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杖接着一杖的惨叫声,让大殿内宛若阎罗地狱。众人惶恐,匍匐在地。
季秦冷笑,果然,小皇帝还是没忘了老师。
人杖杀后,皇帝好整以暇地吩咐一句:“斩三族。”
“陛下。此举不妥……”齐国公抬首高呼一句,“陛下开恩。”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齐国公是前左右二相举荐的,若不然,朕也饶不了你。”
齐国公如被人捂住了嘴巴一样,默默地俯身,低头,不禁胆寒。一旁的应殊亭求情的话堵在了喉咙里,生生发不出一句话。
谁还敢提立皇夫一事。自己死了就算了,斩三族……这得死多少人。
秋日里的京城被蒙上一层层阴霾,血水流淌,此举也让李家的人心惊胆颤,小皇帝帝位愈发稳固,万一秋后算账呢。
就连华阳大长公主,小皇帝的亲姑母都吓得闭门不出,谢绝各府宴请。
休沐日,皇帝没有去左相府,罕见地出宫去了。她带着人,进入东市,溜达一番,进入玉石铺子,掌柜见她气质高贵,立即上前来招呼。
皇帝看中了玉,还相中了步摇,拿在手中,她不爱这些,但有人爱。
她放下步摇,又拿起玉簪,把玩一番,道:“都要,带走。”
简单四个字,让掌柜喜笑颜开,循齐转身走了。
东市流连半日后,她回到左相府,将今日买来东西,都放在梳妆台上,顷刻间,摆得满满当当。
她没有及时走,而是搬着凳子坐下来,看着这些首饰,辗转笑了。
过了秋日,冬至这日,她又跑去中宫,添被加衣,还将各地上供的东西摆在内寝,熏了颜执安最爱的熏香。
躺在柔软的凤床上,又闻着熟悉的清香,恍若那人还在。
她高兴地合上眼睛,身心疲劳,很快睡了过去。
宫中有规矩,皇帝初一十五必去中宫就寝,所以,她也效仿,初一十五这两日歇在中宫,仿若陪着那人。
她是皇帝,莫说是住在中宫,就算住在议政殿也无人说什么。唯独内侍长看着她,唉声叹气。
皇帝有了新的寄托,初一十五这两日,天色一黑就往中宫跑,跑进正殿,推开窗,望着庭院内的景色。
过了年,她十九岁了,依旧无人敢提立皇夫。
同时,颜执安回到金陵,无功而返,她暂时住在了原家书院,日常翻找着有关地矿一类的书籍。原家书院已有百年之久,所藏书籍,远超颜家。
原浮生坐在一旁看着她低眉不语,玩笑道:“你缺钱用吗?”
“缺。”颜执安头也不抬。
原浮生嗤笑一声,“颜家富可敌国,取贤楼内明日花费如流水,你还缺钱?不是你缺,是皇帝缺吧。”
颜执生放下书籍,抬头看向她,“有话说话,莫要阴阳怪气。”
“我听说去年,皇帝将一言官杖杀,牵连其三族,你说,她怎么变得那么狠心?”原浮生悠悠看着她,语气婉转,“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不过依她如今的性子,只怕你回去,也不会给你好脸色。”
“陛下年岁小,言官轻视,她此举,不过杀鸡儆猴罢了。”颜执安不在意。
原浮生继续说:“季秦给我写信,说吓得三日没睡好觉。”
颜执安想起季秦浮夸之色,含笑道:“她是孤家寡人,哪里来的三族。”季秦的媳妇都被小皇帝下旨赶走了,不需要害怕的。
原浮生靠在一旁的躺椅,难得有空与她说着玩笑,说到最后,道:“金陵上巳节有花宴,可要去凑热闹?”
“不去。”颜执安低头翻开一页,她如今一事无成,哪里还有心思去什么花宴。
她紧张之色,让原浮生不忍,“要不然,你在我书院里教书如何,教教她们如何应对科考,我给你月钱。”
“三娘。”颜执安忍不住放下书,她有事可做,不想听三娘唠叨,便道:“你的学生呢,她们又打架了,赶紧去瞧瞧。”
原浮生识趣,闭上了嘴巴,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不觉间睡了过去。
长久无声,颜执安发觉不对,蓦然抬首,却见那人睡了过去,还是春日里,也不盖条毯子。
她站起身,在屋内找了一圈,找不到毯子,转而将自己外出的披风取过来,搭在三娘的身上。
外间春色正好,距离她假死离开已过去一年多了,小齐还是不能忘吗?
事已至此,她已无念想,唯有遥盼皇帝身体康健,早日放下旧事。
这一年来,她时刻在意京城的动向,未曾听到皇帝昏聩、荒淫之说。皇帝很乖,没有自暴自弃,更没有懈怠朝政。
先帝在天上,必然会保佑皇帝。
颜执安阖眸,享受着春日暖和的阳光,心中哀叹,希望皇帝早日醒悟。
皇帝是否醒悟,颜执安不知,季秦却知晓,皇帝就是执迷不悟,且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如今无人敢提立皇夫一事,就连李家诸人都夹着尾巴做人。
饶是如此,惊蛰这日,皇帝动手,以结党营私之名,捉拿李家几位郡王。其中有位郡王还是齐国公的小舅子,齐国公惶恐之余,搬出前左相仁慈一说,这才让皇帝罢手。
可惊蛰这日后,李家人人惶恐,哪里还有心思享受春日的风光。朝臣这时终于醒悟,与李家人保持警惕。
先帝在位时,李家这些公主常有不敬,先帝仁慈,不予计较,当今圣上似乎不想维持自己仁君的名头,该清算的则清算,丝毫不会手软。
清明这日,城外坟头上又添了几座新坟。
皇帝想起远在金陵的左相坟茔,唤来季秦:“清明已过,你怎地不去祭拜老师。”
不仅她未去,应殊亭也没去,但她派人去了,她已是左相,脱不开身,便派了心腹去扫墓。
季秦大大咧咧,哪里注意到这些细节,被问时,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正准备搪塞过去,皇帝开口:“左相在世时对你不薄,似乎不过二十个月左右,你就将她忘了?”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季秦不敢反对,刚想辩驳,皇帝冷笑,道:“如此不敬,岂可做朕的鸿胪寺卿。”
不得了,要被罢黜。季秦忙给自己求情,“陛下,外邦事务繁杂,臣无法脱身,冬至之日必然会亲自过去。”
“你有应相忙吗?”皇帝反问。应殊亭成为左相后,她便称呼她为应相,左相一词,似乎还留给了颜执安。
季秦欲哭无泪,我是真忙啊,谁没事惦记着死人……而且不在京城,是在金陵啊,相距那么远。
皇帝凝望她,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见她毫无悔过之意,语气冷冽,“拖下去,杖三十,伤愈后,徒步前往金陵。”
季秦:“……”你说的是人话吗?
“陛下,臣错了,陛下,您听臣解释……”
皇帝厌恶,一眼都懒得看,摆摆手,让人拖下去。
季秦无辜极了,压在凳上挨了一顿板子,疼得龇牙咧嘴,抬回府上,一想起徒步前往金陵,哭都哭不出来了。
晚间,应殊亭悄然而至,怪罪她:“你怎能忘了这件事。”
“我好忙啊,老师素来不在意这些细节,她爹死了,她清明也没有去扫墓,陛下是故意的。”季齐心中埋怨,趴在床上,疼得直抽气。
“你最近是不是找你媳妇去了?”应殊亭疑惑一句。
季秦哑然,软趴趴地俯身,冷哼一声。应殊亭提醒她:“你找媳妇有时间,没时间吩咐人去拜祭老师,不打你打谁?”
季秦咬牙切齿,恼恨道:“她最近是不是杀人杀疯了,我觉得我若不是老师的学生,脑袋也没了。”
灯火噼啪作响,应殊亭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说道:“陛下如今的性子,阴晴不定,行事霸道,谁敢劝说。季秦,我宁愿老师活着。”
她的语气低沉,季秦也沉默,说不过话来,确实,老师落在,陛下岂会这般狠厉。
“能怎么办呢?你给我求情,我去金陵也可,徒步就算了。等我走到明年也走不到啊。”季秦惨兮兮地揪着师姐的袖口,“师姐、好师姐……”
“我不敢。”应殊亭抽回自己的袖口,面色凝重,“陛下这般,谁敢为你求情,打我罚我也就罢了,万一牵连应家呢。”
如今的皇帝并非只罚一人,而是牵连整个家族,那位言官,更是斩三族。
“等我回来,也该过年了。”季秦浑身无力,“老师啊,你快给她托梦,告诉她,我是无辜的。”
“老师生前找要钱,老师死后要她保佑,你是谁?就算保佑也是保佑她的养女。”应殊亭冷漠地站起身,无奈道:“季秦,不是我不给你求情,而是不敢赌。”
谁敢拿整个家族来赌呢?她伸手拍拍季秦的脑袋,“好好养伤,我给你烧香,祈祷菩萨保佑你,指望老师是无用的。老师若在,肯定告诉你,活该!”
季秦欲哭无泪。
应殊亭踏着天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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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前一日,非初一也非十五,天黑后,循齐前往中宫,推开窗,看着中庭。
她一人坐在窗下,眺望远方,夜色缓缓而来,宫娥悄悄进来点灯。
又是一年端午了。
“我想去金陵了。”循齐嘀咕一句,低着头,黑夜慢慢地将她笼罩,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她说:“我可以去金陵看看你吗?季秦不孝,我替你罚过了。”
她将袖袋里的香囊取出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中好像被填满了,她紧紧捏着香囊,复又抬首,泪水悄然滑下来,她自己浑然不知。
待一阵风后,吹得脸颊发凉,她才如梦惊醒。
她迅速擦擦眼泪,平静心思,随后唤来女官:“你明日去镇国公府,明日朕设宴,家眷入宫,让镇国公将四娘带上。”
女官心中诧异,但不敢多问,领了圣旨去问,皇帝为何召见颜四娘。
她退出殿外,黑色浓稠,迈过门槛的一刻,她再度回身,看着中宫,这间中宫内的摆设都是按照女子喜好来的。
所以,皇帝是想立后,立谁?
颜家的四娘?女官吓得浑身发抖,怎么会这样呢?
又是一年端午,依旧是赛龙舟,得胜后,皇帝亲自奖励,午时设宴,宴请百官。
散宴后,皇帝留下四娘。这一幕,让应殊亭心凉了半截,可今日季秦不在,她已前往金陵而去了。
她想停下,同僚拉她,“应相,您怎地在这里?一道?”
“我有事面禀陛下。”
“这个时候不适合。”同僚似笑非笑地提醒她,皇帝第一回留下女眷,做什么,显而易见。
她越笑,应殊亭越害怕,她欲转身,同僚提醒她,“别乱来,想想那位斩三族的大人。坟头的草都比你高了。”
同僚松开她,蓦然转身,大步走了。她站在原地,踌躇一阵,咬咬牙,转身回殿。
皇帝走了,不在设宴的升平楼,楼内只有宫娥在收拾残局。
皇帝今日半醉,散席后,与颜四娘散步,拐入游廊,两人坐下。
颜明芷已十五岁了,可家里并没有给她说亲事,她渐渐明白过来,恰逢陛下令她入宫,父母欢喜,她也觉得高兴。
皇帝正逢青春,她的相貌是公认的好看,尤其她看向自己的时候,神色认真,眼中带着温柔。
这样的皇帝,当真是外间所言的狠戾女帝吗?
颜明芷不信这样的说话,她主动伸手,握着酒醉的皇帝放在石桌上的手。皇帝的手纤细,五指骨节匀称,要命的是好看。
然而在下一息,皇帝似酒醉清醒般抬首,她没有拒绝,甚至眼神痴迷,像是在看什么宝贝似的。
随着年岁渐长,四娘越发像颜执安,然而那双眼睛,含羞带媚,与颜执安不同。
不是她。循齐失望地推开她,嫌脏似的避开,道:“谁准你碰朕。”
“陛下,臣女……”颜明芷惶恐,跪下叩首,“陛下,是您唤臣女过来的。”
循齐阖眸,满心失望,她怎么会召她来呢,“回去吧。”
循齐无力地坐下,神色痴惘,颜明芷跪在地上,慌乱到浑身发抖,初次触怒圣颜,已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时,应殊亭匆匆招来,却见皇帝盛怒,而颜四娘跪在地上,与自己料想的相差甚远。
皇帝拂袖,转身离去。
应殊亭慢步走过去,俯身扶起颜明芷,陡然见她哭泣之色,老师素来不会哭的。
所以,她装得不像!
第90章 你要到何时才能走出来呢。
端午节后,颜执安重新踏上寻矿之路,这时原浮生拿着信而来。
颜执安诧异,见她神色不展,半信半疑的打开书信。季秦开口便问,能否说服颜家四夫人,将老师的坟迁往京城。
因为她在徒步来金陵。
本是一封十分凄惨的信,可颜执安看过以后,不禁笑了起来,道:“该!”
她的反应被应殊亭猜中了。
“她也是你的学生,徒步走来,得走到何年何月。季秦说陛下喜怒无常,我欲写信给陛下,劝说此事。”原浮生也是愁苦,季秦将信寄到这里来,多半也是无可奈何。
颜执安俯身坐下来,神色自若,娴静淡泊,“何必了。小心陛下过来训斥你,也罚你板子。”
她比原浮生熟悉季秦的性子,季秦浮夸,性子张扬,沉迷女色,罚一罚,也在情理之中。若为此写信,势必会让皇帝怒火蔓延。
原浮生放下书信,“你的学生,你不帮?”
“怎么帮呢?”颜执安无奈,揶揄一句:“我非神仙,做不得托梦之举。”
快两年了,循齐还是忘不掉吗?
她要到何时才能忘了这段不该现世的感情呢。
颜执安浑身无力,扶额思索,一抹忧愁笼罩眉眼,原浮生走来,在她身旁坐下,“后悔了吗?”
颜执安摇*首,不免忧愁,心中压抑得厉害,“她怎么还忘不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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