
马老三想了想,“认识的四邻都早早献了,有人的土地只能结出三瓜俩枣还没有官老爷要呢,俺是那最晚的一批了……”
沈清和弯腰抓起一把土壤,放在指尖搓了搓,回头和马老三道别。
马老三急道:“大人,您究竟收不收俺的田,绝对叫您吃不了亏的!”
“收,不过不是收你的田,是收你这个人。”
“啊?”马老三赤脚站在土地间,为这话摸不着头脑。
沈清和已经走远,遥遥的声音传来:“你先在家等着,我会来找你的!”
-
三日之期已到,沈清和派遣调研的学生从四面八方回来。
南红收拾了间侧室,地上几个蒲团,最上方沈清和独坐一张桌几,条件不如清北书院敞亮舒心,但学习气氛依旧浓厚,所有人适应良好。
年纪最长的单伯文率先阐述自己的调研报告,无人有异议。
“我原本定下的主题是‘对丘泉郡百姓年岁营生分布情况调查’,从郡中向南走,一共走访了十户人家,但令我意外的是,我敲了十户人家的房门,只有三户人家开了门,我仔细观察过其他七户,门口都结了蛛网,水缸也干了许久,应该是早就离开了。”
“于是我立即更换调研主题,换成‘对丘泉郡百姓离乡情况的调查’。”
沈清和闻言点点头,能根据实际情况随机应变,迅速更换调研方向,很不错。
不过听单伯文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对丘泉郡的不善情况有了新的认知。
“令我惊讶的是,越向边际走,这种情况就越严重,甚至是真正的十室九空。”
“我沿途询问了许多百姓,第一点便是赋税过重,除了朝廷征收的田赋外,还有算赋和口赋等在内的人头税外,当地还要征收名目繁多诸项杂税。”
“第二点徭役过重,走的大多是普通农户,没有功名傍身,便要被征走,又因徭役过重,回来的人往往要休养大半年,甚至有时回家撑不到一月,就因为身体过损没命,就是成了黑户乞丐,也不愿意服役。”
“第三点,就是这丘泉郡环境太差,大半都是种不出作物的荒田,当地农户种不出像样的东西,只能往土地更肥沃的南方走,背井离乡逃荒去了。”
“……”
“综上分析,便是丘泉郡百姓离乡原因。”
他越说神情越严肃,其余四人心中也沉甸甸的,想来他们调研到的东西也不乐观。
沈清和闭眼点点头,“调查报告做的不错,不过这赋税徭役之类都是上头的事情,我们插不了手,只能就从田土入手。你们专业课上学过土地改良方面的知识,并且初步实践过,伯文你的成绩是最优秀的,就从这方面入手做一个解决方案,这件事急不来,给你一周时间,可以拟出个初步草案吗?”
单伯文被一向严苛的沈清和认可,一下斗志昂扬。
“没问题老师!”
在清北书院读书的日子,就像怀里揣了个宝藏,还不能叫人知道,这回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单伯文想起荒地上瘦弱绝望的农户,心中鼓胀起冲天志气。
“下一个,胥乐生你来说。”
……
第29章
胥乐生点头, 他将蒲团向前挪了一步,书写好的报告平放在地面上。
脱稿报告!
所有人为之侧目!
“我的研究方向是‘对丘泉郡市集圩场调查’。”
“丘泉郡并不如其他富庶郡县,拥有东西南北数座市集, 原因可以参考单师兄关于人员流失的报告,只有郡中有开市, 经过我三天观察,丘泉人买卖并不用钱币交易, 多是以物换物的形式,而落脚买卖的几乎没有游商, 大多是丘泉郡的农人匠人……”
“又因为丘泉郡与胡奴的土地接近, 也有些从胡奴流来的蔬果器具售卖, 我问过当地人, 年景好的时候还有过胡商落脚, 不过因为放重利贷被官府赶出, 从此严禁胡奴互市。”
……
“我的祖父曾经从商, 所以耳濡目染也有些了解。据我观察, 丘泉郡物资匮乏,地广人稀, 并不是好的行商之所……为数不多的优势,便是极廉价的劳动力, 及近水楼台和胡商建交的地理位置。我瞧过了, 胡奴有些东西还算稀罕,若能倒手给素爱争稀斗奇的门阀家族, 应该能翻个几番。”
胥乐生说到此处, 又摇了摇头,“不过这处处都是疑难。”
沈清和讶异看他,这学生很有资本家潜质啊!
也是个培养方向。
后面几个学生也注意到丘泉郡民生方面的巨大问题, 进行了一番着重调查,最后对丘泉郡的穷乡僻壤,甚至是穷山恶水有了新的认知,若只凭他们几人,想要这丘泉郡改天换日,不下百十年不可达。
众人沉默了有一会儿。
沈清和拍拍手道:“不就是小小的丘泉郡,哪有京都波诡云谲?办法总是人想的,路也是人走出来的,咱们书院在京都也算半个声名狼藉呢,你们可曾想过败退?”
学生纷纷摇头。
“先生传授的都是不世之学,外头的人只是从窗框里瞄了一眼,怎能断定我们书院的血肉筋骨?”
“是哩。”沈清和起身,他的双手向外伸展开,迎着窗外即将下落的夕晖,“我们走的,是一条从未有人涉足,却能开天辟地的道路,后面潜伏的危机,不下于与世家门阀对抗,若是你们将来想退,我也绝不阻拦。”
几人纷纷正襟危坐,说道:“我们只和老师在一边!”
沈清和视线在他们一张张肃容上扫过,突然笑道:“别紧张别紧张,吃过晌饭了没?我逛集市时买了些竹芽,已经叫人拿下去泡水了,生炒炖汤都鲜美得很,老师晚上有个局,不陪你们一起吃了,叫疱房做给你们。”
“虽然从书院里出来,但也不能荒废了学习,专业课重新开始,便从你们郎师弟对田土的调研结果入手,和伯文一起做方案,届时让系老师整理几个方向给你们做课题。”
众人已经在书院里的学习数个月,偶有听到陌生名词,也大概通晓其中意思,理解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只对系统竟然来到丘泉郡这事表现出充分的欣喜。
沈清和只淡笑点头。
要知道他从京都往丘泉郡的一路上,系统都在脑子里吵吵嚷嚷。他彼时正头晕屁股疼,只恹恹叫了他闭嘴,估计还在生气呢。
好嘛,如今正好做了炖笋汤,晚间叫他出来吃,到时候一并向它赔罪吧!
日头彻底降下去后,整个丘泉郡都陷入一片昏黑,唯有高高的府廷檐前,一盏盏竹灯次第亮起,光芒熹微,只亮了庭前一片小小地界。
“公子小心脚下。”南红将手中提灯往下压了压,这吏舍拢共也就用了几块石板铺路,道上偶有崎岖碎石,很容易就绊上一跤。
沈清和拢紧外袍,踏入一座小厅。
郡守上任,丘泉郡大小官员,能来的基本都来了,不仅为接风洗尘,还要看看新长上究竟好不好相与,顺带混个眼熟,总之没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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